梦寐中我唯求爱的安眠,
天未明双目和思想却醒来,
漫漫的长夜度尽了无奈,
我惊异我生性如此的乐天。
濒于绝望我起立誓言
扼杀我欲狂之心的所爱,
而我冒犯的理性却抵赖,
我不由己又热狂如前。
我明知死神紧跟着情痴,
但我见忧伤中如许魅力,
反教我神智不容它治愈;
人都该主宰自己的心灵,
古人有密特利达嗜毒,
雷特里贡吸血我独痴情。
(叶汝琏译)
注释:
密特利达: 小亚细亚国王(前111—前63),深恐敌人投毒,自服微量剧毒以增攻毒效力,久之,嗜毒如命。
为“奥德修”中的食人血肉的生番。
【赏析】
在维奥的十四行诗中,《梦寐中我唯求爱的安眠》是流传得最为广泛的诗篇之一。该诗作于1621年,非常典型地表现出维奥歌颂爱情、崇尚自由、捍卫自我的独立精神。
作为一首爱情诗,维奥在诗歌开篇就旗帜鲜明地向我们表明立场: 爱情至上。但是维奥在这条感情的道路上走得并不顺畅,否则他何以“天未明双目和思想却醒来”?“漫漫的长夜”,他辗转反侧、烦恼不堪,最终在黎明之际“濒于绝望”,企图“扼杀”内心的“欲狂”,熄灭爱情的火焰。可是这个时候,他的“理性”却来“冒犯”,让他认清了自己“乐天”的本性。“乐天”对应的原法语词汇为“vivant”,在这里不仅是指乐观通达的生活态度,更是指鲜活积极的生命活力。如果说维奥原本就是热情洋溢的人,那么爱情就将他的这种“热狂”燃烧得更加鲜明、更加彻底。
我们知道,维奥的一生虽然短暂,却特立独行,标榜自我,不同流俗,尤其是在将同性恋倾向等同于道德罪恶的旧时欧洲,他能够坚定地维护自己的性取向、勇敢地追求自己的爱情,实在难能可贵。社会对于非主流人士来说,从来都是残酷的。维奥知道,“死神紧跟着情痴”。《圣经·利未记》中早已宣判:“不可与男人苟合,像与女人一样,这本是可憎恶的……总要把他们治死。”不被理解、不被祝福的爱情背后,潜藏着死亡的隐患。爱情既可以带来幸福的高峰体验,也可能将他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爱或是不爱?这个时候,爱情已经不仅仅是感情的问题,它还是有关一个人的生存自由、选择自由的问题。维奥不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宗教教义对他并不构成任何束缚。但是,维奥生活在一个基督教盛行的社会,他的言行举止必然受到他人的制约。从这个角度出发,我们或许能够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他在第一、二节诗歌中所表达的那种“无奈”和“绝望”。当然,“热狂”的维奥最终选择了倾听自己的心声。
值得注意的是,每当维奥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是“理性”(“raison”)、“神智”(“esprit”)指引他做出了非同寻常的选择。17世纪的欧洲,理性精神被强调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社会主流所宣扬的理性,是一种与王权相妥协的产物,强调人的理智对情感的制约、对自由的规范,具有教条化和保守化的倾向。维奥虽然在诗歌第四节中也承认,“人都该主宰自己的心灵”,即人应该具备主体意识和能动性,但维奥强调的重心在于个人对自我的把握,而不是个人对社会的服从。所以,维奥的理性,与其说是一种自我克制的理性,不如说是一种自我认识的理性。
在最后一节诗歌中,维奥还引用了两个典故: 密特利达嗜毒、雷特里贡吸血。密特利达是小亚细亚东北部一个古国的国王。他从小在宫廷阴谋的环境中长大,继承王位后,总是担心自己也会成为宫廷暗杀的牺牲品,因此在日常生活中给自己服食毒药,以增加身体对毒药的抵抗力。现在英语里的“万应解毒剂”的拼写“mithridate”,就是根据他的名字而来。雷特里贡是《奥德修纪》中的一个食人部落。在归国途中,尤利西斯所率领的12艘船中的11艘船,不听他的劝阻驶进了帖勒蒲洛港口。这些食人者便从峭壁上丢下巨石砸船,把人叉起,带回去吃掉。唯独尤利西斯是把船停泊在港口外面,才得以逃生。这两个典故,讲的都是奇闻怪事,一方面表现出维奥的巴洛克诗风倾向,另一方面也体现了维奥捍卫独立精神的决心。密特利达和雷特里贡的所作所为,都与社会主流格格不入,都不为芸芸众生所接受,但他们都是真实地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人,而且都听从了自己的癖好坚定地生活了下去。维奥在他们的身上找到了勇气、力量和信念。
当维奥终于自豪地呐喊——“我独痴情”,我们似乎看到了一个披荆斩棘、历经险阻的勇士,攀登上自己心灵的高峰。无论是在信仰问题上、道德问题上,还是在情感问题上,维奥都是一个离经叛道的人,因为他不愿意将自己的人生交付给清规戒律,而是奉献给热情洋溢的自我和无拘无束的自由。
(蔡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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