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心的创痛里我强忍哀伤,
病魔多年来对我纠缠不放,
数不清的夜晚我辗转难眠,
孤独的泪水啊在枕边潺潺,
当岁月染尽人世间的沧桑,
我的泪眼已干,欲哭不能。
抬头仰望天庭庄严的宝座,
愁苦人心中也会溢满星光;
他驱散乌云并且使我看到,
我的航船已安全抵达海港。
他抚平了我身心遭受的苦难,
把我从烦恼的陆地带到海边。
(樊维娜译)
【赏析】
每个人短暂的一生中,痛苦总像幽灵如影随形。在《病中杂思》一诗中,安妮·布瑞兹特里特则将这种具有普遍意义的情感的表达推向了一个极致。全诗笼罩着一种浓郁的悲伤气氛,诗人的笔尖涌动着一种无声的哽咽,无尽的思索和无望的抗争。
全诗共12诗行。前6行自成一个意义整体,将人生所经历的痛如泼墨般宣泄于笔端。前两诗行描写了诗人一生身心所受的双重磨难。安妮·布瑞兹特里特一生可谓疾病缠身,深受其苦,同时年幼的亲人(先是自己的孩子,接着是自己的孙子)的夭亡给她的精神带来了长久的创痛,再加上丈夫多年忙于公务,她时常在深夜独酌寂寞的苦楚。
这首病中的诗作,一开始就涤荡着一种绝望、悲愤和无助的黯然,所谓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泪水是痛的使者也是痛的化身,诗人接着便写到了不眠之夜的孤独和泪水潺潺。一个人对痛苦的承受到底有没有一个底线呢?病榻上的诗人倾其所有的力量将内心的绝望和悲戚化作两句生命的超强音:“当岁月染尽人世间的沧桑,/我的泪眼已干,欲哭不能。”有一种绝望比死亡还要阴冷,当对幸福的向往被无限期地放逐,当走到路的尽头疲惫不堪的灵魂仍得不到安抚。和天地相对恒久的运转相比,个体的生命总是刹那的光彩和歌唱,宛若流星在夜空划过,驾驭的是瞬间的激越和梦想,而陨落和沉寂的创痛才是久远。诗人将毕生纠缠的痛倾注在泪水中,一旦苍老的心不能再承受心灵的重负,当泪水不再流出,这份伤痛又该寄予何处?当天地日月以不变的颜色冷眼人间,历经岁月的沧桑,诗人回首才发现生命的渺小和莫测,曾经美好的希冀只是一个一厢情愿的幻影;幸福在凝然的眉宇间闪着泪的光亮滑落,痛才是沧桑过后的永恒。“当岁月染尽人世间的沧桑”,更是一声绝望的呐喊,是诗人在痛的面前无力回天的哀怨。诗人想穿越时空的隧道,便览天地的造化;她又幻想着到达宇宙的尽头,再把悲伤卸下。也许这样才会甘心,才算一个了结,才知痛是必然的,而后安详地合上双眼。当然,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幻想,诗人孱弱的灵魂在幻想破灭之后只能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但毕竟生命还没有消散,抗争又是生命的本能,那么诗人又将如何从痛的深渊觅一条阳光小径?
诗的后6行自成另一个意义整体,抒写了诗人从对上帝的笃信里寻求慰藉。身为虔诚的清教徒,安妮·布瑞兹特里特把自己所遭受的一切苦难解释为上帝对他“选民”的“考验”;而当她无力再承受这种重压时,便自然而然地向上帝寻求帮助。万能的上帝在天堂里俯视众生,他是痛苦的制造者同时也是痛苦的化解者,他是不可能对自己的“选民”所经受的磨难视而不见坐视不管的,因此悲伤的诗人仰望天堂,向仁慈而庄严的上帝伸出求助的双臂,于是希望的星光在她四周飞升。上帝挥去了她心头的愁云,并像一座明亮的灯塔指引她看见:“我的航船已安全抵达海港。”诗人把自己的一生比作一次海上艰难的航行,在历经了种种磨难后,终于到达了期待已久的终点: 上帝的怀抱。在《圣经》里,自从亚当和夏娃从伊甸被放逐到人间经受各种苦难,人类就向往着有朝一日重返天堂,他们因此满怀负罪感并顺从地接受了上帝的惩罚和地狱般的历练。和宁静的天堂相比,地球是惩戒之所,苦难的深渊,是一块“烦恼的陆地”,逃离它将是最终的救赎。在上帝的恩泽里,她身心的伤痛终于消散;上帝带着她从“烦恼的陆地”来到海边,海的博大深广就是上帝的胸怀,诗人终于找到了生命安详的幸福和灵魂皈依的港湾。宗教是“精神的鸦片”,与其说诗人得到了上帝的救赎,不如说她在精神上为自己编织了一个美丽的梦境,把一切的烦恼抛在脑后,在意念里酣睡在这片乐土。但现实的残酷还在继续,病榻上的布拉德斯特里特只是在瞬间找到了精神的寄托,当病痛的下一次侵袭来临,诗人又将向谁求援?
《病中杂思》也是诗人矛盾思想的体现。全诗12行里有10行使用了类似“创痛”和“苦难”等字眼,全诗弥漫着深沉的悲剧气氛。虽然诗的最后诗人似乎从上帝那里得到了解救,但挥之不去的是现实中真真切切的伤痛,这里也反映了诗人思想上对上帝救赎怀疑和动摇的一面。身为清教徒,安妮·布瑞兹特里特的诗风无疑受到了清教传统的影响,她的语言质朴无华,诗文简单易懂。最可贵的是她在写作中往往不由自主地超越了宗教条令的束缚,在看似平白的文字里倾注了个人强烈的瞬间感受,把火山似的激情和呐喊在泪水中演绎得淋漓尽致。这里人生的苦难已越过了上帝的辖区,成为人类普遍的情感认同;诗人微观的个人情感也得到了升华,从而具有了宏观意义上的审美价值。
(樊维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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