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释:
亚马孙(Amazone),古希腊神话中的女人国。传说这里的女人从小就用烧烤或束胸的办法来限制右乳房的发育,以便于弯弓射箭。她们个个骁勇善战,经常征服邻近的国家。
珀尔修斯(Persée): 希腊神话中四出冒险,能降龙伏虎的英雄,他是主神宙斯化作金雨与达那厄结合生的儿子。
【赏析】
男人和女人的话题是困扰人类的千古之谜,这在诗人笔下,以史诗般的悲剧色调被活化出来。虽然时代的强烈影响与诗人在当时较为激进的身份(不同于19世纪象征主义前期),使诗作带有了相当强烈的革命色彩和女权主义的影子,但与选集《喧嚣的力量》中其他诗作强烈的革命性、现实主义意味相比较,这首诗的地位和意义更为突出。
亚马孙女性部落本身是一个传奇,无论在哪一个时代,都值得人们惊叹,这也许正是因为“男人,自古以来,就是世界的主人/和皇帝”。无可避免地,人类历史上的罪恶如同它的光辉一样大多由男性来承当,对男权的反抗因而构成人类抗暴制恶的一种独特形式,这也是女权主义的根由之一。至于男权是怎样形成的,这是无法说清的公案,只有一个事实是明显的,那就是在史前或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各民族历史中,女性曾是社会的主宰。亚马孙女性部落传说无疑是这一遗迹的代表;然而在作者笔下,这些女性英雄又成了新时代的代言者,在女杰英勇无畏的拼杀声中,一种自由解放的乐观精神使我们心向往之。这不是偶然的,就像德拉克洛瓦的画作《自由引导人民》(描绘1830年革命)和美国的自由女神像(法国大革命的产物 )等这些刀光剑影中诞生的时代产物,竟都以女性为表率。但是,这些女性并不是个人英雄,她们是为一种新精神打前锋的;恰恰这种精神的实质,是反个人英雄的。时代呼唤的是一种与英雄主义、贵族主义相对的新的资产阶级精神,这种精神是以温情脉脉、伤感、自由狂放为蓝本的。也许卢梭式的浪漫伤感文学最能从精神上定义这种精神的崛起,而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也从商业精神(借谦卑服务而获取财富的方式)和自由对资产阶级的用处上(资产阶级需要的自由不但是他们自己的,也是全体大众的;这是由他们的商业利益和雇佣劳动需求促成的)强化了这种偏向于女性气质的历史精神转向。所以,对女性的崇拜,甚至对女性强力的支持,实际上仍然是一种男性需求,如此的女性解放是一个温柔的陷阱,不具有实质的意义。实际上,资产阶级的女性自由解放,有更加深女性奴役的嫌疑,这是诸多思想家都不约而同地指出的一个关键点。但维尔哈伦所写的女性战士,虽然沾染上了革命的色彩,却不乏古典的庄重,它不是所谓女性解放的凯歌,而是孤胆英雄的悲壮。这种意义的析出,也许并不契合作者的初衷,但诗作雄风浩荡的笔法和结尾的悲剧处理,使得诗歌摆脱了“革命的现实主义”(维尔哈伦后期诗歌的基调,也是时代的风气)的窠臼,从而具有史诗般的宏阔。这无疑与诗人早期的象征主义风格相关,艺术的功力,正体现在这里。
因此,这首诗在维尔哈伦的后期诗作中独树一帜,展现了一种古朴的英雄主义气质。女杰的飒爽英姿,张扬的是生命的优异和人格的饱满,她全副武装,斗志昂扬,显示了崇高的意志力。为了随时投入战斗,她不惜消弭自己的女性特征,这是在险恶的环境下的一种自强和自为精神。强悍的风习向来是古朴心灵的一个特征,它不受虚伪腐朽的礼俗熏染,是人类早期神话传说的源泉。她像天神一样降临大地,像猛兽一样独步丛林,骄傲地展示着生命的炽热。飞鸟和战马,森林与岩石的肃穆与欢快景象,显示了她与大地的联系。就在这天地之间,女神的出场没有丝毫的忸怩作态和刻意强调的女性特征,她是孤独的英雄,只有着人类的自豪。她戎装跨马,永远准备着战斗,不为乌托邦的幻想,也不为怨恨与复仇,只为生活而生活,为战斗而战斗,为除暴而除暴。这正是古代英雄的高尚。翻开希腊神话的篇章,这样的英雄可谓比比皆是,而不借女性阴柔之美去征服世界的,却只有亚马孙女性;不同于赫拉和雅典娜那样经常依靠神助(命运)甚至男性主宰的裁决,亚马孙女杰是孤胆英雄,拥有可贵的淳朴与刚强的原始力量。于是,一场除暴之战拉开了帷幕。凶龙是邪恶的化身,这种邪恶是非人的力量,丑陋就是它非人的象征。它是病菌和暴力的结合,是蛰伏在深渊之中的人类永恒威胁。山呼海啸的战斗场面在诗人笔下活现,仿佛能听得到刀砍剑斫的铿锵之音。而凶龙的蠢动和顽抗似乎也像鼓音紧随这战斗的历程。“英雄伏虎”并不是一蹴而就,她手中没有神灵之剑,全凭勇士的气概和伟力去战斗。诗人的描写动情而传神,风云会聚,山河变色,呐喊升腾,从天空到地面,从人到兽到草木到心灵,无不杀气四射,你死我活的往来酣畅淋漓,生死决斗间不容发。而正义战胜邪恶,人类战胜凶兽,似乎在意料之中,女英雄将在敌手倒下的地方欢呼凯旋。
然而,诗人笔锋一转,将我们带到了另一个更高的境界,也铸成了这首类似史诗的诗歌的不圆满的圆满——悲剧的结束。希腊悲剧被崇为最高的艺术,英雄的失败或毁灭总是令我们欷歔叹惋。在这首诗歌中,女英雄虽然没有毁灭,甚至谈不上失败——她已经降伏了巨龙,完成了使命——但,可贵的英雄意识到,邪恶的野兽有不死之身,即使沉睡千年,总会回转为祸,吞噬人类。英雄因杀戮而力竭,但更因觉悟而心伤。她失魂落魄地离场,留下惊异的观众黯然深思: 这不死的邪恶莫非是长存在人灵魂中的恶魔,寄生在人性的最深处,即使伟大的英雄也难以制服?实际上,诗歌在此戛然而止,正是把困惑和不可知的答案交付给读者沉思默想。诗歌在艺术上是完美的,而永恒的困惑也是圆满的,因为,它昭示了人类正是生活在如此斗争之下的悲剧中,英雄的归宿绝不是凯旋,而是另一次战斗,而这种战斗甚至是无意义的。所以,为战斗而战斗,而不是为胜利而战斗,才是人类生活的写照,这一点,诉诸历史,不言而喻。但是,我们在生活中却没有这种自觉,只有历史、悲剧才使得我们静心思考,这或许正是伟大文学的意义。
在译者略显朴拙的语言当中,我们还是可以看出这首法语诗歌的非凡品质和给予人们的幽然启示。
(王维民)
上一篇:《亚美尼亚的痛苦 [亚美尼亚]图曼尼扬》读后感
下一篇:《人民 [法国]鲍狄埃》读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