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互相爱慕,
但谁也不敞开心扉;
见面就像仇人似的,
情愿为相思而憔悴。
他们终于分离了,
只能在梦中相会片时;
他们其实早已死了,
自己还浑然不知。
(飞白译)
【赏析】
《他俩互相爱慕》是《还乡曲》第36首,这首诗用最精简的笔触,叙述了一个爱情的悲剧故事,像是一首微型叙事诗。
爱情悲剧的不幸总是相似的——有情人难成眷属,而造成悲剧的原因是各不相同的——一般是由于遭到外界的或命运的不可抗的压力;然而这首诗中的原因却完全在于恋人自身: 他们未能敞开心扉,说出自己的爱情!
这个原因似乎微不足道,但在海涅看来,微不足道的原因造成的悲剧才更为沉重。这是因为,不可抗的压力犹如铁墙,使人无法突破,因而也容易“认”了;而微不足道的原因却如纸幕,本来只需一开口就可轻松捅破,而双方竟然轻易错过了这样的机会,造成了无可挽回的错误,这是何等可悲!
这对恋人为何不肯敞开心扉呢?诗人没有说明,只是在最后两行中表示了批判的态度,从而暗示了他们的不坦率是无理的,不值得的,也许(非常可能)只是为了讲面子,等着对方来求自己;也许,是为了讲门第,或意气用事之类。所以从这首小诗中,我们也可感觉到海涅抒情与讽刺相结合的风格,看出海涅对德国的庸俗现实和庸俗市民的讥讽。在诗人看来,这对主人公是在沉闷的现实压力或麻醉下,不敢大胆面对爱情,面对人生,失去了做人的最宝贵的意志。这样浑浑噩噩地随俗而活(只敢在梦中解放思想),活得没意思,活得不痛快,活得可悲,虽生犹死。
这是海涅的态度和笔法。然而,相爱而未能敞开心扉、有缘而错过的事是常有的,情况也是复杂的,这同一题材在不同诗人的手里能化出不同的主题,作出全然不同的处理。这里顺便举例作个比较,也是饶有趣味的:
俄国诗人莱蒙托夫十分喜爱海涅的这首小诗,曾先后三次翻译成俄文。在最后的定稿中,他改变了原诗主题,把此诗的第二节译成这样:
他们在沉默高傲的受难中离别,
只在梦中有时见到亲爱的面影。
死来到了: 死后终于有缘相会……
但在隔世,他们却没有认出故人。
显然,莱蒙托夫把海涅式的嘲讽去掉了,换成了莱蒙托夫式的孤傲;主人公的不敢承认爱情如今变成了高傲的受难。只有在离开这个可悲的世界后受难者才有缘相逢,然而莱蒙托夫在显示幸福(纵然只是死后的幸福)的可能性时,又把“大团圆”格局和安慰哲学打得粉碎,把这首小诗化成了一出崇高的悲剧。
另一个例子是叶芝的《沉默许久后》,叶芝的主人公之所以未互通心曲,既不是由于随俗,也不是由于高傲,而仅仅是由于浑然不知机缘的存在。如果说海涅在《他俩互相爱慕》中对浑噩随俗作了讥刺,莱蒙托夫在带创作性的译诗中对高傲受难作了赞美,那么叶芝却对命运的玩笑作了貌似平淡的中性描写,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间。
(飞白)
上一篇:《从天上来的 [埃及]埃布·沙迪》读后感
下一篇:《他说,继续战斗 [加拿大]约翰逊》读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