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手们常常出于烦闷无聊,
捕捉信天翁——海上的大鸟,
它们是海上从容不迫的旅伴,
爱跟着船舶越过苦涩的浪涛。
刚刚被人们扔在甲板上,
这蓝天之王,潦倒落魄,
可怜地垂下巨大雪白的翅膀,
好像左右两旁拖着两把桨。
有翼的旅客啊,如今可笑而软弱!
昔日何等俊美,如今丑陋而笨拙!
一个人用烟斗挑它的嘴,另一个
模仿这残废的飞行者一瘸一跛。
诗人啊,和这云中王子一般,
惯于迎着风暴翱翔,笑傲弓箭;
但流放在地面上一片嘲骂之间,
垂天之翼却拖累得他步履维艰。
(飞白译)
【赏析】
当诗集《恶之花》初版遭到周围一片嘲骂之时,波德莱尔写了他自我辩护的名作《信天翁》,作为对这一片嘲骂的回答。
信天翁是一种翱翔海上的大鸟,它身披白羽,形似海鸥而身长一米左右,翼展最大可达四米以上,是现存鸟类中翼展最大者,超过了神鹰和金雕。虽然比不上“大鹏”,但大鹏是神话中的虚构,而信天翁却真能视风暴若等闲,在几天之内展翅飞越万里大洋。历来的航海者都有尊崇信天翁而禁止伤害的传统,英国湖畔诗人柯尔律治就写过一首传奇性的长篇叙事诗《古舟子咏》,讲述因水手杀害信天翁而致全船遭到命运报应的故事。可是现代的水手却不再尊崇这俊美的“蓝天之王”了,他们仅仅出于航海中的烦闷无聊,就把跟着船翱翔的信天翁捕来摧残玩弄,借以消遣。波德莱尔二十岁那年,继父为了要波德莱尔离开文人名士的圈子,曾派他到印度去,但波德莱尔中途折返,只到了印度洋中的毛里求斯和留尼汪岛。当年航海途中所见的残害信天翁的情景,在波德莱尔心中留下了永难磨灭的刻痕。如今当他自己也落到类似境地之时,便自然而然地把信天翁作为诗人的象征了。
波德莱尔用颤抖的笔尖描绘了水手们残害“蓝天之王”信天翁的情景。开始,语调还仅仅是叙述性的,从容不迫的;但当诗人说明信天翁是人们在大海苦涩浪涛间的旅伴时,就已经加进了感情评价了,其中隐隐含有对人们的背信弃义的谴责。
接着,诗人使用了在《出售的缪斯》中也有的那种强烈的不和谐音: 他一方面用“蓝天之王”、“有翼的旅客”、“云中王子”等崇高的理想化的称号描写信天翁的高傲俊美,一方面又用现实中被残忍地折断翅膀、扔在甲板上、遭人侮辱戏弄的窘境与之对照,两种描写交错发展,构成理想与现实的强烈反差,惊心动魄。诗人用以把戏剧性冲突推向高潮的,是一个极微小的细节描写:“一个人用烟斗挑它的嘴,另一个/模仿这残废的飞行者一瘸一跛。”——云中王子被折断了翅膀,犹可高傲地忍痛死去,但怎堪忍耐市井无赖的如此侮辱?在“天”和“地”、理想和现实的强烈矛盾中,诗人的形象在诗中出现了,并与信天翁的形象合而为一。他之不同于地面上的人们的,是他的“垂天之翼”;他受到地面上一片嘲骂,也是由于他的“垂天之翼”。既然诗人的翅膀断了,不能重回蓝天,那么他可以入地狱,也不和地面上的空虚庸俗妥协。
(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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