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我的幻想!
别了,我的爱侣我的情人!
我要离去了,不知去向何方,
不知面向何种命运,也不知还能否与你再见,
所以,别了,我的幻想。
现在——让我最后一次回顾一眼;
我内部钟声嘀嗒已渐慢渐弱,
剧终,夜幕,随着心跳的最后一击。
我俩一起生活、欢乐、抚爱了很长时光;
多愉快啊!——而今却要分手——别了我的幻想。
但是等等,别急,
真是很长了,我们同住、共眠、互相渗透,简直是合而为一;
那么假如我俩一块儿死,(对了,我们仍将合一,)
不论去向何方,我俩都将同行踪共命运,
也许我们会更安乐更快活,学到更多,
也许就是你自己现在正要把我领向真的歌,(有谁知道?)
也许就是你现在正在转动门钮,开启生死之门——那么终于,
别了——而又再会!我的幻想。
(飞白译)
【赏析】
也许没有一个诗人写过像惠特曼那样多的关于死亡的诗。奇怪么?一个以那么奔放的热情歌唱人和自然生命力的诗人,为什么那么钟爱死的主题?其实并不奇怪,生和死紧紧相连,息息相关。在惠特曼看来,正是生与死的转轮,构成了宇宙的无穷之流和草叶的生生不息。
南北战争时期的医院工作体验,推动了惠特曼对死亡的思考,而惠特曼五十多岁和六十多岁时的两次中风与半身不遂的痛苦,促使他越来越频繁地写死亡主题。诗人看到了光辉夺目的白昼的逝去,潮水的退潮,看到了自己将走上的永无归程的路……他怀着男子汉的爱,和他所爱的一切告别,和朋友告别,并为他的手与这次松开的手将不再相遇而依依不舍。
《别了,我的幻想!》是《草叶集》第九版即“临终版”的最后一首诗。对诗人来说,幻想就是他的缪斯,他的创造力的泉源,他靠幻想的带领才能够神游八极,揽星邀月。诗人的一生就是和幻想合作的一生。所以诗人说“我俩一起生活、欢乐、抚爱了很长时光”。惠特曼没有其他的终身爱侣,因此,幻想被他称为“我的爱侣我的情人”,完全是当之无愧的。
现在,当诗人已和朋友们握过最后一次手的时候,不得不和终身的爱侣——“我的幻想”诀别了,恋恋不舍地。诗人还不愿就此停笔,不愿抛弃诗的幻想,但自然规律无可抗拒——“剧终,夜幕,随着心跳的最后一击。”多么斩钉截铁!
但是且慢。诗人忽然若有所悟: 我和我的幻想长期以来形影相随,难分难解;而且从来都是我的幻想领着我走向未知,那么这一次也许仍是你,我的幻想,在领着我走向未知世界吧?如果这样,那么生死之门仍不会把我们隔离,在那未知世界里,诗人仍将和诗的幻想在一起。
于是,诗人在“别了”之后又喊出了“再会,我的幻想!”,这是对古罗马诗人卡图卢斯名诗《欢会和告别》的反用,卡图卢斯说的是刚见面就不幸永别,惠特曼说的是刚告别就有幸再会。
这就向我们显示了惠特曼的神秘主义——诗人的心灵(通过幻想)与宇宙的心灵交融。因为宇宙是不竭之流,所以诗人之死绝不是大而黑的睡眠,而是充盈着活力的死亡,哪怕在生死之门后面,诗人也不停止幻想。正如惠特曼说的:“一声告别后面,隐藏着新开端的祝贺。”
(李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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