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去了。啊,心上人弃我而去了。
他沿着掩在翠绿中,通向丹枫之林的小路,去了。
当年的海誓山盟,曾像黄金的花朵熠熠生辉,而如今已成为冰冷的
佩饰,在悲凉的朔风中飞去了。
灼人的初吻成为记忆,曾使我的人生指针逆转,如今也已烟灭消散。
郎君的甜美话语,我听得太多,郎君的如花美颜,我看得太久。
爱是人生。初逢时已为未来的分手而愁绪万千,但离别在即,仍惊
愕不禁,抽紧的心陷入巨大的哀愁。
离别成为泪的渊泉,但它使我懂得了爱,因此我把分别的悲痛化作
希望之光。
正如相聚时已为预感中的离别而悲伤,分手时我们坚信聚首有期。
啊,郎君去了。但我把他留在了心里。
爱的歌声没能战胜离别的啼哭,但它仍充实着郎君的沉默。
(张琏瑰 译)
【赏析】
佛家有八苦之说,其中之一为“爱别离苦”,这首《君之沉默》就写了与爱人——“郎君”分离的痛苦。第一句开门见山地说“郎君去了”,而且是“弃我而去了”,至于为何而去,没有提到,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回想往日的山盟海誓,“我”不禁悲从中来,那样珍贵的宛如黄金花朵一样的誓言到底还是不能留住心上之人,而是被风吹散,曾经有过的改变人生的热吻,也仿佛过眼云烟。当年的甜言蜜语和如花美颜都还依稀如在耳畔眼前,那些美好时光使“我”相信“爱是人生”。可是爱得越深越难以自拔,想到将来的分手就发愁,即使已经预见到了未来的分离,可真到了分别的那一刻,仍然是“抽紧的心陷入巨大的哀愁”。愈是痛苦愈是懂得爱的深度,“因此我把分别的悲痛化作希望之光”,有相聚就有别离,而反之亦然,谁又能说今日的别离不是他日重逢的预兆呢?人虽然走了,但还有爱留在心里,尽管别离是苦,但“郎君”的沉默里满满的都是爱的歌声。
韩龙云的《君之沉默》篇幅不长,但在情感的表达上却九曲回肠,将相爱而不能相聚的痛苦淋漓尽致地写了出来,仿佛一曲婉约动听的乐曲,时而低沉,时而高昂,在前半段时渐渐陷入低潮,到“抽紧的心陷入巨大的哀愁”那里到了一个最低谷,在这之后又渐渐高扬,虽然仍旧如泣如诉,但其间加入充满希望的副调,最后使整首诗歌哀而不伤。所以虽然这是一首书写分别的诗,但我们仍然可以感觉得到希望。
全诗的语言清新流畅,仿佛是从作者心间流出的一股清泉,不事雕琢,只是随着“我”的情绪自然发展,几乎达到苏轼所说的“随物赋形”的程度。
韩龙云是一位有着多种才能和多重身份的诗人,他不仅写作诗歌,而且还写作文学评论以及小说,同时又是奋起反抗日本殖民统治的爱国志士和改革佛教的一代禅师。有人评论说因为他出身空门,因而他的诗有浓重的神秘主义色彩,但我们从《君之沉默》这首诗里读到的并不是玄妙的空想,更多的是一种深厚的情感抒发,而这种抒发是通过作者精心选择的形象来完成的。
在1926年5月出版的诗集《君之沉默》中,作者在前言《多余的话》里特意指出:“君”是泛称,释家的“君”是众生,康德的“君”是哲学,蔷薇花的“君”是春雨,马志尼的“君”是意大利。佛家的目的是要普度众生,康德是位哲学家,蔷薇最需要春雨的灌溉,而对于马志尼这位烧炭党人,意大利则是他终生所爱,细细分析,可以发现,君其实就是对于我们来说最重要最不可或缺的“那一个”。那么,韩龙云的“君”是谁呢?结合他一生的事迹可以看出,《君之沉默》里的“君”应该是韩龙云为之奉献了一生的祖国——朝鲜,而这首深情缅邈的情歌实际上是韩龙云对他所挚爱的祖国的一首挽歌。当韩龙云创作这首诗的时候,朝鲜已经被日本吞并,诗中那“弃我而去”的“君”就是朝鲜的化身。“失去的爱人”是对失去祖国的一种隐喻,这种痛苦和悲哀展示在他的诗作里。但在痛苦的同时,作者并不像其他诗人那样走入虚无主义的泥潭,而是接受这种痛苦并用强烈的信心与希望支撑自己,相信不屈的抗争终会得到胜利,“我”会与那沉默的“君”重新相遇。
自从崔南善提倡写作新诗以来,到20世纪20年代,朝鲜的现代自由体新诗在艺术上取得了长足的进步,这种进步也体现在韩龙云诗作当中: 散文化的写法已经确定下来,而抽象的热情和近似于口号的语言已经从新诗里引退,取而代之的是对形象的有意识选择和对语言的细致锤炼。韩龙云的新诗可以被看做是20年代朝鲜民族抒情诗的优秀代表,诗作当中那些或隐或显的民族意志和面对黑暗现实奋起抵抗的精神一直鼓舞着朝鲜人民。
(阎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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