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凄凉的十一月,
日子变得更阴郁,
风吹树叶纷纷落,
我旅行到德国去。
当我来到边界上,
我觉得我的胸怀里,
跳动得更为强烈,
泪水也开始往下滴。
听到德国的语言,
我有了奇异的感觉;
我觉得我的心脏
好像在舒适地溢血。
一个弹竖琴的女孩,
用真感情和假嗓音
曼声歌唱,她的弹唱
深深感动了我的心。
她歌唱爱和爱的痛苦,
她歌唱牺牲,歌唱重逢,
重逢在更美好的天上,
一切苦难都无影无踪。
她歌唱人间的苦海,
歌唱瞬息即逝的欢乐,
歌唱彼岸,解脱的灵魂
沉醉于永恒的喜悦。
她歌唱古老的断念歌,
歌唱天上的催眠曲,
用这把哀泣的人民,
当作蠢汉催眠入睡。
我熟悉那些歌调与歌词,
也熟悉歌的作者都是谁;
他们暗地里享受美酒,
公开却教导人们喝白水。
一首新的歌,更好的歌,
啊朋友,我要为你们制作!
我们已经要在大地上
建立起天上的王国。
我们要在地上幸福生活,
我们再也不要挨饿;
绝不让懒肚皮消耗
双手勤劳的成果。
为了世上的众生
大地上有足够的面包,
玫瑰,常春藤,美和欢乐,
甜豌豆也不缺少。
人人都能得到甜豌豆,
只要豆荚一爆裂!
天堂,我们把它交给
那些天使和麻雀。
死后若是长出翅膀,
我们就去拜访你们,
在天上跟你们同享
极乐的蛋糕和点心。
一首新的歌,更好的歌!
像琴笛合奏,声调悠扬!
忏悔的赞诗消逝了,
丧钟也默不作响。
欧罗巴姑娘已经
跟美丽的自由神订婚,
他们拥抱在一起,
沉醉于初次的接吻。
虽没有牧师的祝福,
也不失为有效的婚姻——
新郎和新娘万岁,
万岁,他们的后代子孙!
我的更好的、新的歌,
是一首新婚的歌曲!
最崇高的庆祝的星火
是我的灵魂里升起——
兴奋的星火热烈燃烧,
熔解为火焰的溪流——
我觉得我无比坚强,
我能够折断栎树!
自从我走上德国的土地,
全身流遍了灵液神浆——
巨人又接触到他的地母,
他重新增长了力量。
第二章
……
“这关税同盟”——他说——
“将为我们的民族奠基,
将要把四分五裂的祖国
联结成一个整体。
“在所谓物质方面
它给我们外部的统一;
书报检查却给我们
精神的、思想的统一——
“它给我们内部的统一,
统一的思想和意志;
统一的德国十分必要;
向内向外都要一致。”
第三章
……
我又看见那只鸟,
在亚琛驿站的招牌上,
它毒狠狠地俯视着我,
仇恨充满我的胸膛。
一旦你落在我的手中,
你这丑恶的凶鸟,
我就揪去你的羽毛,
还切断你的利爪。
把你系在一根长竿上,
长竿在旷远的高空竖立,
唤来莱茵区的射鸟能手,
来一番痛快的射击。
谁要是把鸟射下来,
我就把王冠和权杖
授给这个勇敢的人!
向他鼓吹欢呼:“万岁,国王!”
第四章
……
看啊,那个庞大的家伙
在那儿显现在月光里!
那是科隆的大教堂,
阴森森地高高耸起。
它是精神的巴士底狱,
狡狯的罗马信徒曾设想:
德国人的理性将要
在这大监牢里凋丧!
可是来了马丁·路德,
他大声喊出“停住!”——
从那天起就中断了
这座大教堂的建筑。
它没有完成——这很好。
因为正是这半途而废,
使它成为德国力量
和新教使命的纪念碑。
……
第五章
当我来到莱茵桥头,
在港口堡垒的附近,
看见在寂静的月光中
流动着莱茵父亲。
“你好,我的莱茵父亲,
你一向过得怎样?
我常常思念着你
怀着渴想和热望。”
我这样说,我听见水深处
发出奇异的怨恨的声音,
像一个老年人的轻咳,
一种低语和软弱的呻吟:
“欢迎,我的孩子,我很高兴,
你不曾把我忘记;
我不见你已经十三年,
这中间我很不如意。
“在碧贝利西我吞下石头,
石头的滋味真不好过!
可是在我胃里更沉重的
是尼克拉·贝克尔的诗歌。
“他歌颂了我,好像我
还是最纯贞的少女,
她不让任何一个人
把她荣誉的花冠夺去。
“我如果听到这愚蠢的歌,
我就要尽量拔去
我的白胡须,我真要亲自
在我的河水里淹死!
“法国人知道得更清楚,
我不是一个纯贞的少女,
他们这些胜利者的尿水
常常掺和在我的水里。
“愚蠢的歌,愚蠢的家伙!
他使我可耻地丢脸,
他使我在政治上
也有几分感到难堪。
“因为法国人如果回来,
我必定在他们面前脸红,
我常常祈求他们回来,
含着眼泪仰望天空。
“我永远那样喜爱
那些可爱的小法兰西——
他们可还是穿着白裤子?
又唱又跳一如往昔?
“我愿意再看见他们,
可是我怕受到调侃,
为了那该诅咒的诗歌,
为了我会当场丢脸。
“顽皮少年阿弗烈·德·缪塞,
在他们的前面率领,
他也许充当鼓手,
把恶意的讽刺敲给我听。”
可怜的莱茵父亲哀诉,
他如此愤愤不平,
我向他说些慰藉的话,
来振奋他的心情。
“我的莱茵父亲,不要怕
那些法国人的嘲笑;
他们不是当年的法国人,
裤子也换了另外一套。
“红裤子代替了白裤子,
钮扣也改变了花样,
他们再也不又唱又跳,
却低着头沉思默想。
“他们如今想着哲学,
谈论康德、费希特、黑格尔,
他们吸烟,喝啤酒,
有些人也玩九柱戏。
“他们像我们都成为市侩,
最后还胜过我们一筹;
再也不是伏尔泰的弟子,
却成为亨腾贝格的门徒。
“不错,他还是个顽皮少年,
那个阿弗烈·德·缪塞,
可是不要怕,我们能钳住
他那可耻的刻薄的口舌。
“他若把恶意的讽刺敲给你听,
我们就向他说出更恶意的讽刺,
说说他跟些漂亮女人们
搞了些什么风流事。
“你满足吧,莱茵父亲,
不要去想那些恶劣的诗篇,
你不久会听到更好的歌——
好好生活吧,我们再见。”
第六章
有一个护身的精灵,
永远陪伴着帕格尼尼,
有时是条狗,有时是
死去的乔治·哈利的形体。
拿破仑每逢重大的事件,
总是看到一个红衣人。
苏格拉底有他的神灵,
这不是头脑里的成品。
我自己,要是坐在书桌旁,
夜里我就有时看见,
一个乔装假面的客人
阴森森站在我的后边。
他斗篷里有件东西闪烁,
他暗地里在手中握牢,
一旦它显露出来,
我觉得是一把刑刀。
他显得体格矮胖,
眼睛像两颗明星,
他从不搅扰我的写作,
他站在远处安安静静。
我不见这个奇异的伙伴,
已经有许多的岁月。
我忽然又在这里遇见他,
在科隆幽静的月夜。
我沿着街道沉思漫步,
我见他跟在我的后边,
他好像是我的身影,
我站住了,他也停止不前。
他停住了,好像有所期待,
我若迈开脚步,他又紧跟,
我们就这样走到
教堂广场的中心。
我忍不住了,转过身来说,
“现在请你向我讲一讲,
你为什么在这荒凉深夜
跟随我走遍大街小巷?
“我总在这样时刻遇见你,
每逢关怀世界的情感
在我的怀里萌芽,每逢
头脑里射出精神的闪电。
“你这样死死地凝视我——
在这斗篷里隐约闪烁,
请说明,你暗藏什么东西?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可是他回答,语调生硬,
他甚至有些迟钝:
“不要把我当作妖魔驱除,
我请求你,不要兴奋。
“我不是过去时代的鬼魂,
也不是坟里跳出的草帚,
我并不很懂得哲学,
也不是修辞学的朋友。
“我具有实践的天性,
我永远安详而沉默,
要知道: 你精神里设想的,
我就去实行,我就去做。
“纵使许多年月过去了,
我不休息,直到事业完成——
我把你所想的变为实际,
你想,可是我却要实行。
“你是法官,我是刑吏,
我以仆役应有的服从
执行你所作的判决,
哪怕这判决并不公正。
“罗马古代的执政官,
有人扛着刑刀在他身前。
你也有你的差役,
却握着刑刀跟在你后边。
“我是你的差役,我跟在
你的身后永不离叛,
紧握着明晃晃的刑刀——
我是你的思想的实践。”
第七章
……
我们最后走到一个地方,
那里蜡烛熠熠发光,
还有黄金和宝玉闪烁,
这是三个圣王的圣堂。
可是这三个圣王,
一向在那里静静躺卧,
奇怪啊,他们如今
却在他们的石棺上端坐。
三架骷髅,离奇打扮,
寒伧的蜡黄的头颅上
人人戴着一顶王冠,
枯骨的手里也握着权杖。
他们久已枯死的骸骨
木偶一般地动作;
他们使人嗅到霉气,
同时也嗅到香火。
其中一个甚至张开嘴,
做了一段冗长的演讲;
他反复地向我解说,
为什么要求我对他敬仰。
首先因为他是个死人,
第二因为他是个国王,
第三因为他是个圣者——
这一切对我毫无影响。
我高声朗笑回答他:
“你不要徒劳费力!
我看,无论在哪一方面
你都是属于过去。
“滚开!从这里滚开!
坟墓是你们自然的归宿。
现实生活如今就要
没收这个圣堂的宝物。
“未来的快乐的骑兵
将要在这里的教堂居住,
你们不让开,我就用暴力,
用棍棒把你们清除。”
……
第十二章
在夜半的森林里
车子颠簸着前进,
戛然一声车轮脱了轴,
我们停住了,这很不开心。
驿夫下车跑到村里去,
在夜半我独自一人
停留在树林子里,
四围一片嗥叫的声音。
这都是狼,嗥叫这样粗犷,
声音里充满了饥饿。
像是黑暗里的灯光,
火红的眼睛闪闪烁烁。
一定是听到我的来临,
这些野兽对我表示敬意,
它们把这座树林照明,
演唱它们的合唱曲。
这是一支小夜曲,
我看到,它们在欢迎我!
我立即摆好姿势,
用深受感动的态度演说:
“狼弟兄们,我很幸福,
今天停留在你们中间,
满怀热爱对我嗥叫,
有这么多高贵的伙伴。
“我这一瞬间感到的,
真是无法衡量;
啊,这个美好的时刻,
我是永远难忘。
“我感谢你们的信任——
你们对我表示尊敬,
这信任在每个考验时刻
都有真凭实据可以证明。
“狼弟兄们,你们不怀疑我,
你们不受坏蛋们的蒙骗,
他们向你们述说,
我已叛变到狗的一边。
“说我背叛了,不久就要当
羊栏里的枢密顾问——
去反驳这样的诽谤,
完全对我尊严有损。
“我为了自身取暖,
有时也身披羊裘,
请相信,我不会到那地步,
热衷于羊的幸福。
“我不是羊,我不是狗,
不是大头鱼和枢密顾问——
我永远是一只狼,
我有狼的牙齿狼的心。
“我是一只狼,我也将要
永远嗥叫,跟着狼群——
你们信任我,你们要自助,
上帝也就会帮助你们!”
这是我的一段演说,
完全没有预先准备好;
柯尔卜把它改头换面
刊印在奥格斯堡《总汇报》。
第十五章
……
“等到马的数目齐全,
我就开战,解放我的祖国
和我的德国的人民,
人民忠诚地期待着我。”
皇帝这样说,我却叫道:
“开战吧,你这老伙计,
开战吧,马匹如果不够,
就用驴子来代替。”
红胡子微笑着回答:
“开战完全不要着急,
罗马不是一天筑成,
好东西都需要时日。
“今天不来,明天一定来到,
栎树都是慢慢地生长,
罗马帝国有一句谚语:
谁走得慢,就走得稳当。
第十六章
……
自从许多年,许多年,
也许是从七年战争,
关于人世间的消息,
他不曾听到一点风声。
……
“红胡子先生,”——我大声喊叫——
“你是一个古老的神异,
你去睡你的吧,没有你
我们也将要解救自己。
“共和国人会讥笑我们,
他们若看见我们的首领
是个执权杖戴王冠的鬼魂;
他们会发出刻薄的嘲讽。
“我再也不喜欢你的旗帜,
我对黑红金三色的喜爱,
已经被当年学生社团里
老德意志的呆子们败坏。
“在这古老的基甫怀舍,
你最好永远呆在这里——
我若是把事物仔细思量,
我们根本用不着皇帝。”
第二十四章
……
“噢,我的女神!”——我回答说——
“思想在人心深处睡眠,
它们常常醒过来
在不适当的时间。
“我表面上过得相当好,
但内心里却是忧闷,
这忧闷天天增长——
我被乡愁所围困。
“一向轻快的法国空气,
渐渐使我感到压抑;
我必须在德国这里
呼吸空气,免于窒息。
“我渴望泥炭的气味,
和德国的烟草气息;
我的脚因为焦急而颤动,
要踏上德国的土地。
“我夜里叹息,我渴望
能够再看见她们,
那住在堤门旁的老妇,
小绿蒂住在附近。
“还有那位高贵的老先生,
他责骂我总是严厉,
爱护我又总是宽宏大度,
为了他,我也时常叹息。
“我要从他口里再听到
那句话‘胡涂的年轻人!’
这总是像音乐一般
在我的心里留下余韵。
“我渴望一缕青烟
从德国的烟囱里升起,
渴望下撒克逊的夜莺,
渴望山毛榉林的静寂。
“我甚至渴望那些地方,
渴望那些受难的地点,
那里我曳着青春十字架,
戴着我荆棘的冠冕。
“那里我曾经痛哭流泪,
我要在那儿再哭一场——
我相信,人们用热爱祖国
来称呼这痴情的渴望。
“我不喜欢这样说;
其实那只是一种宿疾,
我永远怀着害羞的心情,
对众人把我的创伤隐蔽。
“讨厌的是那些流氓,
他们为了感动人的心肠,
炫耀他们的爱国主义,
用他们所有的脓疮。
“那是些卑鄙无耻的乞丐,
他们想望的是布施赈金——
施舍一分钱的声望吧,
给门采尔和施瓦本人!
“噢,我的女神,你今天
看我有感伤的情绪;
我有些病,我却自加调护,
我不久就会痊愈。
“是的,我有病,你能够
使我的灵魂清爽,
用满满的一杯茶;
茶里要掺入甘蔗酒浆。”
第二十七章
后来在那离奇的夜里
有什么事继续发生,
等到在温暖的夏日
我再一次说给你们听。
伪善的老一代在消逝。
如今啊,要谢谢上帝,
它渐渐地沉入坟墓,
它害着说谎病死去。
新的一代正在生长,
完全没有矫饰和罪孽,
有自由思想,自由的快乐——
我要向它宣告一切。
那样的青年已经萌芽,
他们了解诗人的豪情善意,
从诗人的心头取得温暖,
从诗人太阳般的情绪。
我的心像光一样地爱,
像火一样地净洁纯真,
最高贵的优美女神
给我的琴弦调好了音。
这是我的师父在当年
弹奏过的同样一张琴,
师父是文艺女神的宠儿,
是已故的阿里斯托芬。
就是那张琴,他弹奏着
歌唱珀斯忒泰洛斯,
歌唱他向巴西勒亚求婚,
他和她向高空飞去。
在前一章我曾经尝试
模仿一下《鸟》的最后一幕,
《鸟》在师父的戏剧中
的确是最好的一部。
《蛙》那部戏也很出色。
如今在柏林的舞台
用德文的译本上演
供国王取乐称快。
国王爱这部戏。这证明
他有良好的古典嗜好;
老国王却更加爱听
现代的蛙的聒噪。
国王爱这部戏,可是
倘若作者还在人世,
我就不会劝告他
亲身去到普鲁士。
现实的阿里斯托芬,
这可怜的人就要受罪,
我们将要立即看见
陪伴他的是宪兵合唱队。
流氓们立即得到准许,
对他不是奉承,却是谩骂;
警察们也接受命令,
把这高贵的人追拿。
啊国王!我对你抱有善意,
我要给你一个建议:
死去的诗人,要尊敬,
可是活着的,也要爱惜。
不要得罪活着的诗人,
他们有武器和烈火,
比天神的闪电还凶猛,
天神闪电本是诗人的创作。
可以得罪新的神、旧的神,
得罪奥林卑斯的匪群,
再加上最崇高的耶和华——
只不要得罪诗人!
神对于人间的罪行,
自然有严厉的惩罚,
地狱的火是相当地热,
那里人们必须炖,必须炸——
可是有些圣者从烈火中
拯救罪人,衷心祷告;
通过教堂布施、追忆弥撒,
也取得一种神效。
在世界末日基督降临,
他打破地狱的门口;
他纵使进行严厉的审判,
也会有一些家伙溜走。
可是有些地狱,不可能
从它们拘禁中得到解放;
祈祷没有用,救世主宽赦
在这里也没有力量。
难道你不知但丁的地狱,
那令人悚惧的三行诗体?
再也没有神能把他救出,
他若被诗人关了进去——
从来没有神,没有救世主
把他从歌唱的烈火解救!
你要当心,不要使我们
把你向这样的地狱诅咒。
(冯至译)
注释:
希腊神话中的巨人安泰,只要身体不离开自己的母亲——大地,从那里不断汲取新的力量,就是不可战胜的。
指普鲁士国徽上的鹰。
黑森公国与拿骚公国在河运问题上发生争执,于1841年2月在碧贝利西附近的莱茵河里沉下了一百零三艘船的石头,以阻挡拿骚公国通航。
尼克拉·贝克尔(1810—1845),当时流行的《莱茵之歌》(“他们不应占有自由德意志的莱茵河”)的作者。
阿弗烈·德·缪塞(1810—1857),法国诗人,作《德意志的莱茵河》一诗回敬贝克尔。
苏格拉底(前469—前399),古希腊哲学家,认为人的身内有一个神灵,人能听到他的声音,按其指使行动。
古·柯尔卜(1798—1865),自1837年起长期任奥格斯堡《总汇报》的编辑,往往任意删改海涅发自巴黎的通讯,以求通过书报检查。
红胡子,指腓特烈一世(1123—1190),德意志国王,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他有一脸鲜红色的胡子,故被称为红胡子。
指诗人的伯父所罗门·海涅。
阿里斯托芬喜剧中多用合唱队,合唱队多种多样,常由骑士、马蜂、云、鸟等组成,富有寓言色彩。此处意为诗人会被普鲁士士兵逮捕。
意大利诗人但丁的名作《神曲》第一部为“地狱篇”,全诗韵脚都以三行交错,故称“三行诗体”。
【赏析】
亨利希·海涅是19世纪上半叶德国文学从浪漫主义转向现实主义时期的重要诗人,他既是浪漫主义的“幻想之王”,又是结束德国浪漫主义、开创德国新诗派的“第一只夜莺”。在海涅的所有作品中,集其抒情和政治讽刺艺术于一身的,是他最著名的长诗《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这部长诗,是海涅一生创作的顶峰,也是一部标志着德国浪漫主义新发展、同时又预示着德国现实主义即将登台的里程碑著作。
此诗作于1844年,是海涅流亡法国13年之后第一次返回德国的产物。流亡期间,诗人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祖国,渴望回到祖国的怀抱。而当诗人真的回到祖国时,却发现眼前的祖国,依然处在封建统治之下,分裂、落后、腐朽。封建统治者一方面残酷镇压进步的社会运动;另一方面,用谎言与宗教欺骗、麻痹善良的百姓。对此,海涅非常气愤,于是写出了这部长诗,利用梦境、幻想、童话和传说,对德国的反动制度进行揭露、讽刺和鞭挞,指出它腐朽、没落和灭亡的必然趋势。
在海涅看来,德国的现存制度腐朽而落后,而反动政府还企图用假象、伪善与诡辩来掩盖自己的腐朽,将封建制度长期保存下去,这只能是一个不切实际的童话般的幻想。既是幻想,就必然要破灭,德国的现存制度是注定要灭亡的。这就是诗题的寓意所在。诗人又用萧条的冬天来象征德国社会的昏睡与停滞,所以在“童话”前加上了“冬天”这一定性语。
本诗是一篇诗体游记,共27章。海涅通过叙述他在德国土地上的一次旅行,反映了德国的现实。因为原诗较长,这里摘选了其中的一些精彩部分。有些是完整的一章,有些则是一章中的几个小节甚至几行诗句。
全诗情感强烈,思想张扬,具有一种革命者的高昂斗志。诗中表达了诗人多方面的思想与主张,其中涉及的不少问题,诸如爱国主义与民族主义的问题、革命与改良的问题、统一与自由的问题、思想与实践的问题等等,即使在今日,仍然是争论的焦点。借助于对此诗的研读,我们希望能深化对这些问题的思索。
首先,是关于爱国主义与民族主义的问题。毫无疑问,全诗充溢着诗人强烈的爱国思想,这在诗歌的第一章、第五章、第七章前半部分、第二十四章等章节中,表现得尤为明显。
首章前三节,交代了诗歌发生的时间,是一个凄凉而阴郁的冬日,是落叶纷飞的十一月,从而紧扣了诗题——“一个冬天的童话”中的“冬天”。冬日里的诗人满怀爱国情感,以至于“觉得我的心脏,好像在舒适地溢血”,这种爱国情感绝不同于其后多次提到的矫揉造作、装腔作势的狭隘的爱国主义,诗人只有真诚的泪水、满腔的热血,而毫无张牙舞爪、盛气凌人的优越感与自得感。而矫揉造作、张牙舞爪正是狭隘的爱国主义的最大表征,在诗歌的第二十四章,诗人对他们就有精彩的描述:“讨厌的是那些流氓,/他们为了感动人的心肠,/炫耀他们的爱国主义,/用他们所有的脓疮”;“那是些卑鄙无耻的乞丐,/他们想望的是布施赈金——/施舍一分钱的声望吧,/给门采尔和施瓦本人”。正因爱国出于至诚,所以对自己所爱的祖国中的虚伪丑恶的现象,诗人忍不住其批判的锋芒。有种歌声,最为统治者所喜爱:“她歌唱爱和爱的痛苦,/她歌唱牺牲,歌唱重逢,/重逢在更美好的天上,/一切苦难都无影无踪。”对此,诗人一针见血地指出,这种古老的断念歌、天上的催眠曲,最能“把哀泣的人民,/当作蠢汉催眠入睡”。而他们一边在公开教导人们“喝白开水”,一边却在暗地里“享受美酒”,足见其虚伪面目。为此,诗人要唱出一支全新的歌,“大地上有足够的面包、玫瑰、常春藤、美和欢乐”。这首新歌将把幸福从天国拉回到地上,从祈祷拉回到现实之中。这种对新歌中幸福生活的赞美与对虚伪甜歌的批判,恰从正反两面表现了诗人的爱国主义精神。
然而也有这样的一种爱国主义,它对现实只有揄扬与赞美,吹捧权力,掩盖罪恶。这可以说是一种官方的爱国主义,它把爱国与忠于国家政权等同起来,不管这政权是否代表了人民的利益,不管这政权犯下过多少的罪恶。如前面歌唱天国的声音,亦如同第二章中写到的一位旅客对“关税同盟”与“书报检查制度”的赞美:“在所谓物质方面,/它给我们外部的统一,/书报检查却给我们/精神的、思想的统一。”这正是愚民教育下的某些自以为是的爱国者的思想现状。而“统一”,既是狭隘爱国主义者口中的王牌,也是历代专制者的最冠冕堂皇的借口。正是在统一的旗号下,关税同盟与书报检查制度成了专制集团代言人所极力赞美之物。关税同盟由普鲁士政府发起与主导,虽然对德国经济发展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是也加强了普鲁士政府的霸权地位与专制作风,因而诗人也加以嘲讽。至于书报检查制度,则完全是专制统治者拑制舆论的工具。马克思也曾针对书报检查制度写了篇著名的文章,即《评普鲁士最近的书报检查令》,指出这一法令取消了公民在法律面前的平等,是一个党派用来对付另一个党派以及人民的工具,其本质是独裁与反动的。海涅与马克思,一个以诗歌的形式,一个以议论文的形式,共同发出了反专制反独裁的自由之声。
为了人民的真正自由,诗人主张去除狭隘的爱国主义,而用人民的眼光去审视一切。第三章中的“鹰”与第四章中的“科隆大教堂”,一代表武力镇压,一代表精神欺骗,都是普鲁士专制政权的象征。故在诗人眼中,普鲁士国徽上的“鹰”是一只恶鸟,对人民毒狠狠地俯视。对此诗人是满腔仇恨,发出了揪去其羽毛、切断其利爪的呼吁,并号召勇敢的人们射杀它。这种暴力反抗的精神,与马克思的革命理论是契合一致的。而科隆大教堂,这座精神的巴士底狱,妄图压制德国人的理性,又怎能让它得逞?
第五章写诗人与莱茵父亲的对话。通过莱茵父亲之口,表达了对德国专制者的不满与对革命者的想念,哪怕这革命者是狭隘爱国主义者眼中的仇敌法国人。尼克拉·贝克尔的诗歌正是庸俗的歌颂祖国的媚音。这声音是如此愚蠢,以至于让莱茵父亲羞耻到真想在自己的河水里淹死。莱茵父亲喜爱的穿白裤子又唱又跳的小法兰西,象征着充满朝气的革命者,诗人抛开了国别之见,显示了一个真正革命者的精神。诗人对当下法国人的不满,非因其为敌国,而是因为他们已变得如同德国般的庸俗,丧失了原先的革命精神。此章与后面的第八章,都有对入侵者法兰西自由与革命精神的赞美,这在以法国为世仇的狭隘爱国主义者眼中,简直是无法想象。也难怪他们会痛骂海涅为叛国者:“你甚至亵渎我们旗帜的颜色,你这诬蔑祖国的人,法国人的朋友,你要把自由的莱茵河割让给他们。”(见本诗序言,文长未录)看看他们对海涅的指责,当更有助于我们理解当时诗人的自由精神及其表达勇气。这便可以表明,在统一与自由的先后问题上,诗人是把自由置于优先地位的。
其次是关于革命与改良的问题。诗人主张彻底的暴力革命,反对修修补补的改良。其革命不仅是理论上的,而且还付诸实践。第六章,诗人即用象征主义的手法,写出了思想与实践的关系。这也是诗中精彩的一章。在这里,作者把自己分为两个人,一为思想者,一为实行者;一为法官,一为刑吏,后者紧跟前者,颇有几分恐怖色彩,而这也正是暴力革命的真实情形。作者曾在《论德国宗教和哲学的历史》一文中指出,“思想要成为行动,语言要成为肉体”,这与诗中表达的思想完全一致。
第七章,诗人对人们通常崇敬的三位圣王进行了无情的嘲弄,表达了彻底的革命精神。骷髅、寒伧、蜡黄、枯骨、霉气等词,充分说明了所谓圣王的腐朽性,也表达了作者对他们的反感与厌恶。这样的“圣王”有什么好敬仰呢?枯骨反复解释的理由是: 首先因为他是个死人,第二因为他是个国王,第三因为他是个圣者。这三者,分别与复古思想、专制思想与宗教思想相对应。可是,“这一切对我毫无影响”。在作者看来,他们只属于过去,他们必须从这圣堂中滚开,回到他们该去的坟墓。如果他们一定要占据这里,那么我们就必须用暴力把他们清除。
第十二章,可称为狼之歌。在这里,诗人以狼自喻,表达了其坚定不移的革命斗志,也回敬了当时某些人对诗人革命精神的怀疑。“我不是羊,我不是狗,/我不是大头鱼和枢密顾问——/我永远是一只狼,/我有狼的牙齿和狼的心。”成了后世传诵的妙语。
自第十四章始,连续四章都涉及了红胡子大帝。红胡子大帝是德国国粹主义的民族主义者心中之神,是日耳曼精神的象征。他们把长期睡眠的红胡子大帝将要觉醒作为祖国复兴的象征,封建反动统治者用它来美化君主制。在这几章中,海涅通过梦中与红胡子大帝的对话以及对它周围环境的描写,以极其尖锐的讽刺形式,戳破了这个梦幻性的传说,揭露了君主复辟的反动内容。红胡子大帝再也不是审讯“凶手们”拯救日耳曼的皇帝,而成为卖弄古董的可笑角色了。他对新精神、新变革一无所知,思想陈旧保守,只能代表过去。在诗人眼中,他乃是中世纪封建幽灵的象征。他口头上说的解放祖国和德国人民,实际上永远不会去做。因而,我们只能依靠自己来获得解放。“没有你我们也将要解放自己”,“我们根本用不着皇帝”,正是后来鲍狄埃《国际歌》精神的先声。
自第二十一章始,一直到第二十六章,都以汉堡为中心,描述了资产阶级庸俗社会的面貌,表达了诗人主张革命、反对改良的思想。汉莫尼亚这一汉堡守护女神的形象,正体现了德国资产阶级的特点。她美化德国的过去,对于它的逝去表示惋惜。她向诗人夸耀: 现在“我们正在进步”,书报检查也不再严格,儿孙们吃得饱、喝得够。由于资产阶级和封建反动势力的妥协与合流,那么德国的将来,必是36个“粪坑”(指德国当时的36个邦)继续存在,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臭气。这正是德国资产阶级所希望的。与之针锋相对,海涅指出,“不能用玫瑰油和麝香”来治疗德国的“重病沉疴”,而要用革命手段变革社会。长诗抒发了诗人盼望德国革命早日到来的迫切心情和做一个革命者的坚定信念。
诗歌最后一章呼应开头。“伪善的老一代在消逝”,而“新的一代正在成长”。诗人还警告:“死去的诗人,要尊敬,/可是活着的,也要爱惜”,如果胆敢得罪诗人,不但要被诗人诅咒,而且还要被关进“但丁的地狱”。
全诗以现实与幻想相交织,在描写德国现实时,不时转入到幻想之境,构成长诗之一大特色。诗歌另一大特色是其讽刺之锋芒。诗人不时地对德国黑暗丑恶的现象和各种代表人物进行了幽默而又辛辣、广泛而又深刻的讽刺。其锋芒涉及了社会历史的不同层面,极具革命精神与现实战斗力。当然,同为讽刺,诗人亦因其对象不同而有不同风格的表现。正是由于讽刺的运用,大大加强了诗作批判封建反动制度的力量,增强了诗作的战斗作用。
(施洪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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