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我的狮子,抓住猎获物,
把它所喜爱的用牙齿咬住,
可是,也有它憎恶的对象,
被它永远揪住不放,
直到最后一息的瞬间,
不管时间怎样加以冲淡。
也有些名字,说出口
会玷污它的嘴唇,
大地不能把那些名字埋没,
火也不能把它们烧成灰烬。
派来的天使要给罪人
施一点上帝的雨露之恩,
也只得胆战心惊地走开,
变成发出咝咝声的报复者。
哪怕上帝亲自宠爱,
要来洗净那种血债,
直到污斑的颜色退尽,——
我的心,对它所恨的,还会憎恨,
我的心会把猎获物抓紧,
不让任何人加以揣摩说明,
不让任何撒谎家粉饰罪恶、
将被诅咒者从诅咒中开脱。
(钱春绮 译)
【赏析】
里卡尔达·胡赫是19世纪90年代德国光荣一代文学的代表人物,在威廉帝国的末期就已经在文坛享有盛名。1933年法西斯独裁政权上台之后,她没有像众多作家一样选择流亡异国他乡,而是继续留在国内。她自始至终都站在与法西斯毫不妥协的立场上,毅然决然地迎击法西斯的迫害与打击,保持自己的尊严和自由,成为一位真正的“内心流亡的”作家。进入40年代之后,年迈的胡赫毅然投入到反法西斯工作中去,对那些在纳粹政治高压之下奋不顾身、英勇斗争的地下工作者,以自己的身体力行支持他们、声援他们。当时“流亡作家”的代表人物托马斯·曼在她65岁的生日时,称赞她是“德意志的第一女性”。
她在1944至1945年这短短的时间内写下许多诗作,赞扬那些在德国最黑暗的年代用自己的生命维护人民荣誉和尊严的人们。同时,在这些作品中也不乏对纳粹最为尖锐的批判和揭露。后来这些诗作收录在诗集《秋天的火》中。这首《我的心,我的狮子》就是选自其中。全诗注重强烈的主观情感的抒发,感情真挚有力,在字里行间贯穿一种力透纸背的批判力量。诗歌在语言上,追求一种口语化的特点,不刻意求工,而是在一种简洁自由的抒情语调中展开诗篇。整首诗作在格调上带有浪漫主义的艺术风格。
全首诗作由一节组成,整篇诗章浑然一体,感情的抒发层层推进。诗作一开始,诗人就以一种新颖独特的方式展开诗篇。“我的心”,就是“我的狮子”,以心灵比作狮子,新颖奇崛,意象鲜明。“狮子”对于这些它抓住的“猎获物”,就用它喜欢的牙齿咬住不放,对那些它认为是憎恨的对象,就永远揪住不放。其实,“狮子”所抓到的东西,也就是诗人心灵所感觉、所体验到的东西。纳粹黑暗的统治,使得人民在肉体与精神上受到巨大的创伤,这还是一个方面。在纳粹掌权期间,整个社会的基本道德、正义、公理已经失去。邪恶战胜了正义,专制代替了民主。诗人面对的是一个丧失人性、暗无天日的世界。对此,诗人油然而生一种强烈的悲愤之情。不管时间怎样加以冲淡,这段黑暗的历史将无法被抹去。而现在,每当说起那些名字就感觉在玷污自己的嘴唇。诗人以一种形象的方式,透露出她对整个纳粹统治者的不屑一顾与辛辣的嘲讽批判。
接下来,诗人写道:“大地不能把那些名字埋没,/火也不能把它们烧成灰烬。”诗人以此语极言纳粹法西斯臭名昭著的本质,它们将被牢牢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对于他们犯下的罪行,任何形式的粉饰都无法改变。就是派来给他们洒一点上帝雨露之恩的天使,也不敢靠近,只得胆战心惊地走开,最后也变成一个反对纳粹的“报复者”,走向法西斯的对立面。在这些细节的描写中,可以看出诗人在遣词造句上匠心独运。她在形容天使的畏惧时,用到“胆战心惊”这个词,把天使对于那些纳粹分子的恐惧生动地传达出来。后面诗人又用到一个拟声词“咝咝”,形象生动。这两个词语的运用把天使的心理状态和行为举止惟妙惟肖地刻画出来,进一步加深了对于纳粹的批判。当然这还不算最为彻底的,天使在纳粹面前无功而返,只有上帝来亲自出面。在此,诗人以一种诙谐和反讽的语气,进一步说道:“哪怕上帝亲自宠爱,/要来洗净那种血债,/直到污斑的颜色退尽。”其实,天使和上帝根本不可能出现,它们不可能去感化和教育德国的法西斯分子。在另一个层面,或许诗人借天使和上帝去暗指一种基督教的伦理规范和宗教道德。但此时,这些对法西斯来说已经根本没有任何用处,变成一个个空洞的符号。
在结尾处,诗人表达出一个非常重要的观点,同时也显示了她在对待纳粹的问题上保持着一种异常清醒的头脑。纳粹终将覆灭,他们被历史的滚滚车轮碾得粉身碎骨。但对于纳粹的历史问题,即使那些血污将被上帝擦拭干净,也“不让任何人加以揣摩说明,/不让任何撒谎家粉饰罪恶、/将被诅咒者从诅咒中开脱”。这种思想意识在其他作家那里是很少见的。历史终会过去,当我们面对逝去的这段历史时,会有很多种关于它的说法。但是历史真相只有一个,绝不能允许有人对此任意猜度,绝不能允许任何撒谎家去粉饰罪恶,让那些被诅咒者得到解脱。
这种看法是相当深刻的,对于我们怎样认识这段历史具有很强的警示作用,从中不难看出,诗人在对待纳粹的问题上具有独特的历史洞察力和表现力。
(李 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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