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话,哦我的痛苦,别这样吵闹。
你要黑夜;它下来了;它就在此:
有人得到安详,有人得到苦恼;
一种昏暗的氛围裹住了城市。
卑劣的凡夫俗子们结队成群,
挨享乐这无情屠夫的鞭子抽,
去到卑屈的节日上采撷悔恨,
我的痛苦啊,伸出手,打这儿走,
远离他们。看那悠悠岁月俯身
在天的阳台上,穿着过时衣裙;
从水底冒出了笑盈盈的惋惜;
垂死的太阳已在桥拱下睡熟,
仿佛拖在东方的长长的尸衣,
听,亲爱的,听温柔的夜的脚步。
(郭宏安译)
【赏析】
余晖默默、斜阳悠悠,古往今来,黄昏总是能勾起许多诗情。波德莱尔有不少诗歌是与黄昏有关的,如《黄昏的和声》、《薄暮冥冥》,以及这首《沉思》。
在波德莱尔的眼中,黄昏既是可爱的、迷人的,也是丑恶的、腐烂的。随着黄昏的到来,劳碌一天的工人和农民终于有了休憩的机会,在夜幕的爱抚下享受甜蜜的睡眠。而对于诗人而言,黄昏降临、夜幕低垂则意味着内心的痛苦可以暂时得到一定的缓解。这是黄昏的可爱之处。但这只是黄昏的一面而已,在诗人的沉思和想象之中,许多罪恶依然借着夜幕的掩护悄悄进行。在《薄暮冥冥》一诗中,波德莱尔具体描绘了巴黎腐朽堕落的夜生活: 妓女出没,小偷横行,赌博盛行,大吃大喝。而在这首诗中,诗人则以格言警句式的语言表现了现代都市生活对人类精神的腐蚀:“卑劣的凡夫俗子们结队成群,/挨享乐这无情屠夫的鞭子抽,/去到卑屈的节日上采撷悔恨。”19世纪是资本主义现代性迅速发展的一个世纪。随着资本主义工商业的发展,现代大都市逐渐形成,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也开始出现。这种新的生活方式就是消费、享乐,在物质的海洋中放纵感官的贪婪。夜晚的巴黎是享乐的天堂。夜幕降临,城市呈现出另一番奇异的景象。人们放下手头的工作,走进酒馆、妓院、赌场,在狂欢作乐中缓解一天的劳累。诗人在另外一个地方写道:“夜来了。那是个古怪而可疑的时刻,天幕四合,城市放光。煤气灯在落日的紫红上现出斑点。正经的或不道德的,理智的或疯狂的,人人都自语道:‘一天终于过去了!’智者和坏蛋都想着玩乐,每个人都奔向他喜欢的地方去喝一杯遗忘之酒。”尽管波德莱尔非常迷恋现代城市,迷恋现代生活,但这种声色犬马的感官享受在他看来却是不折不扣的罪恶,是灵魂的堕落、精神的毒瘤。因此,资本主义大都市中的大众在他心目之中都是“卑劣的凡夫俗子”,而感官享乐则是一个“无情的屠夫”。这个人格化的比喻充分表现了波德莱尔对感官享受的蔑视。内在的精神生活——“沉思”,这才是波德莱尔所渴望的。只有在沉思中,才会穿过纷繁复杂的生活表象进入生活的深处,体验到时间和生命本质上的美。波德莱尔将自己体验到的这种美比喻成一个穿着“过时衣裙”的美丽女子,在阳台上优雅地俯身,她的笑容倒映在水中,充满了惋惜之情。这种通过一个美丽的形象表现出来的怀旧之情充分暴露了诗人内心对美的渴望和向往。
保尔·瓦雷里在评价这首诗时指出,“在《沉思》那首商籁体——集中最可爱的篇什之一——的十四行诗中,我总感到惊异,算算有五六句确实是弱点。但是这首诗的最初几句和最后几句却有着那样大的魔力,竟使中间一段不觉得拙劣,并且容易当它并不存在。”确实如此,相对于中间几句的平淡而言,这首诗的开始和结尾显得更加优秀。开头突兀而起,没有先描写夜幕降临,而是像呼唤顽皮的孩子一样,对心中的痛苦发出了“别这样吵闹”的要求。这种写法显得活泼、调皮,因此而给人以“可爱”的印象。而在结尾,诗人将西沉的、拖着长长的余晖的太阳比喻为“拖在东方的长长的尸衣”。这个典型波德莱尔式的、奇特而恐怖的意象很好地中和了诗歌第三节所表现出了的过分唯美化的倾向,压制住了这一节的轻盈肤浅。而最后一句则回到了开头的写法,调皮、活泼,完美地照顾了诗歌的开始,形成了一种封闭式的诗歌结构。
(向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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