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见你在一座花园里,
姬奥玛尔,在一条河边,
一座时间之园,被锁于
冰冷的铁栅栏里。
一只罕见的鸟儿
在朴树上甜蜜地唱歌,
一旁奔流着圣河——
它既是焦渴,它也解渴。
在这座花园里,姬奥玛尔,
在相通的两颗心
共同创造的花园里,
我们的时辰融合为一
并互相补足。我们一起
把同一个梦里的葡萄串
榨到同一个明净的杯里,
却忘了一个两面的故事:
(一面: 女人和男人
尽管是羚羊和狮子,
也走到一起同饮。
另一面: 世上不存在
如此幸福的爱情:
两个灵魂合二而一,
哪怕是男人和女人。)
大海为你翻浪戏沫,
山上彩虹变幻新颜,
早晨的野雉试羽试歌,
雅典娜的猫头鹰眼睛睁得更圆。
全都为了你呀,姬奥玛尔!……
(飞白译)
【赏析】
安·马查多被称为“时间诗人”和“梦的诗人”,他喜爱黄昏时分在乡间散步,用直觉来感受时间,感受生命之流的每个瞬间。在《给姬奥玛尔的歌》一诗中,“时间”和“梦”成为两件坚不可摧的武器,共同坚守着一座“时间之园”、“灵魂之园”,与现实的冰冷抗衡,与爱情的脆弱抗争。
在第一诗节,“梦的诗人”以梦中的花园开启了诗篇,并轻柔地呼唤着花园里的姬奥玛尔。“花园”是诗歌中一个重要的意象,常常象征着无法企及的至美的境界。然而,姬奥玛尔所在的花园却是一座“时间之园”,她不是自由快乐地徜徉在美景之中,而是被锁于“冰冷的铁栅栏里”。“时间之园”在这里无疑成为一座冰冷的坟墓,隔绝了花香鸟语的气息,封存着往昔鲜活的记忆,也封堵了“梦的诗人”梦幻般的思念。在这座花园里,我们看不到花朵的娇艳,闻不到沁人心脾的芬芳,时间的利剑赫然悬挂在花园上空,宛如马维尔《花园》中的日晷,时时提醒人们一切美好都将稍纵即逝。在这了无生气的花园里,在时间扼杀一切的灰暗里,冰冷的铁栅栏冰封了姬奥玛尔的泪水,任凭“梦的诗人”怎样呼唤,回荡的只是诗人内心的阵阵悲凉。
在第二诗节,这座如坟墓般死寂的花园开始洋溢着些许的生气。一只罕见的鸟儿在朴树上甜蜜地歌唱着,歌唱什么呢?罕见的爱情,不堪的现实?一条圣河在一旁奔流,它既是生命的源泉,也是生命不息的见证,而永恒的生命之河可许诺了一个永恒的春天的爱情?圣河在这里成为一种象征,象征着诗人对永恒爱情的绝望的焦渴,也象征着诗人对生命及爱情无限可能性的遐思,在令诗人感到无奈的同时,又催生了对没有实现的未来的憧憬。诚然,生命不可能总以一种程式循环往复,爱情也不可能总以某种惯性释解伤痛。在流淌不息的生命游戏中,诗行悲哀的种子定会飘向另一片温柔的夜空,幻化成无数性灵的流星,每一次陨落都将点燃平凡的夜空,成全一次更美丽的机遇,抒写下更动人的诗行。这也许就是诗人的宿命,是诗人与时间的纠缠,也是诗人与生命的约定。
第三诗节诗人追忆往昔,使我们明白眼前这座冰冷的花园,曾是他和姬奥玛尔两人灵魂相依相偎的圣殿。在那个珍贵的时辰,时间失去了方向,爱情剥离了概念,两颗灵魂合二为一,与生俱来的缺憾消失了,一件完美的爱情杰作呈现眼前: 一座亚当夏娃都会羡慕的伊甸园。爱情使支离破碎的个体变得完整,爱情用七彩霞光装饰着梦的瑰丽。当爱情浸透了心灵的每一个毛孔,梦想也变得单一。于是,诗人和姬奥玛尔将同一个梦里的葡萄串榨到同一个杯里,品尝着爱情的甘露、灵魂的奇迹。这已经是人间的至美之境了,如果可以永恒。但诗人在这里却突兀地指出,他们忽略了一个两面的故事,一个看似圆满的结局在此戛然而止。
在第四诗节,诗人将女人和男人分别比喻为羚羊和狮子,这样他们之间就变成了一种弱肉强食的争斗关系。虽然他们也可能会在同一条河里饮水,保持暂时的和平关系,但你死我活的斗争则是永恒的。诗人因而指出,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如此幸福的爱情,两个灵魂合二为一只是一种美好的期冀。在这里,诗人也等于否认了自己和姬奥玛尔之间的爱情是彼此灵魂的契合。那座两颗心灵筑起的花园看来只是一个太过浪漫的设想,毕竟狮子不可能和羚羊真正地含情脉脉。从这个两面的故事,我们可以体悟到诗人骨子里对爱情的悲观绝望。也许羚羊和狮子之说只是一句托辞,也许幸福的爱情并不是那么遥不可及,人的悲剧往往就在于总要将眼前的爱情和一个无法兑现的永恒挂钩,似乎瞬间的激越还不足以催开爱情这朵太过矜持的花朵。于是战战兢兢地凝视未来,现实的丑鄙一跃而起,掀翻了花园的围墙,驱散了往日爱的气息,冰冷的死亡随之而来,于是一切僵硬成记忆。也许诗人有自己的难言之隐,但他没有做更多的解释,他和姬奥玛尔之间的爱情悲剧只能化为一声声叹息,萦绕着那片凋敝的“时间之园”。
最后一个诗节,诗人似乎从情绪的低谷一下子跃到浪尖,无法揭抑的感情之火在他胸中重又燃烧起来,烧得如此汹涌、焦灼、鲜艳。姬奥玛尔或许早已不在人间,那座花园也许就是掩埋她尸骨的坟冢,但诗人喷薄的热情又一次温暖了时空冰冷的面孔。纵使姬奥玛尔早已逝去,诗人的爱情却穿越时空。当大海翻卷着波浪,虹彩变换着新颜,野雉振翅试歌,雅典娜的猫头鹰眼睛睁得更圆,这便是诗人绵延的爱情,以排山倒海之势震撼了死亡的冷漠,成就了他对姬奥玛尔不朽的爱情。
时间锁不住冰冷,死亡锁不住爱情,毫无生命气息的花园最终让位于感天动地的一声呼唤: 全都为了你呀,姬奥玛尔!岁月斧斫刀砍,人间沧海桑田。一声呼唤可以穿越一个世纪的变迁,至今仍鲜活着往昔动情的誓言。在这个意义上,诗本身就是爱情的圣殿,诗人的泪水汇成一条圣河,流向一个永不褪色的春天!
(樊维娜)
上一篇:《给后生的人们 [德国]布莱希特》读后感
下一篇:《给我的影子 [西班牙]曼努埃尔·马查多-鲁伊斯》读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