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我在考文垂等候火车，
我和马夫、搬运工逗留在桥上，
欣赏着三座高塔，在那儿我把
该市古老的传说化成了形象：
不仅是我们——时间的最后子孙，
在车轮飞转之中藐视往昔的
新一代，不仅是侈谈是非的我们
才爱护人民，关心人民，厌恶
苛捐杂税对人民的盘剥；
她做的、忍受的和克服的比我们多，
葛黛娃——这位千年以前的女性，
管辖考文垂的伯爵的妻子。
冷酷无情的伯爵命令全城
交纳新税，于是全城的母亲
抱来了孩子，呼叫着：“交了税，
我们就会饿死！”葛黛娃找到了
她的丈夫，他正在城堡里大步
行走，独自一人，带着一群狗。
他的胡须向前冲出一呎，
头发向后飘出一码。葛黛娃
向他诉说妇女的眼泪，求告他：
“要他们纳税，他们就得挨饿。”
伯爵瞪着她，半带惊讶地回答：
“为了这些人，你不见得会咬破
一个小指头吧？”她说：“我死都情愿。”
伯爵哈哈大笑，对圣徒赌着咒，
又弹了弹她耳朵上的钻石：
“喔哟，哎呀，你可真会说！”“唉！”
她答道，“你可以试试： 有什么事
我做不出来。”伯爵的心肠粗而硬，
就像以扫的手，他说：“只要你
一丝不挂地骑马通过全城，
我就撤消成命。”嘲弄地点点头，
他迈着大步走了，带着一群狗。
葛黛娃独自留下，种种情感
像乱风从四面八方袭来，
整整一小时，在她心中交战，
直到同情战胜。她派人传令，
一面吹喇叭一面高声宣布：
她为减轻人民负担，接受了
全部苛刻条件；他们既爱她，
就要在她通过时——直到正午
人人足不出户，闭门关窗，
保证没有一只脚踏上大街，
没有一只眼睛向下张望。
然后她逃进深深的卧房，在那儿
解开饰有一对鹰的腰带——
这是那位冷酷的伯爵的礼物；
但在每一瞬间，她都在犹豫
拖延，宛如一轮夏夜的皓月
被云霞半掩；终于，她摇了摇头，
把鬈发的波浪直撒到膝上，
匆匆脱净了衣物，然后悄悄地
潜下楼梯；像一道蹑手蹑脚的
阳光，从圆柱溜向圆柱，直至
她出现在大门；门口是她的马
佩着紫色的马饰、黄金的纹章。
于是她骑马前进，穿一身贞洁；
深沉的空气在她周围静听，
微风吓得几乎不敢喘息。
喷水口的张着大嘴的小脑袋
睁着一对对狡猾的眼睛张望，
吠叫的狗，也羞得她双颊滚烫；
马蹄声声，把阵阵轻微的颤栗
传过她的脉搏，无窗的墙壁
张开了无数裂缝和孔穴；在头上
形状怪诞的尖屋顶群聚而围观；
但她鼓勇坚持，穿过这一切，
直到看见哥特式的城门外，
田野上接骨木树丛白花如雪。
然后她骑马回转，穿一身贞洁；
有一个不知感激的粗野的鄙夫——
他注定要受到千古的耻笑，
他战战兢兢地钻了一个小孔，
从中偷看，但心愿未及得逞，
他的眼珠已经枯萎，失明
而凋落。期待着高尚行为的上天
就这样消除了被人误用的感官。
葛黛娃毫无所知，继续向前，
突然间响起了十二下洪亮的钟声，
一百座钟楼仿佛用铁锤猛敲，
宣告没遮没羞的正午来到。
千钧一发，她恰好赶到了房门；
待她重新出来，已冠袍整齐，
去见夫君，她终于取消了苛税，
从此留下了她永久的美名。
(飞白译)
注释：
三座教堂的高塔是考文垂的名胜。
《圣经·创世记》中的人物，浑身有毛，他出卖了自己的长子权，后来又因忌恨欲杀其弟。
【赏析】
《葛黛娃》是一首短小的叙事诗。该诗根据考文垂地方古老的民间传说写成。诗中的葛黛娃是民间传说中的11世纪管辖考文垂的利奥弗里克伯爵之妻。关于她的故事世代传颂，人们为了纪念她，于1949年在考文垂市中心建立了她的裸体骑马的铜像。而本诗则以语言艺术为她塑造了一座“非人工的纪念碑”，把古老传说中的为民造福的葛黛娃塑造成为一名纯洁优美、栩栩如生的女性形象。
诗的开头部分交代了故事的背景： 葛黛娃为解除人民的沉重的租税负担，向丈夫求情。但这个伯爵心肠狠毒，提出了要她一丝不挂地骑马穿越全城的苛刻条件。面对丈夫的残忍，葛黛娃是为自己免遭凌辱而退却，还是为民众免遭苦难而作出牺牲？诗人在接下去的两节诗中描述了葛黛娃内心激烈的斗争和复杂的心情。终于，为民减除苦难的决心，使她克服了羞怯和犹豫不决。
诗的最后两段，是全诗的精华，描写了葛黛娃赤身裸体骑马穿越考文垂市的过程，描写得尤为动人。她脱净了虚伪，披上了一身贞洁，露出了真诚的纯净的身躯，亮出了一颗高尚的心灵，忍受着使双颊发烫的羞怯，克制着脉搏之中的阵阵颤栗，终于以高尚的行为替人民取消了苛税，让纯洁战胜了邪恶，让真诚战胜了虚伪，在人世间留下了永久的美名。
《葛黛娃》诗句优美，富有形象性，最后两节中使用的一些形象化比喻，更使全诗增色。诗歌语言简洁易懂，原诗格律为素体诗，即抑扬格五音步无韵诗，显得朴素自然，自由流畅，与诗的内容极为协调，衬托了葛黛娃这一朴素、自然、纯洁、动人的女性形象。
丁尼生以描写优美的女性形象著称于世。评论者认为： 用如此纯洁优美的笔触描写葛黛娃的形象，除了丁尼生之外恐怕没有第二个诗人能够做到。
(吴德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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