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手中只剩下一支芦笛。
夜是荒凉的,月儿残缺,
土地散发着雨后的气息。
我低声说: 记忆,你一碰它就蜇你,
只有一小片天空,已不再有海了,
凡是他们白天杀掉的,他们都用卡车运走,倾卸在山脊背后。
我心不在焉地吹弄着这支笛子;
这是一个老牧人送给我的,因为我向他道了声晚上好。
而别的人都废除了一切式样的问候:
他们醒来,刮脸,便开始了一天的杀戮
就像一个人有条不紊的修剪,操作,不动感情;
悲伤像帕特洛克罗斯那样死了,谁都清楚。
我想起要吹一支曲子,但在那另一个世界面前羞愧难禁,
那个世界从夜的那边、从我的良知内部瞧着我。
它是由活着的身体,赤裸的心
以及属于复仇女神
就像属于人类、石头、水和草
属于那毅然正视着死亡来临的动物那样的爱——
由那样的爱所构成。
于是我继续沿着黑暗的道路走去
并且踅入我的花园,掘土埋葬那支芦笛
然后我再一次低语: 总有一天复活会到来的
曙光会像红花般绽开,犹如春天萌发的树木
海洋会重新诞生,波涛会再一次推出阿芙罗狄蒂。
我们是死去的种子。于是我走进我的空屋。
(李野光 译)
注释:
《圣经·启示录》第21节第1行。
【赏析】
塞菲里斯的这首诗以《圣经·启示录》中第21节的《新耶路撒冷》中上帝毁灭旧的世界、创造新的世界的故事为原型,描绘了主人公在冷漠、无情、绝望的黑暗世界中苦苦寻找人性美与爱复活的新世界的过程。
诗歌开头描写的是一个笼罩在黑暗之下的,充满死亡、冷漠、杀戮的世界。“于是我手中只剩下一支芦笛。/夜是荒凉的,月儿残缺,/土地散发着雨后的气息。”诗歌开头使用表示结果的“于是”,意味着前面还发生了一些事情,结果是他手上只剩下一支芦笛。这暗示他被剥夺了所有的东西,也意味着,这支芦笛在他所拥有的东西中,是最重要的。
接下来提到给人蜇痛之感的“记忆”,可以看做是与现实相反的、对过去的美好状态的记忆,过去与现在相比,令人心痛;还可以被理解为现实中发生过的丑恶令人一回忆起就心痛。现实的世界仅仅还存在一小片晴朗的天空,而海已不再有了,这个世界已经濒临灭亡。“凡是”一句用隐喻的手法来描述了现实中人们的可怕面目,人人都是杀人犯,日日充满着杀戮。“我”虽然在吹着笛子,但注意力却不在笛子上,“我”的心中充满着可怕的回忆。
主人公说明了笛子的来历,是来源于“我”对老牧人说的一声“晚上好”。说明原因,是为了要跟其他人进行对比。老牧人之所以会因为一声“晚上好”就送“我”一支笛子,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的简单问候与关怀已经弥足珍贵了。而这支笛子,便是老牧人对“我”说的“晚上好”,是这个世界上仅存的美好。下面描述一下其他人的生存方式: 冷漠,机械,麻木不仁。对他们来说,人生便意味着互相残杀,意味着机械的操作,情感是毫无用处的,所以大家都把它省略了。最后,就连悲伤都死了,人们之间没有同情与怜悯。
“我”虽然手里拿着这个世界仅存的美好,想要去发扬美好,但在与另一个完美的理想世界的对比中,还是羞愧难禁。“那个世界从夜的那边”也就是从光明的地方;“从我的良心内部瞧着我”即从内心中毫无半点虚假与残忍的地方,从“人性本善”的最初自然人性的角度来审视“我”。因此,已经或多或少受这个世界影响的“我”羞愧难禁。下面描述了那个世界的特质: 它充满着生命;其中生活的人的内心是单纯的、真挚的,没有虚假;它充满着复仇女神代表的正义和激情;它充满着动物面对死亡来临时的勇敢与怜悯。总之,这是一个自然的世界,饱含情感,生机勃勃,与第一节中的这个世界形成了鲜明对比。
面对这样一个真善美的世界,“我”坚定地沿着黑暗世界中黑暗的道路继续自己的探索,并且把代表这个世界唯一存留的虚假的美好——芦笛埋葬。因为“我”追寻的是一个真正的新的世界,所以这个世界的所有东西都要被毁灭掉。然后“我”便坚信,末日审判之后,新的复活一定会到来,新的天地会被创造,一切都将得到凤凰涅槃似的新生,爱与美之神也将再一次眷顾人们。
自从尼采说“上帝死了”,西方世界陷入了严重的信仰危机;工业社会的生产方式带来人的异化,人类社会充满了丑恶、死亡、荒诞、绝望、灾难,致使现代主义文学成为危机文学,以一切阴暗污秽的东西为描述对象,成为反映现代人类生存状态、探寻人类未来出路的先行者。很多作家从已经死亡的上帝那里找到了人类的前途,其实这是人类先知早就安排好的命运。原始神话、寓言、启示为现代人重返精神家园提供了途径,为唤醒流淌在人类血液中的记忆而达到完整的人的复归提供了道路。塞菲里斯在这首诗歌中,借助《启示录》中的故事,来作为渴望新天地复活的原型,为诗歌赋予了永恒的文化底蕴,引发读者运用原始思维对生存现状进行反思。
(木 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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