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汇合了青灰的阴影,
色彩已暗淡,声音已入梦,
生命和运动都化成了
昏暗的朦胧,遥远的嗡鸣……
只听得那不可见的飞蛾
轻舞粉翅,漫游夜空……
啊!难言的忧郁的时辰!
万物在我中,我在万物中……
暮色啊,睡眼惺忪而静寂,
请默默流进我的心底。
让安静、慵懒、芬芳的香气
一齐注入,而使心灵平息。
用“忘却自我”的昏天黑地
把情感充满,直到漫溢!
让我尝到灭亡的滋味吧,
和瞌睡的世界化为一体。
(飞白译)
【赏析】
与《夜风啊,你为什么哀号》一样,《阴影汇合了青灰的阴影》也是一首向往混沌境界(或主客体同一境界)的诗。然而前者表现的是混沌的粗犷狂暴的美,后者表现的却是混沌的寂静安详的美,从而使这两首诗恰好成为互相补充的一对。
丘特切夫写的仍然是夜景,但这次写的是夜色在不知不觉中悄悄降临的情景: 一处处青灰的暗影渐渐汇合,连成了一片灰暗;白昼的喧嚣渐渐消失,远去,只留下一种微弱而神秘的“遥远的嗡鸣”;暮色把一切色彩、一切声音、一切烦扰都盖没了,消融了,平息了的时候,烦扰的心多么渴望也得到暮色的抚慰,而和这安静的暮色融为一体呀!
这是一种诗的境界,也是谢林“同一哲学”追求的哲学境界。这一境界与东方哲学(特别是“梵我一体”的思想)也有密切的联系。“同一哲学”认为,原初的混沌世界只有“绝对同一体”,本来并没有“自我”与“非我”、主体与客体、思维与存在的对立;当世界演变出这些对立之后,人的自我意识渴求恢复世界本原的同一性,从而开始了奥德赛的返回家园的长征。但自我意识要达到精神与自然融合的最高境界,只有一个途径,那就是艺术,就是艺术的直观。
丘特切夫就是通过艺术直观,在暮色降临之际慢慢地“入静”了,他在诗中体验着“万物在我中,我在万物中”,忘却自我,“和瞌睡的世界化为一体”的最高境界。他觉得重返混沌,比起具有人的自觉意识来更为自由开阔,因此情愿忍受自我灭亡的巨大痛苦,来换取汇入无限“混沌”的巨大幸福。
这首诗的音调是安详静谧的,有如那无声无影、轻舞粉翅漫游夜空的飞蛾。然而丘特切夫是一个在心灵深处孕育着不安风暴的诗人,他的这种安详到底不同于谢林的无差别境界,也不同于东方哲学的“梵我一体”或“天人合一”的境界(“天人合一”实际上是对自我的压抑)。诗人的自我意识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在这首忘却自我的诗中也强烈地流露了他的悲剧意识,他的大悲痛中的大欢喜。一代文豪托尔斯泰读这首诗,曾为此感动得哭了。
(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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