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时间旅行者发明了一种机器,能够在时间纬度上任意驰骋于过去和未来。当他乘着机器来到公元802701年时,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幅奇异恐怖的景象。人类分化为两个种族: 爱洛伊人和莫洛克人。前一种人长得精致美丽,失去了劳动能力。后一种人则面目狰狞,终日劳动,过惯了地下潮湿阴暗的生活。他们养肥了爱洛伊人,到了晚上便四处捕食他们。可憎的莫洛克人偷走了时间旅行者的机器,经历了一番历险之后,时间机器失而复得。其间时间旅行者遇到了爱洛伊人韦娜,她在这个怪诞的世界给了他无私的爱。不幸的是韦娜在大火中死了。时间旅行者继续他的旅行,看到了几千万年之后的巨蟹、巨蝶、咸海、日食等一些复古图景。他终于在生命垂危之际回到了“现在”,将旅行的经历告诉朋友。不久他踏上了第二次时间之旅,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作品选录】
第五章
……
“过了一会儿,我站起来,开始毫无目的地穿越灌木丛,朝山上走去。‘要有耐心,’我自言自语,‘如果你想要回你的机器,最好别碰斯芬克司。假如他们真要拿走你的机器,损坏他们的铜镶板也无济于事;假如他们没有拿走的意思,你问他们要,他们会给的。置身于一片陌生的环境,面对这样一个谜团是看不到希望的,只会走火入魔。必须正视这个世界,入乡随俗,仔细观察这个世界,三思而行。到最后你会找到答案的。’突然,我觉得这件事变得很滑稽: 我在书房花费数年心血,为的是能走进未来。但现在,我又急于走出去。我为自己设置了一个最复杂、最棘手的圈套。虽说是以自己为代价,我仍忍不住大笑起来。
“我走过大宫殿时,感到那些小人儿都在回避我。这可能是我的想象,也可能与我敲击青铜门有关。不过,我敢肯定他们确实在回避我。我小心翼翼,尽可能表现得毫不在意,也克制住自己不去追逐他们。一两天后,一切恢复正常。我在语言上取得了我可能取得的进步,我还四处勘探了一番。要么,我没有领会他们语言的精妙之处: 要么,他们的语言过于简单——几乎完全由具体名词和动词组成。好像没有抽象词汇,比喻用法也不多。他们的句型通常很简单,由两个单词组成,我只能表达或听懂最简单的意思。我决定把时间机器和斯芬克司下面神秘的青铜门埋入记忆深处,等到我的知识日渐增长,这些问题自然会迎刃而解。可是,你们也许理解,我怀有一种情结,只愿意在着陆点周围几英里的范围内活动。
“就我目力所及,整个世界呈现出泰晤士河谷的富庶丰沛。从我爬过的每座山头,都能看到同样富丽堂皇的,材料多样、风格迥异的建筑;能看到同样绿意浓郁的常青藤,鲜花盛开的树和蕨类树种。水面处处波光粼粼。更远处,大地隆起,形成起伏的蓝色山丘,最后没入安详宁静的苍穹。有一种特殊的景物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一种圆形的深井,有好几个,其中一个就在我第一次上山的路旁。同其他井一样,它是用青铜饰边,制作奇特,上方有一凉亭遮雨。坐在井边,朝黝黑的井道俯视,我看不见水光,通过点燃的火柴也看不见水的反光。但所有的井里都发出某种声音: 砰——砰——砰,像是某种大型发动机的声响。通过燃烧的火柴,我发现有一股稳定的气流直冲井道,我往井口扔进一张纸片,纸片不是轻飘飘地落下去,而是快速下沉,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后,我慢慢意识到这些井与坐落在山坡上的高塔有着某种联系,因为高塔上方可以看到常出现在炎热海滩上的闪光。综合起来考虑,我受到一个有力的启发: 这是一个分布广泛的地下通风系统,其真正含义,不得而知。我最初倾向于把它和这些人的排污系统联系在一起。这个结论是显而易见的,但实际上却大错特错。
“我得承认在这个真实的未来世界里,我对排水系统、井、输送方式以及类似的便利设施知之甚少。在我读过的有关乌托邦和未来世界的描绘中,有详细的建筑、社会结构等方面的介绍。如果整个世界没有超出我们的想象范围,这些细节不难获得。但在我此刻面临的现实中,一个真正的旅人根本就掌握不了这些细节。试想一下,一个到过伦敦的中非黑人能给他的部落带回去什么!他又怎么弄得清铁路公司、社会运动、电话线、电报线、包裹传递公司以及邮政业务等等?但我们至少愿意给他解释!即使他理解,他能保证让没来过的朋友也理解或相信吗?再说,想想看一个黑人和我们时代的一个白人之间的距离有多近,而我与这些黄金时代的人之间的距离有多远!我知道许多看不见的东西,知道什么可以为我提供便利。不过,除了对这个自动化社会结构有一个整体印象外,我恐怕说不出多少不同之处。
“至于说丧葬之事,我没发现火葬场和坟墓的任何迹象。我估摸我也许没能找到公墓(或火葬场)。我有意向自己提出这个问题,而我的好奇心未得到丝毫满足。这件事叫我迷惑不解。而且,我有了进一步的发现: 这些人中间根本看不到年老体弱者,这个发现更把我弄糊涂了。
“我最初认为这是一个自动化的文明,一个衰落的人类社会。现在我得承认这种理论站不住脚,但我又想不出别的。我给你们讲一讲我的困难。我光顾过的几个大宫殿只是客厅、大饭厅和卧房。我没有发现任何形式的机器和设备。但这些人的衣服质地华美,时时需要更新换代。他们的凉鞋虽然没有装饰,却是一种相当复杂的金属制品。这都得制作出来啊。可这些小人儿不具备丝毫创造力,这儿没有商店、车间,没有进口贸易的迹象。他们所有时间都花在文雅的玩耍、河中沐浴、半真半假地谈情说爱、吃水果、睡觉等方面。我不懂他们靠什么来维持这种生存状态。
“再回到时间机器: 我不知道是什么把它带入斯芬克司的空底座里,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还有那些枯井,那些闪光的柱子。我百思不得其解。我觉得——怎么说呢,就像你看到一段碑文,主要用非常浅白的英语写成,但其中不时地穿插着一些莫名其妙的文字。在我到达的第三天,公元八十万二千七百零一年的世界给我的印象就是这样!
“就在那天,我交了一个朋友——应该算得上是朋友吧。我当时恰巧在看一群小人儿在浅水处戏水,其中一个因抽筋而被水冲走。水流较急,但即使是水性一般的人也能应付。你们这下子该知道这些人有多虚弱了。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哭喊着的小人儿溺水,却无人伸以援手。见此情景,我急忙脱掉衣服,从下游蹚水过去,把那个可怜的小不点儿拽上岸。我给她的四肢稍作按摩,她便苏醒了。在我离开她之前,她已完全恢复正常。我对这些人评价不高,所以没指望她会有什么感激的表示。但实际上,我错了。
“这是早上发生的事。我可能是在下午又遇见了她,那时我正从一次探索中回到自己的大本营。她一见到我就欢呼起来,送给我一个大大的花环——显然是专门为我做的。这引起了我的遐想,我可能太寂寞了。我尽可能地表示出对这份礼物的欣赏。很快,我们在一个石头凉亭里坐在了一起,并聊起来。我们主要用微笑来表达心意。她就像孩子一样表示对我的好感。我们互赠鲜花,她亲吻我的手,我也亲吻她的手。我试着与她交谈,得知她叫韦娜。我不知道这个名字的含义,但我觉得对她很合适。就这样,一段奇妙的友情开始了,并在持续一周后结束——我会告诉你们是如何结束的。
“她就像一个孩子,老缠着我,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在我随后的旅行中,我想把她拖垮,撇下她,任凭她哭天喊地也不再理会她。我毕竟要摸清这个世界存在的问题。我对自己说,我来到未来不是为了得到一份缩微的恋情。可是,她的痛苦是那么真挚,她求我不要离开她,那口气近乎于疯狂,总之,她的深情带给我的麻烦和安慰一样多。不过,她的确是一个开心果。我估摸她对我如此依恋是因为她对我怀有一种孩子般的感情。我一直不知道我的离开给她造成了多大的伤害,知道这点已为时太晚;我一直不明白她对我来说有多重要,等我意识到也已为时太晚。因为,这个小洋娃娃用她的爱意,用她那无力而微不足道的关怀使我感到回到斯芬克司雕像附近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我一爬上山就在寻找她那黄白相间的身影。
“也是从她那儿,我得知恐惧并没有离开这个世界。白天,她无所畏惧。奇怪的是,她一点也不怕我。有一次,我愚蠢地做出威胁的怪模样,她只是哈哈大笑。但她害怕黑暗,害怕阴影,害怕黑色的东西。黑暗对她来说是恐惧的化身。这是一种非常强烈的情感,引起了我的深思和留心。我发现天一黑,这些小人儿就聚集到大房子里,依偎在一起睡觉。只要不带着光亮接近他们,就会引起一阵警觉的骚动。天黑以后,我从未发现有人在露天睡觉,也没发现有人在房里独自睡觉。但我却蠢到未能从他们的恐惧中汲取教训。不管韦娜如何伤心,我坚决不肯跟他们睡在一起。
“这使她感到烦恼,但最终,她对我的奇特的爱战胜了恐惧,在我们相识后的五个晚上,包括最后一晚,她都枕着我的胳膊睡觉。不过一说到她我就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就在她得救的头天晚上,我在黎明时分醒来,睡得很不安稳,做了个不舒服的梦,梦见自己溺水,海葵的触角已缠上我的脸。我突然惊醒,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有只灰色动物刚刚冲出房间。我想继续睡,但摆脱不了不安和难受。那正是天蒙蒙亮的时候,黑暗刚刚褪去,周围一切都暗淡无色,但已现轮廓,显得那么不真实。我爬起来,走过大厅,踏上宫殿前的石板路。我想我该去做非做不可的事儿,并且看看日出。
“月亮开始下沉,逐渐消失的月光和黎明的第一缕苍白糅合成鬼魅般的朦胧。灌木丛仍是漆黑一片,大地呈肃穆的灰色,天空阴郁而无色。爬上山后我认为遇见了鬼魂。好几次我扫视山坡的时候,看到一些白色身影。有两次我见到一个猿猴样的白色家伙迅速跑上山,还有一次在废墟附近,我看到他们一群人在搬运某种黑色的物体。他们走得很快,不知去了哪里,好像消失在灌木丛里。你们知道,黎明时一切都还是模模糊糊的,你们想必了解,我还正处在凌晨那种寒冷、迷糊的状态之中。我怀疑自己看错了。
“当东方发亮,白昼降临,绚丽多彩的颜色回归大地的时候,我更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环境,但再也看不见那些白色身影。他们只是半明半暗中的活物。‘一定是鬼,’我说,‘我想知道他们究竟属于哪个历史时期。’我脑海里突然浮现格兰特·阿伦的理论,心里不由得一乐。他认为,假如每一代人死后都留下鬼魂的话,这个世界会给挤爆的。照这个理论,公元八十万年左右,鬼魂一定是多得难以计数,难怪我一下子能看见四个。不过,这种玩笑难以服人,整个早上我都在想着这些人影,直到救了韦娜才罢休。我不肯定地把他们与我第一次疯狂寻找时间机器时惊起的白色动物联系起来。但韦娜是一个可爱的替代品。不过,他们迟早会牢牢地占据我的心思。
“我想我说过这个黄金时代比我们时代热得多。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许太阳变热了,或地球更靠近太阳。一般认为将来太阳会逐步冷却。但人们由于不熟悉小达尔文的推测,因而忘记了行星终究会一个一个地回归母体。当这种灾难发生时,太阳将重新获得能量燃烧起来,某些比较靠近太阳的行星就可能会在劫难逃。无论是什么缘故,事实是那个时候太阳比我们了解的要热得多。
“在一个炎热的早晨——我认为是第四天——我来到我栖身的宫殿附近一个巨大的废墟避暑,奇怪的事发生了: 我爬过瓦砾碎石,发现一个长长的博物馆,侧窗和尽头的窗户都被滚落下来的石块封死了。与外面耀眼的光线相比,博物馆最初给我一种黑暗幽深的感觉。因为从亮处走进黑暗,我感到眼冒金星,只能摸着走。忽然,我像中了魔咒似的定在原地: 黑暗中,有一双眼睛在日光的反射下灼灼发光,正在注视着我。
“过去那种对野兽的本能恐惧攫住了我。我握紧拳头,死死盯住那发亮的眼球。我不敢挪开目光。接着,我想起来这里的人类看上去是生活在绝对安全之中的。我又想起他们对于黑夜的莫名恐惧。我定了定神,向前跨一步,开始说话。我得承认我的嗓音刺耳,而且有点失控。我伸出手,碰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那双眼睛立刻挪开了,一个白色的东西从我身边跑过。我的心都吊在嗓子眼儿啦,我一转身,看见一个奇怪的猿猴一样的小东西,它的头以一种特殊的方式低垂着。它跑过我身后有阳光照射的地方,在花岗岩石块上绊了一跤,踉跄了一下,不一会儿就躲进另一堆瓦砾的阴影之中。
“当然,我的印象并不完整,但我知道这种动物呈哑白色,有一双大得出奇的灰红色眼睛。它的头和背部长着淡黄色的毛。不过,对我来说它跑得太快,看不太清楚。我都不知道它是四条腿跑的还是上肢只是低垂着。我稍作迟疑,还是跟着它到了第二堆废墟。一开始,我找不到它,但过了一会儿,透过深邃的黑暗,我碰巧看见了那种我告诉过你们的圆井,一根倒塌的柱子把井封掉了一半。我脑海里灵光一现,那东西会不会躲进井里?我点燃一根火柴往下看,发现一个小小的白色东西在移动,它一边后退,一边用明亮的大眼睛牢牢盯住我。它让我发抖,它太像人形蜘蛛了!它正沿着井壁往下爬,我这才注意到井道里有金属脚手架,组成梯子的模样。这时,火柴烧到我的手,从手里掉落,落下时熄灭了。待我又划亮一根时,小怪物已不见了。
“我不知道自己坐在井边往下看了多久。许久以后,我才说服自己,我看到的东西是人。事情渐渐地露出真相: 人类不止一个种类,而是分化成两种不同的动物: 地面世界那些文雅的孩子不是我们时代的唯一后裔,这种在我眼前一晃而过的,发白的、委琐的夜间动物也是所有时代的继承人。
“我思忖着闪光的柱子和我的有关地下通风系统的理论,开始怀疑其真实含义。我想知道这种‘狐猴’在我认为的完美无缺的社会组织中究竟是干什么的?它与慵懒恬静、美丽多姿的地面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井底到底隐藏着什么?我坐在井边告诫自己,无论如何没什么好怕的,我必须下去寻找问题的答案。尽管如此,我心里仍发憷。就在我犹豫之际,两个漂亮的地面人打情骂俏地穿过阴影中的日光朝这边跑来。那男的一边追逐着女的,一边朝她抛掷花朵。
“他们见我扶着倒地的柱子往井下看,似乎很难受。显然提到这些井都不应该。因为,当我指着这口井,打算用他们的语言问一个问题时,他们看上去更加难受,并扭过脸去。但他们被我的火柴吸引住了。我特意点几根逗他们开心,又询问他们有关井的问题,还是不成功。我马上丢下他们,去找韦娜,看能不能从她那儿找到答案。但我已经是思绪万千: 我的猜测和印象开始有所调整。我开始对这种井的用意,那些通风塔,那些神秘的鬼魂有了一点头绪,更不用说青铜门的用意和时间机器的命运啦!一直困扰我的经济问题也有了一点模糊的提示。
“下面是我的新观点。显而易见,人类的第二品种是地下人。我相信他们很少到地面上来是因为长期生活在地下成了习惯,有三种特殊情形为证: 首先,大部分生活在黑暗中的动物都是白的——比如肯塔基山洞里的白鱼。其次,那些大眼睛折射光线强,是夜间动物的共同表征——你们看看猫头鹰和猫就清楚了。最后,在阳光下,这种人显然视力模糊;它朝阴暗处奔去的时候,只能摸着走,而且急不可待、踉踉跄跄;在光亮中,他的头摆出一种古怪的姿势——这都进一步说明他的视网膜极度敏感。
“在我脚下,一定分布着众多地道,而这些地道就是这种新人种的栖息地。那些布满山坡的露出地面的通风口和井——实际上除河谷之外,到处都有——表明这些地道分布有多广。我自然联想到,该不是这些人工地下世界生产出满足白日种族享受的物品吧?这种猜测表面上是说得通的,我毫不迟疑地接受下来,并继续思考造成这种分裂的原由。我敢说你们能想象出我的理论,但我自己很快就感觉到了,这远非真相。”
(张蕾芳、严维明译)
注释:
格兰特·阿伦(1848—1899),英国生物学家。
小达尔文,英国天文学家,是著名生物学家达尔文的第二个儿子。
【赏析】
八十余万年之后,同一个地方,已经变成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高大的建筑拔地而起,带翅膀的斯芬克司像矗立旷野。宏大的建筑让人联想到建造它的人会高大凶猛,残忍成性,冷酷无情。幸运的是,时间旅行者最先看到的是一个精巧的未来人,他只有四英尺高,英俊、优雅,与想象中的未来人完全不同,因此他才放心与之交往。当时间旅行者对小人儿的饮食起居有了了解之后,发现他们竟像孩子一样天真、懒惰、易倦。人类现有的社会制度和人伦道德完全消失,人们生存于温室当中,像天使一样无忧无虑。他们失去了劳动能力,没有防御能力,任凭种族自生自灭。作者花了很多笔墨描绘这些精致的小人儿和他们的“极乐世界”,字里行间充满温情。不过,他们如梦似幻的生活景象虽然能够唤起人类很纯洁的情感,但他们因为羸弱,不能保护自己,故又令人同情,有时甚至让人生“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之感。
韦娜和时间旅行者的精神恋爱将这种优雅、从容的温情推向极致。韦娜在戏水时被水冲走,时间旅行者将她救起,从此二人成为形影不离的朋友。此时,时间旅行者因忙于寻找丢失的时间机器,根本无暇理会小韦娜对他的一片深情,只把她当成一个依恋同伴的小孩子。但很快,时间旅行者发现自己错了,在这个阴森恐怖的未来世界,小韦娜的真挚感情犹如雪中送炭,弥足珍贵。在寻找时间机器的过程中,从“井”口送别的真情流露到绿色瓷宫里的探险,小韦娜始终跟随时间旅行者左右,不离不弃。未来世界的险象环生、捉摸不定没有改变她对时间旅行者的信任、依赖。无论时间如何推移,世界怎么变化,这种情感是始终能够打动人的。可惜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他们进入树林后被丑陋凶残的莫洛克人团团围住,小韦娜在一场大火中丧生。
莫洛克人的凶狠残暴在小说中有很详尽的描述。他们生活在地下,捕食地上的爱洛伊人。作者成功地运用伏笔,为莫洛克人的出现造势。在第五章,时间旅行者“我”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废墟避暑,在黑暗中看到“有一双眼睛在日光的反射下灼灼发光,正在注视着我……我伸出手,碰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那双眼睛立刻挪开了,一个白色的东西从我身边跑过”,“它让我发抖,它太像人形蜘蛛了”!时间旅行者与莫洛克人的初次邂逅已经让读者毛骨悚然,而与他们的再次相遇则更加触目惊心。作者从视觉、触觉、嗅觉写莫洛克人的丑陋、猥琐、卑劣,让读者如临其境,就像真的跟这些奇怪的人类子孙打交道一样。第六章中写时间旅行者来到莫洛克人的“巢穴”,摆脱了三个白色家伙的纠缠之后,他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他们的吃人行径是进化的结果,人类想象中的高度文明、让人向往的未来世界,其实不过是一座人间地狱。这样的世界不能不让人觉得心酸。作者由此也提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 人类的出路在哪里?
人类分化为两个种族,这一描写影射了资本主义世界当时日益激化的劳资矛盾。虽然作者没有找到解决问题的答案,但是费边改良的思想也能从小说中窥见一斑。1903年,作者加入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组织费边社。他认为社会主义的原则不是革命而是爱,并对理想国作过许多设想。《时间机器》中代表作者乌托邦理想的人物就是爱洛伊人韦娜。但是韦娜和别的爱洛伊人一样显得非常脆弱。她只在白天拥有自由,晚上便没有自由和安全可言。黑暗就是危险的信号,使她变得惶惶不安,时时担心着莫洛克人的加害。她对于爱的追求也像肥皂泡一样,虽然很美,但转瞬即逝。韦娜的命运和结局也即是乌托邦理想的缩影。
法兰克福学派第二代的代表人物哈贝马斯认为:“决不能把乌托邦(utopia)与幻想(illusion)等同起来。幻想建立在无根据的想象之上,是永远无法实现的,而乌托邦则蕴含着希望,体现了对一个与现实完全不同的未来的向往,为开辟未来提供了精神动力。乌托邦的核心精神是批判,批判经验现实中的不合理、反理性的东西,并提出一种可供选择的方案。”乌托邦的根本还是立足现实,相信现实能够克服自身的不合理因素。威尔斯小说的启发性就在于强烈的批判和讽刺。小说中的两个种族都是人类的怪胎,虽然柔弱的爱洛伊人让人同情,但曾经是世界主导者的高智慧人群如今沦为别人的盘中餐,还有什么可以憧憬的呢?凶残成性的莫洛克人更是让人避之唯恐不及,试问谁会愿意自己的后代成为这样的禽兽般的种族呢?虽然恐怖的未来世界让人不敢想象,但现实中的人应该从中得到警示,或许这才是作者创作的初衷。
作者对于未来世界的想象极其丰富,描写细腻入微。时间旅行者的时间机器丢掉之后,他来到草坪上,“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铜座上的白色斯芬克司,随着满月升起,雕像清晰可辨。我能看到雕像旁的银色白桦树,一簇簇杜鹃花丛生在惨淡的月色中显得黑黝黝的”,这样的描写优雅神秘,颇有几分凄美。“就我目力所及,整个世界呈现出泰晤士河谷的富庶丰沛。从我爬过的每座山头,都能看到同样富丽堂皇的,材料多样、风格迥异的建筑;能看到同样绿意浓郁的常青藤,鲜花盛开的树和蕨类树种。水面处处波光粼粼。更远处,大地隆起,形成起伏的蓝色山丘,最后没入安详宁静的苍穹。”如此美妙的景象,如同世外桃源,让人浮想联翩,回味无穷。
平静怡和的人间仙境与阴森的地下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对地下世界的探索是从奇怪的“井”开始的。“那是一种圆形的深井,有好几个,其中一个就在我第一次上山的路旁。同其他井一样,它是用青铜饰边,制作奇特,上方有一凉亭遮雨……但所有的井里都发出某种声音: 砰——砰——砰——,像是某种大型发动机的声响。”对怪“井”的描绘营造了阴冷、恐怖、怪异的另类世界。在设置悬念的同时为第六章井下探险埋下伏笔,预示接下来时间旅行者可能碰到的危险。
最奇异的是几千万年之后的地球,没有了人类,怪物四处横行。“远处荒凉的斜坡上传来一声尖啸,我看见一个巨大的白蝴蝶模样的东西扑腾着斜斜地冲上云霄,盘旋了一阵后消失在低矮的山丘中。”还有一只桌面大的巨蟹,“它那双邪恶的眼睛在肉柄里滴溜溜地转,露出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难看的大螯沾满黏湿的污物,正向我压过来”。巨大的怪物代替人类成为世界的主人,强烈的恐惧攫住了时间旅行者的心。这些怪物虽然无从证实,却展示了作者丰富的想象力和大胆的创造。
(付春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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