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罗梅西与汉娜丽妮相爱,但父亲非要他娶他并不认识的律师伊向的女儿撒西娜为妻。迎娶新娘返家途中,不幸沉船,罗梅西和另一对新婚夫妻中的妻子卡玛娜幸免于难,双方误认对方为配偶。后来罗梅西发现卡玛娜并不是自己的妻子,他十分痛苦。他不想伤害卡玛娜,不敢把真相告知她,也不愿意离开她,只好暂时把她留在身边。正当他准备和从前的恋人汉娜丽妮结婚之际,卓健德拉却突然来替妹妹解除婚约,因为他来到罗梅西的住处,看到里面的女人以为罗梅西已经有妻子了,罗梅西有苦难言。而卡玛娜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对罗梅西关怀备至,使他和卡玛娜在患难与共时期萌生的情感得以发展。他决心和卡玛娜真正成婚。但卡玛娜却偶然地发现了罗梅西给汉娜丽妮讲述误认夫妻原委的信件,这时她才知道自己并不是罗梅西的妻子,于是毅然决然地离“家”出走,找到了丈夫纳里纳克夏。罗梅西最终却是孑然一身。
【作品选录】
“你身体不舒服吗,亲爱的,”卡玛娜回到大叔家的时候,赛娜佳问她说,“你头疼吗?”
“不,我没什么不舒服;大叔为什么没在?”
“妈妈要他上阿拉哈巴德看我姐姐去了;她已经病了好几天啦。”
“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们说,他大概至少得一个星期才能回来。这两天你太累了,要收拾你那所房子,你一刻也不肯停。你简直像有点儿累坏了。晚上早点儿吃点儿东西就去睡吧。”
在目前情况下,卡玛娜唯一自救的办法应该是和赛娜佳共同商量商量,但她却觉得那是不可能的事。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告诉赛娜佳或任何其他的人,她一直认为是她丈夫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她的丈夫。
卡玛娜关起自己的房门来,在灯光下又把罗梅西的信重读了一遍。
信上既没有收信人的名字,也没有收信人的地址,但信的内容清楚地表明这是写给一个女人的,这女人已经和罗梅西订过婚,而由于他和卡玛娜的关系,他们不得不解除婚约了。同时,罗梅西在信里毫不隐讳地表示,他是始终一心一意热爱着那个女人的,而只是由于那个不幸的卡玛娜,由于卡玛娜的命运如此离奇地和他自己的命运纠结在一起,他才不得不和她断绝关系。
卡玛娜开始慢慢回忆自从第一次和罗梅西在沙滩上相遇,直到后来他们来到加希波尔整个这段时间的经过情形,过去她所感到不可理解的事,现在可完全了如指掌了。罗梅西很早就已明白她不是他的妻子,但因为她始终毫不犹豫地认为他是她的丈夫,并且略无腼腆之色,一意打算和他终身相守,于是弄得他苦恼万状,不知应如何对待她才好。
羞耻的感觉像一把刀子刺着她的心,回想起过去的某些情景,她真恨不能有地缝可钻。这是她一生也不能忘记的羞辱,是她永远也无法洗去的一个污点。
她使劲一下拉开房门,走到屋后的花园里去。展开在她头顶上的冬夜的天空,像一座黑色的大理石拱门,冷漠得令人不敢逼视。天上没有一丝云彩,地面看不见半点烟雾,只有无数寒星在太空中闪闪发光。花园前面挡着一排矮小的芒果树,使眼前的景象更显得一派阴森。在她的想象中,她看不出任何地方有一条可以让她逃出苦难的途径。她屈身在清冷的草地上坐了下来,痴呆得像一座石像,没有洒一滴眼泪,也没有发出一声叹息。
她完全忘怀了时光的流逝,慢慢,刺骨的寒冷侵入她的心,她不禁浑身战抖起来。最后,一弯冷月划破了棕榈树那边的沉寂的黑暗,卡玛娜才慢慢站起身来,走回自己的房里去关上了房门。
第二天早晨,她一睁眼就看到赛娜佳站在她的床边。卡玛娜立刻坐起来了,因自己起身过晚,颇感不安。
“不要起来,亲爱的,”赛娜佳说,“你最好再睡一会儿;我想你准是有些不舒服。你的脸色很不好,眼睛上都现出黑圈来了,亲爱的,快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赛娜佳说着就在她的床边坐下来,把卡玛娜的头抱在自己的怀里。
卡玛娜浑身抽搐着,忍不住涕泪交流了。她把脸依在赛娜佳的肩上纵情地哭着,赛娜佳则只是紧紧地搂抱着她,也无意去搜寻空洞的安慰的言词。
最后,卡玛娜拉开赛娜佳的手臂,擦了擦眼泪,忽然开始大笑起来。
“得,得,你也该哭够了,”赛娜佳说,“我也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姑娘,什么事都不肯对人说;你不要以为我完全不知道你的心事;别把我看得那么傻!要不要我说出来,你为什么这么伤心?自从罗梅西先生到阿拉哈巴德去了以后,他一直一封信也没给你,尽管你这人心高气傲,对谁也不肯谈这件事,可你心里却照样非常难过。不过你应该明白,他在那边事情很忙,再说不要两三天也就该回来了。出门的日子并不长,他如果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给你写信,你也不应该多心。傻丫头!可是你也知道,亲爱的,别瞧我这会儿这么劝你,这事要落在我头上,我也会和你一样难过!作了女人,总免不了有时会傻哭傻闹。哭够了,自己再笑一笑,你也就忘掉了那些苦恼。”
过了一会儿,她又把卡玛娜抱在怀里接着说:“你这会儿一定觉得,你一辈子也不会原谅罗梅西先生了,对不对?你告诉我实话。”
“是的,真是那样儿。”卡玛娜说。
赛娜佳轻轻在她脸上拍了一下。“我想也是;当然你会那样想的!好吧,咱们等着瞧吧。只是这会儿别再为那事儿伤心了。”
就在那天早晨,赛娜佳给她父亲写封信,寄到阿拉哈巴德去。“因为一直没收到罗梅西先生的信,”她写道,“卡玛娜实在悲伤极了。他这样把她送到一个生地方来,让她独自个留在这儿自己却到处去跑,甚至连信都不给她写一封,谁也可以想到,这可怜的孩子心里会是什么滋味。他不能快点儿了结阿拉哈巴德那边的事情吗?许多人都有很多事要办,可别人并没说连写信的时间都没有。”
大叔找到罗梅西,把女儿的信念一段给他听,并严厉地责备了他几句。事实上,问题的症结,并非罗梅西已对卡玛娜忘情,而是他对这件事越加思索越不得要领。他所以迟迟未能离开阿拉哈巴德,并非由于他冷淡无情,实在是因为他五心不定。现在,正在他感到不知所措的时候,却又来了赛娜佳的这封信。
信里的词句已清楚表明,虽然卡玛娜由于羞怯不肯自己写信给他,但她对他确系万分思念。罗梅西这时已面临三岔路口,何去何从他必须立即决定了。现在,给他指引方向的不应该只是他自己的快乐,同时还应该是卡玛娜对他的爱情。在那遥远的河岸边,上天不仅使他们两人的命运纠结起来,同时也把他们两人的心连结在一起了。
他于是立刻拿起笔来,给卡玛娜写了下面的一封信:
我的最亲爱的——
你不要以为我这样称呼你,不过是为了遵照一般写信的格式,卡玛娜。你如果不真正是这个世界上我所最爱的人,我决不会用这几个字来称呼你。如果你心里还有任何怀疑——如果我曾经刺伤过你的感情,那就让我这出自衷心的“我的最亲爱的”这个称呼打破你心中的疑团,永远消除你感情上的伤痛吧!
这些话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过去的许多作为当然一定使你感到万分苦痛。如果你的心要就那些事件来控诉我,我实在永远也无法洗脱自己的罪名。现在,我只能一再重复地对你说,你是我的最亲爱的,我对任何人也没有像对你一样热爱。这几句话也许并不能解脱我过去行为中的种种过失,但这实在是我现在所能提出的唯一的辩解。所以,卡玛娜,我这样称你为“我的最亲爱的”,是为了完全涂抹掉我们的充满怀疑的过去,同时也是为我们未来的爱情奠定基础。请你相信我,我所日思夜梦的只有你,没有任何别的人,你的确是“我的最亲爱的”。如果你能够坚信这一点,一切疑惧不安也就会立即消除了。
说到这里,我倒真想问问你是不是也真的爱我,但这个问题我不敢提出。我自己的爱使我想到了这个问题,但我丝毫也不怀疑有一天我一定会得到解答的。到那时,无须用有声的言词,自会有两心的默契;我对你的爱已使我敢于这样相信了。我并非在这里大言不惭,自以为堪与你为偶,但我感觉到我对你的崇拜总不致全然落空。
我自己也充分感到,这封信显得非常矫揉造作,因为这个缘故,我真想立刻把它扯掉;然而,现在要我另写一封真正能表示我的感情的信,似乎还不可能。信原是一种必须两人互相交换的东西。在一连串通信中写第一封信的人总难于忠实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咱们两心完全相通的时候,我一定能够写给你一些信,真正具有信的意味。一间房子的前后两门必须同时打开,风才可以自由地从那里吹过。
卡玛娜,我的最亲爱的,什么时候我才能够找到进入你的心扉的道路?
一切自会慢慢有一个必然的结果,过于匆忙只会发生相反的作用。在你收到这封信后的第一个早晨,我就会回到加希波尔来了。我请求你,当我到达的时候,让我在咱们的新居见到你。很久以来,咱们一直还没有一个自己的家,这种生活我已经不能再忍耐了。现在我终于可以希望跨进咱们自己家的大门,在那里看到我的心国中的皇后,看到我自己家的主妇了。而那将等于是咱们的第二次“吉瞻礼”。
你还记得咱们在孤寂的沙滩上,在月夜之中第一次相见的情景吗?——那时覆盖在咱们头顶上的没有一椽片瓦,而只是辽阔的天空,那时也并没有咱们自己的父母或亲戚在一旁监礼。
那情景我现在回想起来已是缥缈如梦。因此我现在真急切地盼望,咱们能够在清新而宁静的早晨的阳光下,在有四壁环绕的现实环境中,再行一次“吉瞻礼”。以咱们自己的家门为背景的你那温柔的笑脸,将永远铭刻在我的心中。那是我现在急欲见到的一幅图景。我的最亲爱的,我现在是正乞怜于你的心扉之外;只求你千万不要空着手把我赶开!你的亲爱的
罗梅西
“你今天不上新房子那边去吗?”第二天赛娜佳问卡玛娜,一心想打破她的忧郁的心境。
“不去啦,那边再没什么事情要做的了。”
赛娜佳:“所有的房间都安置好了吗?”
卡玛娜:“是的,那边已没有我什么事了。”
赛娜佳出去了一会儿,马上又回来了。“我要是给你一样东西,你拿什么谢我?”她问。
“我没什么东西可以谢你,大姐。”卡玛娜说。
赛娜佳:“什么东西都没有吗?”
卡玛娜:“什么东西都没有。”
赛娜佳在她脸上拧了一下。“是的,我明白!你要把你所有的东西全送给另一个人,你说是不是?你瞧瞧这是什么?” 她从衣兜里掏出来一封信。
一看到信皮上的罗梅西的笔迹,卡玛娜立刻脸色大变,几乎要转身走开了。
“得啦,”赛娜佳说,“你那股傲劲儿,也该有个头儿了。别再来那一套了吧。我知道你是想把这封信一把夺过去,可你要不对我讲几句好话,我就决不给你。我倒看看你到底能憋多久。”
正在这时,乌米嘴里大叫着“姨!姨!”冲进屋里来了,她拿绳子拖着一个胰子盒。
卡玛娜一把抱起她来就朝外走,一边使劲在她脸上狂吻。乌米因为没来得及拿起她的玩具车,立刻大声号叫起来,但卡玛娜仍完全不理。她把孩子抱到自己房里去,尽量用一些哄孩子的话去安慰她。
赛娜佳跟在后面叫着说,“我算闹不过你;这回算是你赢了!我实在不忍心再和你闹了。来,卡玛娜!把信拿去吧。我以后再也不敢对你这么残忍了!”
她把信丢在床上,从卡玛娜手里夺过乌米,就抱着她走了。
卡玛娜拿起那封信翻来覆去看了好一阵,最后才拆开它预备阅读,但她刚看了开头的几行,立刻就气得满脸通红把它丢下。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抑止住满心厌恶的感情,重又拿起来把它读完了。
信里的内容很难说她是不是完全理解,但她只感到自己手里仿佛拿着一件极脏的东西,很快又把它抛开了。这等于是向她建议,要她为一个并不是她的丈夫的人安置下一个家!一切情况罗梅西是完全知道的,而直到现在他才写给她这样一封迹近侮辱的书信。如果在他们来到加希波尔之后,她曾对他不无情意,难道他以为那不是因为她相信他是她的丈夫,而是就因为他是罗梅西吗?罗梅西作出这样的结论实在未免为时过早。现在他由于怜悯一个无家可归的不幸的人,于是就给她写了这么一封情书。但是,现在——或将来任何时候——她对他依据她的行为所作出的错误推断又如何能释然于怀?虽然自出世以来,她从未有过任何损人的举动,而现在她却不能不忍辱含垢,抱恨终身了。忽然间,“家”这个概念对她变成了一个张口要吞噬她的可怕的怪物,她竟不知如何才能逃避!仅在两天以前,她还决想不到罗梅西竟会变成如此可怕的恶魔。
她的沉思终于被乌梅希的一声咳嗽打断了。他站在她的房门外,因为仍没听到卡玛娜的动静,又低低叫了一声,“妈妈!”
卡玛娜走到门口来,乌梅希抓抓自己的头皮说,“妈妈,赛都先生家嫁闺女,从加尔各答请了个戏班子来了。”
“那好吧,乌梅希,你也去瞧瞧热闹吧。”
乌梅希:“明儿早晨我给你掐点儿什么花儿送来?”
卡玛娜:“先别管掐花的事儿吧。”
他转身正要走开的时候,卡玛娜又叫住了他。“等一会儿,乌梅希,你既要去看戏,这儿有五个卢比你拿去带在身边吧。”
乌梅希不免感到奇怪;看那种戏是不需要花钱买门票的。
“你要我在城里替你买什么东西吗,妈妈?”他问。
卡玛娜:“不,我什么都不要。你手头有这点儿钱,碰上什么东西想买总方便多了。”
乌梅希糊里糊涂地又预备走开,但卡玛娜又叫住了他。“你穿着这么一身衣服去看戏,叫别人看着成什么样子?”她问。
乌梅希还从没想到,在穿着问题上别人会对他有什么挑剔,也更不会想到,他在这方面有什么欠缺,还会引起别人的议论。虽然胸衣之外,别无任何衣服,确显得不甚雅相,他自己却从来也不以为意,因此听到卡玛娜的询问,他只是咧着嘴笑了。
“来,把这个拿去穿上吧。”
卡玛娜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扯下两件来扔给乌梅希。这种衣服只是长条的布料,男女都可以穿,只在折叠的方法上有些不同。那衣服上有很宽的花边,乌梅希拿在手里真感到高兴极了。他伏在卡玛娜的脚边笨拙地行了个礼,然后就拿起衣服来走了,这时他百般努力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笑声。
他走后,卡玛娜擦去眼泪,静静地临窗站立。
“你不能把你的信给我看看吗,亲爱的卡玛娜?”赛娜佳一边走进屋子里来一边说。因为自己一向什么体己话都对卡玛娜说,所以她敢于向她提出这样一个请求。
“信在那儿,大姐,你去看吧。”卡玛娜指着放在地板上的那封信说。
“她的气儿还没消哩,”赛娜佳心中暗想,多少有些感到惊奇。她终于拾起那封信来看了一遍;这的确也是一封充满热情的信,但一个人会给自己的妻子写这样的信,也真够奇怪了!这倒是一篇写得很不错的作文!“你丈夫平日写小说吗,亲爱的?”她问道。
尽管卡玛娜这时头脑昏昏,她仍觉“丈夫”两字实在非常刺耳。“我不知道。”她回答说。
“可是,你今天还到新房子那边去吗?”
卡玛娜点了点头。
“我原可以跟你一道儿上那边去呆一天的,可你知道,亲爱的,纳尔辛先生家今天迎亲,我一定得去作客;我看最好让妈妈陪你一道去吧。”
“哦不,用不着麻烦大娘跑过去啦!”卡玛娜大声说,“那边有用人哩。”
赛娜佳笑了。“啊,也许你有了乌梅希那么一个得力的随员,你什么都不怕了。”
这时乌米拿到一支铅笔,正忙着到处乱画,满口呜呜呀呀地叫着,表示她正在“高声念书”。赛娜佳一把抱起她来,打断了她的学习,她立刻大哭大叫起来,直到卡玛娜对她说:“跟我来吧,我给你一件非常好的玩艺儿。”乌米才略为安静了一些。
卡玛娜把她抱进自己的房间,让她坐在床上,自己陪着她玩儿,才使她慢慢完全忘记了刚才的事。她后来问起她刚说的那件玩艺儿,卡玛娜于是从箱子里拿出一对小金镯子来。这是乌米从来也没见到过的最漂亮的玩艺儿,她一时真是高兴极了。当“姨”把手镯给她戴上后,她高兴得举起两只小胳膊乱晃,接着又跳跳蹦蹦地跑出去要让她妈妈看。
赛娜佳立刻从孩子的手上取下手镯来,要还给卡玛娜。“你这是叫干什么,卡玛娜?”她大声叫喊着,“你把它戴在她手上干嘛呀?”
“我把那副镯子送给乌米了。”卡玛娜说,一面走到她身边来;乌米这时因为妈妈夺去了她的东西,大声哭叫着,把房子都要震塌了。
“你疯了吗?”赛娜佳嚷嚷着说。
“大姐,我看你敢把它退还给我!你可以把它毁了替她打一只项圈。”
“我实在是从也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赛娜佳说着就举起两臂来拥抱着卡玛娜。
“我今天得要跟你告别了,大姐,”卡玛娜接着说,“我在这儿一直都过得非常快活,我一生也没有这样快活过。”她说着,眼泪止不住从她的脸上流了下来。
赛娜佳也觉得忍不住要哭了。“别那么说,卡玛娜,好像你一去就不再来了似的。我不相信你在这儿真感到快乐。这会儿你有了自己的住处,情况当然就不同了,只有在自己家里你才会真正感到快乐。往后我们短不了常来看你,就怕到那会儿等我们一转身你就该说,‘谢天谢地,他们到底走了!’”
在卡玛娜向赛娜佳告别要走的时候,赛娜佳说:“我明天中午过来看你。”但卡玛娜既没表示赞同,也没表示反对。
她走到那边平房里去,看到乌梅希还在那里。“怎么,你还在这儿!”她叫着说,“我以为你已经看戏去了。”
“我是打算要走了,可这会儿你既过这边来——”
卡玛娜:“你不用管我;你去看你的戏吧。这儿还有彼襄哩。你快去吧,要不就太晚了。”
乌梅希:“戏还得一会儿才开演哩。”
卡玛娜:“那也没关系呀。办喜事的人家总有很多好玩的玩艺儿;你快赶去都见识见识吧。”
对这种事,乌梅希当然并不需要太多的鼓励,他马上就准备走了,但这时卡玛娜却又叫住他说:“你听着,等大叔回来了,你一定——”说到这里,她竟不知如何说下去好。乌梅希只是张大着嘴望着她。半晌后,她又接着说,“记住,大叔永远是你最好的朋友。要是你缺少什么东西,你提着我的名字去向他要,他一定会给你的。可你千万记住别忘了替我向他问好。”
“好。”乌梅希答应了一声就走开了,完全不明白她吩咐他这么一段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上哪儿去,太太?”那天午后,彼襄看到卡玛娜走出去的时候问她说。
“我到恒河边上去洗个澡。”
“要我陪你一道儿去吗?”
“不用哪,你就在家看房子吧。”她给了他一个卢比,也没说出为什么,就朝着河那边走去。
(黄雨石 译)
【赏析】
《沉船》反映了近代殖民统治下的印度,随着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兴起,封建婚姻制度趋于瓦解,新的婚姻制度孕育、诞生的历史变迁过程。在印度近代史上,封建礼教是极其残酷的,童婚制、寡妇不准再嫁、贞女焚身殉夫等陋习,不知毁灭了多少青年的纯洁爱情,吞噬了多少痴男情女的宝贵生命。以拉姆·莫亨·罗易为首的一批具有民主思想的孟加拉知识分子,于1828 年创建了梵社。这个宗教改革团体反对种姓制度和偶像崇拜,大声疾呼铲除寡妇殉葬制。1911 年之前,作为梵社的秘书,泰戈尔大力支持和热烈宣传梵社的这些进步主张,《沉船》的思想内容就与当时泰戈尔的这些思想密切相关。
这部小说最主要的特色就是偶然性。围绕着罗梅西婚姻所发生的事件带有强烈的偶然性,然而其中也隐含着必然。
首先,封建家长制和包办婚姻制,在罗梅西的婚姻走向悲剧结局的过程中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从作品看来,罗梅西先后经历了三种类型的婚姻: 他和汉娜丽妮的海誓山盟属于自由恋爱的婚姻;他与撒西娜的婚礼属于封建包办婚姻;他和卡玛娜属于错位误认的婚姻。正是因为包办,使罗梅西和撒西娜、卡玛娜和纳里纳克夏都没有见面的机会,更谈不上互相了解了,所以船沉了以后错位误认的婚姻就不可避免了。
其次,封建社会的习俗也是促成罗梅西婚姻悲剧的重要原因。印度20世纪初,新兴资产阶级民主思想虽然有一定的影响,但是封建落后的习俗还是顽固地存在着,并且紧紧地束缚着人们的头脑。特别是男女之间的接触,更是一个敏感的问题。男女一旦共同生活过,就会受到他人的非议,甚至冷嘲热讽。罗梅西和卡玛娜在特定的时间和条件下,彼此误认为夫妻。当他发现她并非自己的新娘时,就是考虑到当时印度的习俗,才使他矛盾重重,只能暂时把她留在自己的身边。也正是因为这样处理,致使他和汉娜丽妮的婚姻产生一系列的波折,最终付之东流。
最后,罗梅西自身的思想性格弱点,在他婚姻悲剧的形成中,起着直接的作用。人的命运既是多种社会因素决定的结果,也是多种个人因素制约的结果。罗梅西思想性格的弱点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第一,对待包办婚姻的抗婚态度。罗梅西具有一定程度的资产阶级民主思想,所以他敢于追求婚姻独立,主动地去自由恋爱,但是性格懦弱,不够果敢,关键时刻不敢大胆反抗。回到家乡,面对封建的包办婚姻,他开始尽力想方设法,企图逃避强迫性的婚礼,但无计可施。他也一度鼓起勇气,想通过“誓约”的实施来辩解逃脱,但是在威严的父亲面前,只能接受训斥,无言以对,束手无策。尽管如此,他尚存侥幸心理,把阻止这次婚礼的希望寄托在意外事情发生上。但是这仅有的一线希望,也随着行“吉瞻礼”的进行化为灰烬。一个稍有反抗的懦弱者终于屈服了,败倒在封建包办婚姻制度的脚下,罗梅西婚姻的悲剧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第二,对待两位女性的态度。罗梅西优柔寡断的性格,不仅多次伤害了汉娜丽妮和卡玛娜两位女性的心灵,而且也给他自己的婚姻蒙上了悲剧的阴影。他与汉娜丽妮相处,失去了两次可以成婚的机会。因为他屈服于父亲,失去了第一次机会;沉船事故发生之后,已经知道河边偶遇的新娘是误认,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及时地向汉娜丽妮说明“偶遇”的真相,那么他和汉娜丽妮的成婚是不成问题的。恰恰相反,他不敢果断地去处理,并且一延再延。最后一封辩解的长信已经为时过晚。
在一件又一件偶然的事件中,三个人的感情纠葛并非三角恋爱,而且基本上也没有发生过直接的感情冲突。但是他们的内心都有一种难以言表的痛苦,都默默忍受着,而且都不愿向对方说明,也不能说明。作者把感情写得缠绵悱恻,剪不断、理还乱,但又恰到好处。
罗梅西在察觉新娘并非自己的妻子之后,陷入了感情危机的罗网,在情感与道义的矛盾漩涡中苦苦挣扎。他要把卡玛娜送回老家,又怕她重新受到虐待,在陈规陋习中窒息而死。在西行的轮船上,他为卡玛娜的侍奉所感动,品尝了家庭生活的乐趣。卡玛娜秀美的姿色也常使他心摇神荡,然而,他的心立时又显现汉娜丽妮的音容笑貌。
卡玛娜乘船遇险,在荒无人烟的沙洲上误认为罗梅西是新郎,与他过了段缠绵的时光,在封建卫道士眼中,她已是“失节”的女人。在加西波尔的新宅,她从罗梅西写给汉娜丽妮的信中,方知罗梅西不是自己的丈夫。她如雷轰顶,为曾与罗梅西卿卿我我、肌肤摩触而羞臊难当,但她并未去自尽殉节,而是执著地去寻回属于自己的爱情,在她身上绝无烈女贞妇的印记。她在贾格罗帕尔迪父女的热情帮助下,找到了丈夫纳里纳克夏,却又十分惧怕被他知道她的过去,甚至甘愿一辈子做他的女仆,这说明在那个历史时期,印度妇女摆脱封建观念的束缚是多么艰难。卡玛娜是已有自强自尊的意识,不甘做旧制度的牺牲品,但未能砸碎精神枷锁的妇女形象。
在印度这个宗教盛行的国家,妇女的地位是很低下的,地位既然低下,她就应该总是高高兴兴,善于料理家务,收拾好日常用具。而且父亲或者兄弟把她给谁,她就应该伺候谁。所以在卡玛娜知道罗梅西不是她的丈夫之前,对他十分忠心,关怀备至,在他睡着的时候,轻轻地给他扇扇,家务活也都是她包了,可是当她发现罗梅西不是她丈夫的时候,“羞耻的感觉”立即“像一把刀子刺着她的心”,“她真恨不能有地缝可钻”。罗梅西想尽各种办法也没有找到纳里纳克夏,相信他已经离开人世,决定让她做自己的妻子,于是给她写了一封充满激情的情书,她看了这封信,简直不能容忍,“罗梅西竟会变成如此可怕的恶魔”。所以在罗梅西回到加西波尔以前,她便出走了。
(张 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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