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富家小姐爱玛聪明而自负。家庭教师泰勒出嫁后,爱玛找了一个新女伴哈丽埃特。农夫马丁向哈丽埃特求婚,爱玛劝她拒绝,认为牧师埃尔顿才配得上她。爱玛的姻亲、最好的朋友奈特利却意见相左。不料埃尔顿竟向爱玛求婚,令哈丽埃特伤心欲绝;爱玛颇感受挫。不久村里来了两个客人: 才貌兼备的姑娘简,泰勒的继子弗兰克。后者和爱玛极为投缘。简收到匿名者馈赠的钢琴,令大家百般猜测。埃尔顿很快娶了一个粗俗的妻子,并在舞会上羞辱了哈丽埃特。奈特利为她解围,不料此举撩动了她的芳心。爱玛毫不知情,以为女友又爱上了弗兰克。钢琴之谜终于真相大白: 弗兰克和简是一对。关心爱玛的人们十分紧张,而她自己却懊悔又给女友物色错了对象。直到弄清女友爱慕奈特利时,才猛然醒悟自己爱的也是他。好在奈特利钟情爱玛,马丁也再次向哈丽埃特求婚。三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作品选录】
这封信不可能不感动爱玛。尽管她先前作出了相反的决定,她还是不由得不像威斯顿太太预言的那样公正地对待它。一读到自己的名字,那简直是没法不往下读了;有关她的每一行都是有趣的,几乎每一行都令人愉快。等到这个魔力停止以后,由于她原先对这个写信人的敬爱自然而然地恢复了,由于此时此刻任何爱情描绘都会对她有强烈的吸引力,所以她仍然对这封信很感兴趣。她直到读完全信才停下来;虽然不可能不感到他错了,但是并不像她想象的那么严重——而且他忍受了痛苦,又深感歉疚——再说,他那么感激威斯顿太太,那么深深爱着菲尔费克斯小姐,她自己又那么幸福,因此就没有什么严厉的指责了: 如果他这时走进屋来,她准会像以前一样热情地同他握手。
她对这封信印象极好,所以等到奈特利先生再来时,她要他读一读这封信。她肯定威斯顿太太是希望把这封信给大家看的;特别是给像奈特利先生这样,认为他的行为大可谴责的那些人看。
“我很高兴看一遍,”他说,“可是信似乎很长。还是我晚上带回家去看吧。”
可是这不行。威斯顿先生晚上要来,她得让他把信带回去。
“我宁可跟你聊聊,”他回答说,“不过,看来是应该看一下,那就看吧。”
他开始看信了——不过,几乎马上就停了下来,说道:“要是几个月以前让我看这位先生给他继母的一封信,爱玛,我可不会这样漠不关心。”
他又往下看了一点儿,默念着;然后,微笑地说,“呣!一开头就是漂亮的恭维。不过,他就是那样。一个人的风格可不一定就是另一个人的准绳。我们不能过于严厉。”
“一边读一边发表我的意见,”他立即补充说,“在我是很自然的。这样做,我就觉得在你身边。这就不会浪费那么多时间了;可是,如果你不喜欢——”
“没有不喜欢。我希望这样。”
奈特利先生比刚才轻快地再去读信。
“说到引诱,”他说,“他可是开玩笑了。他知道他错了,没什么在理的话可说。不好。他不该订婚。‘他父亲的性情’——不过,他这样评论他父亲是不公正的。威斯顿先生一向为人正直、高尚,他生性乐观是件好事;可是威斯顿先生是该不费力气就得到目前的种种安慰。一点儿也不错;他是在菲尔费克斯小姐来这儿以后才来的。”
“我没忘记,”爱玛说,“你当时是多么肯定,说他只要愿意,是很可以再早一点来。你很宽容地把这放过了——可是你说得完全正确。”
“我的判断并不完全公正,爱玛。不过,我想,要不是与你有关,我就还会不信任他。”
当他读到写伍德豪斯小姐的地方,他禁不住把整个部分——所有与她有关的部分——都大声念了出来,同时还按内容的需要,时而微微一笑,时而瞧她一眼,时而摇摇头,时而说一两句话表示同意或者不同意,或者只是表示爱;不过,在沉思了一番以后,他就严肃地这样结束道:
“很不好——虽然还可能更不好。玩了一个非常危险的游戏。为了给自己开脱,他过多地把责任推到客观事件上去。他对你的态度,可不能由他自己来判断。事实上,他总是被自己的希望所欺骗,只顾自己方便,除此以外什么也不顾。居然想象你猜到了他的秘密!那当然啰!他自己满肚子阴谋诡计,就以为别人也是这样。神秘——手腕——真叫人摸不透!我的爱玛,这一切不都越来越证明了,我们俩彼此的交往上有忠贞和诚恳的美吗?”
爱玛同意这个看法,而且想到哈丽埃特,不由得脸上泛起了一阵红晕,那是她没法作出任何真诚的解释的。
“你最好再读下去,”她说。
他往下读,可是马上又停了下来,说道:“钢琴!啊!那是一个非常、非常年轻的人做的事,年轻到甚至不考虑它的不便是否会大大超出快乐。一个幼稚的计划,真是!一个男人明明知道一个女人宁可不要那爱情的明证,却硬要给她,我真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他不知道,她如果办得到,一定会阻止他把这架钢琴送去。”
在这以后,他一直往下看,没有停顿。弗兰克·邱吉尔承认行为可耻,是第一件他不能只说一句话就可以放过去的事。
“我完全同意你的说法,先生,”他这时候评论说。“你的行为是很可耻。你从没写过一句比这更真实的话。”信上紧接着写的是他们意见分歧的原因以及弗兰克·邱吉尔坚持反对简·菲尔费克斯的是非观,奈特利先生在看了那两段以后,比较长久地停顿了一下,然后说,“这很不好。他引诱她为了他的缘故让自己处在极困难、极不安的处境中;他的首要目的应该是不让她忍受不必要的痛苦。在保持通信方面,她的困难肯定比他的还要来得多。即使她有什么不合理的顾虑吧,他也该尊重才是;可是她的顾虑倒全是合理的。我们得看到她的一个缺点,而且还得记住,她同意订婚,就是做了件错事,应该受到这样的惩罚。”
爱玛知道他现在看到游博克斯山的那一段了,她感到不安起来。她自己的行为就很不检点!她深感羞愧,有点怕他再一次朝她看。然而,他却平静而专心地把信看完,丝毫没再作什么评论;只是瞟了她一眼,由于怕引起她的痛苦,马上就把眼光收回来——他似乎已经把博克斯山忘了。
“至于我们的好朋友埃尔顿夫妇俩的热心帮助,说得倒不算过分,”这是他说的下一句话。“他有那样的感觉,是很自然的!什么!真的要跟他决裂!她觉得订婚对他们双方来说都是个后悔和痛苦的源泉——她要解约。她对他的行为有什么感觉,从这点可以看得多么清楚啊!嗐,他准是个最特别的——”
“不,不,再往下看吧。你会发现他有多么痛苦。”
“我倒希望他这样,”奈特利先生冷冷地接口说,再继续看信。“‘斯莫里奇!’这是什么意思?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她接受了聘约,去给斯莫里奇太太的孩子当家庭教师。斯莫里奇太太是埃尔顿太太的好朋友,枫树林的邻居;顺便说说,埃尔顿太太的希望成了泡影,我不知道,她会怎么样?”
“你一定要叫我看下去,我亲爱的爱玛,那就别说话——连埃尔顿太太也别提。只剩一页了,我马上就看完了。这人写的是什么样的信啊!”
“我希望你怀着对他比较仁慈的心来读这封信。”
“啊,这儿有了感情了。发现她生病,他似乎觉得痛苦。当然,他爱她,对这点我并不怀疑。‘比以前爱得深,爱得深多了。’我希望他能持久地感觉到这样重归于好的可贵。他向人道谢倒是十分慷慨的,几千遍几万遍感谢。‘我不配得到这样的幸福。’咳,他这才有了自知之明了。‘伍德豪斯小姐把我称为幸运儿。’这是伍德豪斯小姐说的原话,是吗?结尾写得不错——就到结束了。幸运儿!这是你给他的名字,是吗?”
“对他的信,你似乎不像我这样满意;不过你看了这封信还是应该,至少我希望你应该,对他印象好一点。我希望就你这方面来说,这封信对他有些好处。”
“对,当然是这样。他有很大过错——考虑不周和轻率大意的过错。我完全同意他的看法,他很可能是不配得到这样的幸福;不过,既然他无疑是真心爱着菲尔费克斯小姐,而且可以希望,他不久将有跟她朝夕相处的有利条件,我倒也乐于相信,他的性格会变好,会从她性格里得到他性格里缺少的坚定和谨慎。现在,让我跟你谈谈别的吧。目前我还关心着另一个人,我没法再想弗兰克·邱吉尔了。自从今天早上我离开你以后,爱玛,我脑子里一直在苦苦思索着这一个问题。”
接下来就谈这个问题;那是用明白、朴实、高雅的英语谈的,奈特利先生甚至对自己的情人也是用这种英语谈话。他谈的是怎样才能要她嫁给他而不影响她父亲的幸福。爱玛在听到第一个字的时候就准备好了回答。“只要我亲爱的父亲在世,我就不能改变现状。我永远也不能离开他。”然后,这个回答只有一部分得到了承认。她不可能离开她父亲,奈特利先生和她一样深有同感;至于不可能有任何其他改变,他却不能同意。他已经非常深入、非常专注地考虑过这个问题了。一开始,他希望说服伍德豪斯先生跟她一起住到登威尔去;他想相信这是行得通的,可是他了解伍德豪斯先生,这就不能长久地自骗自了。现在他承认,这样搬家,是拿她父亲的安乐,也许甚至是拿他的生命来冒险,万万不能冒这个险。伍德豪斯先生离开哈特菲尔德!不,他觉得不能这么做。可是,为了不这么做而想出来的那个计划,他相信他的最亲爱的爱玛决不会觉得有什么可反对的。这计划就是,他搬到哈特菲尔德来!只要她父亲的幸福——换句话说,他的生命——需要哈特菲尔德继续作为她的家,那它也就是他的家。
至于他们全家搬到登威尔去,爱玛自己也想到过。跟他一样,她考虑过这个计划,把它放弃了;可是这样一个变通办法,她却没想到过。她领会到了这个办法所表明的一片深情。她觉得,离开登威尔,他一定会牺牲大量独立的时间和习惯;经常陪着她父亲,又不是在自己家中,要忍受许多许多的不便。她答应考虑考虑,要他也再多考虑考虑;可是他深信,再考虑也不会改变他在这个问题上的希望或看法。他可以向她保证,他已经冷静地考虑过很久了;他避开威廉·拉金斯,单独思考了一个上午。
“啊!有一个困难没料到,”爱玛嚷了起来。“我肯定威廉·拉金斯不愿意这样。你在征求我意见以前,必须先得到他的同意。”
不管怎样,她还是答应考虑考虑;而且,几乎是答应要把这看作一个很好的计划来考虑。
奇怪的是,爱玛现在开始从许多不同的角度来考虑登威尔埃比,居然没想到这会对她的外甥亨利不利。以前她是一直尊重他那作为未来继承人的权利的。她必须考虑这可能影响那可怜的小男孩;然而,她却只是调皮地一笑置之,她看出了原先拼命反对奈特利先生娶简·菲尔费克斯或者娶任何别人的真正原因,觉得很有趣。当初,她还把这完全说成是做妹妹和姨妈的亲切关怀呢。
他的这个建议,这个结婚并且继续住在哈特菲尔德的计划——她越想越觉得中意。他的不幸似乎减轻了,她自己的利益似乎增加了,他们共同的好处似乎超越了每一个障碍。在未来的不安和欢乐的时刻,有这样一个伴侣多好!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应尽的责任和应有的操劳必然会变得更加令人担忧,那时有这样一个伙伴多好!
若不是为了可怜的哈丽埃特,她真会太高兴了;可是她自己的每一种幸福似乎都包含着和加速着她朋友的痛苦。这个朋友现在甚至得排斥在哈特菲尔德之外了。爱玛为自己获得了融融乐乐的家庭,出于善意的谨慎,必须让可怜的哈丽埃特同她家保持一定的距离。不管从哪方面说,哈丽埃特都是个失败者。以后她不来看她们,爱玛也不会认为是损失了一种乐趣。在这样一个家庭里,哈丽埃特只会是一种沉重的精神负担,而不会是别的;可是对这可怜的姑娘自己来说,不得不处在这种境地,忍受不应受的惩罚,那却是特别残酷的。
当然,到时候,奈特利先生会被忘记,也就是说,由别人来替代;但是,不能指望很早就做到这一点。奈特利先生自己可不会做什么事来帮助治疗她的心病;他不像埃尔顿先生。奈特利先生总是那么心地善良,那么富于同情心,那么真正为每一个人考虑,人家对他的景慕决不该减少;而且,即使是哈丽埃特吧,要她在一年里爱上三个以上的男人,那也确实太过分了。
爱玛发现哈丽埃特像她自己一样希望避免见面,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们通信都已经是够痛苦的了。如果不得不见面,那就更要糟得多!
哈丽埃特就像可以猜想得到的那样表白了自己,没有责备,也没有明显的受愚弄的感觉;可是爱玛总以为有怨恨的味道,在她的文笔上有点这种口气,这更使得她们俩最好分开。这也许只是她自己的感觉;可是看来,只有天使才会受到这种打击而毫不怨恨。
她轻而易举地为哈丽埃特弄到了伊莎贝拉的邀请;她很幸运,有个充分的理由来提出这个要求,而不需要编造一个。有一个牙齿出了毛病。哈丽埃特真的希望去找一位牙医,而且早就有这个希望了。约翰·奈特利太太乐于帮忙;只要是生病什么的,她都愿意出力——虽然她喜欢一位牙医不如喜欢一位温菲尔德先生,她还是急于要哈丽埃特到她那儿去,由她来照料。在姐姐这方面作好了这样的安排以后,爱玛便向她的朋友提出这个建议,而且发现她很容易被说服。哈丽埃特要去了;伊莎贝拉邀请她至少住上两个星期。她将坐伍德豪斯先生的马车去。一切都安排好了,都完成了,哈丽埃特平安地住在勃伦斯威克广场了。
现在,爱玛可以真正享受奈特利先生来访的乐趣了;现在她可以真正快活地谈话,并且听他说话,而没有那种不公平的、内疚的、非常痛苦的感觉妨碍她。过去,每想到附近有一颗多么失望的心,想到由她自己引入歧途的感情正在不远的地方忍受着多大的痛苦,那种感觉总是来骚扰她。
哈丽埃特待在高达德太太家和待在伦敦不同,这使爱玛也感到了不同,这种不同也许并不合理;可是爱玛想到她在伦敦不会没有新奇的东西吸引她,不会没事干,这样不但可以让她不再老是想着过去,还可以把她从沉思中拉出来。
她不想让任何其他焦虑马上占据哈丽埃特过去在她心里的地位。摆在她面前的是,要宣布订婚,这件事只有她才能胜任,那就是要向她父亲承认自己订了婚;可是她目前还不想干。她决定,要等到威斯顿太太平安无恙了,再宣布。在这期间,不能给她心爱的人们添加新的激动——也不能不到预定时间就过早地给自己带来不幸。在比较让人感到舒心然而也比较令人激动的种种快乐之后,她应该有至少两个星期的空闲和心灵的安宁。
不久,她就决定,要从这让精神休息的假期中拿出半个小时去拜访一下菲尔费克斯小姐,这是一种责任,也是一种乐趣。她应该去——她渴望去看她;她们目前相似的处境更激发了种种其他的良好动机。这将是一种秘密的喜悦;可是,由于意识到两人前途相似,她自然会怀着更大兴趣来倾听简可能说的任何话。
她去了——她以前曾经一度坐车到了那门口,但是没有去成,自从游博克斯山的第二天早晨以来,她还没到那所房子里去过。那天早上,可怜的简忍受着很大痛苦,爱玛虽然没猜到她最大的痛苦,却已对她满怀同情。她生怕这次还不受欢迎,所以,尽管明明知道她们在家,还是决定在过道里等候,只是把名字通报上去。她听见派蒂通报她的名字;可是没有可怜的贝茨小姐以前告诉她的那种忙乱。不;她只听见马上回答:“请她上来。”过了一会儿,简亲自匆匆赶到楼梯上来迎接她,仿佛觉得不这样就不足以表示欢迎似的。爱玛从没看见过她像现在这样健康,这样可爱,这样迷人。她显得不好意思、活泼而热情;她的容貌和举止中以前可能缺少的一切这时都有了。她伸出手向前走来,用低低的但是很有感情的声调说:
“真太好了!伍德豪斯小姐,我没法表达——我希望你相信——请原谅,我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爱玛很高兴,若不是埃尔顿太太的声音从起坐间传来,阻止了她,使她赶紧把她所有的友好感情和良好祝愿压缩在一阵非常、非常热诚的握手之中,她真会马上就表示不是没话可说。
贝茨太太和埃尔顿太太在一起。贝茨小姐出去了,这说明了刚才为什么那么安静。爱玛本来很可能会希望埃尔顿太太在什么别的地方;可是她这时的心情让她对任何人都有耐心;因为埃尔顿太太特别客气地迎接她,她希望这次见面对她们俩都没有害处。
她不久就相信自己看透了埃尔顿太太的心思,明白为什么埃尔顿太太也跟她自己一样兴高采烈;那就是因为受到了菲尔费克斯小姐的信任,认为自己知道了别人还不知道的秘密。爱玛立即从她脸上看出了这种迹象;在向贝茨太太问好,并且现出在聆听这位善良老太太答话的神态时,爱玛看见她露出急切而神秘的神情把她显然在念给菲尔费克斯小姐听的那封信折起来,放回身边那个金紫两色的网袋,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说:
“我们改天再把它念完吧,你知道。你跟我有的是机会。事实上,主要的部分你已经全都听到了。我只是想向你证明,斯太太接受了我们的道歉,没有生气。你瞧,她信里写得多么叫人愉快。啊!她真是个可爱的人儿!你要是去的话,一定会喜欢她的。一句话也不再说了。让我们小心行事——我们处处得谨慎小心。嘘!你记得那几行——这忽儿,我把那首诗忘了:
‘因为在关系到一位女士的情况下,
你知道,其他的一切都让位。’
我说,我亲爱的,在我们这情况下,女士,读——呣!对聪明人说的话。我兴致很高,是不是?可是我要让你在斯太太这件事上放下心来。你瞧,我讲的情况已经让她完全心平气和了。”
在爱玛只是回过头去看看贝茨太太的织物时,她用半似耳语的声音又补充说:
“你会看到,我没提名字。啊,没有!谨慎得像个大臣。我处理得好极了。”
爱玛没法怀疑。这显然是夸耀,一有机会就重复。在大家融洽地谈论了一会儿天气和威斯顿太太以后,她发现埃尔顿太太突然对她说:
“伍德豪斯小姐,你看我们这位漂亮的小朋友不是完全复原了吗?你看,她的病治好了不是给了佩里最高的声望吗?”说到这里,她意味深长地瞟了简一眼。“说真的,佩里让她复原,快得真是惊人!啊,要是你像我这样,在她病得最重的时候看到过她那就好了!”趁贝茨太太同爱玛说话时,她又耳语道,“我们一字不提佩里可能得到的帮助;一字不提从温莎来的某一位年轻医生。啊!不,佩里会得到全部的声望。”
“在游博克斯山以后,伍德豪斯小姐,”她马上又开始说,“我几乎不曾有幸看到过你。那次游山真是快活。但是我想也有些欠缺。看起来并不——那就是说,有一个人的情绪似乎蒙上了一点儿愁云。至少我是这样看的。但是也许我看错了。不过,我想,还是达到了目的,可以引诱人们再去游览。趁天气好,我们原班人马再重游一次博克斯山,你们看怎么样?一定得是原班人马了,你们知道,完全是原来的几个,一个也不例外。”
说完后不久,贝茨小姐进来了,爱玛见她回答自己的第一句话时困惑不安,不由得感到有趣。她想,那也许是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好,而又急于要把一切都说出来的缘故。
“谢谢你,亲爱的伍德豪斯小姐,你真太好了。没法说——对,真的,我完全理解——最亲爱的简的前途——那就是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过她是完全复原了。伍德豪斯先生好吗?我真高兴。我完全无能为力。你看我们这儿几个人真是快活。对,真的。可爱的年轻人!那是说——那么友好;我意思是指善良的佩里先生!对简那么关心!”
(祝庆英、祝文光译)
【赏析】
节选部分已近小说尾声,通过爱玛和奈特利读信、爱玛拜访简两个主要情节,串起了之前精心铺设的一个个伏笔,牵出了几乎所有主要人物和他们之间的关系,推进了人物性格的成长、成熟。
爱玛初读弗兰克的来信,就立刻对他好感复萌。在她看来弗兰克俨然是一个浪漫谦卑的多情种子,于是喜滋滋地邀来奈特利再读此信——这个举动说明爱玛不再认为她和弗兰克的友谊会让奈特利有所担忧,她性格中爽朗的一面展露无遗。信读了一半,听了奈特利的议论,她也承认奈特利的见解确实比自己高明:“……你说得完全正确。”爱玛的优点正是明辨是非,从善如流,当然这也正说明她对奈特利的尊敬已经升华为了爱恋。不过,爱玛“想到哈丽埃特,不由得脸上泛起了一阵红晕”——她自己曾经十分热衷替女友的婚嫁出谋划策,甚至依着感觉乱点鸳鸯谱,完全凭自己的想象来判定男女双方是否合适。出于对好友盲目的偏爱蒙蔽了自己的双眼,导致了接踵而来的尴尬——由此看来这个实在很不高明的“红娘”,此时此刻,方才从女友的“不幸”遭遇中悟出了自己的不成熟。爱玛在听完奈特利重读此信之后,彻底看清了自己和被奈特利批评的弗兰克一样,性格里都存在着冒失轻率的缺点。
奈特利一边读“情敌”的信,一边忍不住直言批评弗兰克的浪漫实为天真,谦卑实为虚套,大含醋意;作者这一安排,令略嫌古板的奈特利形象丰满了起来,似乎暗示能让一个原本沉稳的绅士丢掉些许风度的,恐怕只有爱情。
奈特利对此信起初并不好奇,完全是为着爱玛高兴才看了起来。他还生恐爱玛不满自己对弗兰克的议论,得到爱人的首肯之后,“奈特利先生比刚才轻快地再去读信”。过了一小会,奈特利就老实地告诉爱玛“要不是与你有关,我就还会不信任他”。不过当他读到有关爱玛的地方,“他禁不住把整个部分——所有与她有关的部分——都大声念了出来”——只要别人赞赏爱玛,奈特利对信的兴趣也就立刻大增。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么奥斯丁就会嫌他不够体贴,实际上,信中也有令爱玛难堪的部分,此时“他却平静而专心地把信看完,丝毫没再作什么评论;只是瞟了她一眼,由于怕引起她的痛苦,马上就把眼光收回来——他似乎已经把博克斯山忘了”。奈特利不再像以前那样直言批评爱玛,他的爱令他懂得接受和包容爱人小小的缺点,同时也在转变自己的初衷,心思缜密的奈特利甚至连爱玛的父亲晚年生活都考虑周到,体贴入微的爱终于打动了一度“立志”不嫁的爱玛。
弗兰克和奈特利个性迥异: 一方面,弗兰克与粗俗、势利等恶趣味毫不沾边,活跃而富有情趣,也具有善良热心的品质。从他信中的词藻间,不难看出他深爱简,实为一个颇有魅力的有情公子。从性格上说,弗兰克差不多是以男性面目出现的爱玛,难怪深得她的好感。另一方面,他又同样不可避免地患有和爱玛类似的“幼稚冒失病”,由于他行事从不瞻前顾后,又喜欢制造所谓的“惊喜”,匿名送了一架钢琴给简,结果令爱人简尴尬失措,更令她饱受他人议论。弗兰克又与爱玛打得火热,令关心爱玛的人们担心爱玛会因为弗兰克与简订婚而痛苦;他却以为爱玛早已洞悉自己的想法。这种放任自己感情而给别人惹来麻烦的性格,确实成了暴露弗兰克幼稚一面的明证。他之所以与爱玛走不到一起,根本原因是爱玛意识到了自己应该完善道德修养,而弗兰克对此根本是自顾不暇;难怪,引文中作者借奈特利之口毫不留情地批评弗兰克: 他有很大的过错——考虑不周和唐突从事的错误。
简,是一个腼腆而优雅的姑娘。她与爱玛见面时,“她显得不好意思、活泼而热情;她的容貌和举止中以前可能缺少的一切这时都有了”。——作为与爱玛互为映照的对象,她所缺少的恰恰是爱玛所富有的魅力;然而,简的内敛、谨慎却也是爱玛需要完善的。作者特意安排两位姑娘“把所有的友好感情和良好祝愿压缩在一阵非常、非常热诚的握手之中”——这次无言的握手暗示了两人性格互补的必要,而爱玛主动去拜访简,说明奥斯丁在暗示爱玛必须努力达到谨慎的标准才能有资格像简一样获得真爱。
哈丽埃特,爱玛天真且智力平平的女伴,则是反射爱玛性格弱点的一面镜子。爱玛头脑中关于婚恋的一切糊涂念头,差不多都是借哈丽埃特付诸实践的。哈丽埃特在爱玛的摆布下,居然在一年里爱上三个男人;显然她对这些人的爱慕是盲目而荒唐的,让读者对其又怜又气。最终,爱玛意识到女友成了自己获得幸福后心中最大的负担。为了挽回爱情和友情,她把女友送出伤心地,希望哈丽埃特赶快疗好感情伤。奥斯丁让哈丽埃特代替爱玛为犯下的错误负责,由此告诫读者应该清醒地认识到,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之下,爱情婚姻必须遵循“门当户对”的原则。
除了人物塑造的成功,作者语言幽默、机智的特点,在节选部分也得到很好体现,展现了奥斯丁作为一位“反讽”大师的才能。不论是爱玛、奈特利,还是埃尔顿太太、贝茨小姐和爱玛父亲伍德豪斯先生,都逃不过作者的嘲弄。如:“奇怪的是,爱玛……居然没想到这会对她的外甥亨利不利。以前她是一直尊重他那作为未来继承人的权利的……然而,她却只是调皮地一笑置之。”爱玛出身富裕绅士之家,她心仪的对象没有与之相匹配的经济基础,怎么会打动其芳心呢?可见,奥斯丁即使是对她最为欣赏的女主人公爱玛也毫不仁慈,婚姻背后的经济利益使得爱玛最终坦然接受了奈特利,这种“成熟”与她之前忽视经济上门当户对原则的“幼稚”构成了一组有力的反讽。
(俞文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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