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在英国维多利亚时代,资本主义经济的迅速发展使田园牧歌式的封建宗法制社会急剧瓦解,恬静的乡村生活已不那么平静了。勤劳朴实的加布里埃尔在趋于赤贫的情况下爱上了女农场主巴丝谢芭并做了她的羊倌。可是轻佻的巴丝谢芭却醉心于乡村中一个唐璜式的浪荡不羁人物特罗伊。特罗伊曾引诱过一位天真无邪的姑娘芳妮,后来又抛弃她与巴丝谢芭结了婚。另一个农场主博尔德伍德像疯了似的爱着曾“引诱”过他的巴丝谢芭,后来他杀死了特罗伊,陷入精神错乱,被判终身监禁。最后巴丝谢芭与对她忠心耿耿的加布里埃尔结了婚。
【作品选录】
第二十四章 同一个夜晚——冷杉林
不再雇用管家之后,巴丝谢芭自愿承担了一些五花八门的工作,其中较为突出的一项就是在睡觉之前在家宅里转一圈,看看是否一切都没有差错,可以安然过夜。每天晚上加布里埃尔差不多总是走在她的前头,首先巡视一番,像是一个特别任命的管事那样,仔细地照看她所要照看的一切。可是对这种体贴入微的忠忱,他的女主人几乎没有觉察到,即使是略知一二,也没有对它们予以感谢和报答。女人对于男人的负心可以无休止地哭哭啼啼,但是,男人的始终不渝似乎只能招来她们的冷落怠慢。
由于巡视最好在不被人看见的情况下进行,她手中常常提着一盏遮光灯,并且不时带着城市警察的那种冷静沉着把灯罩拧开,查看每一个角落。这种冷静与其说是由于她对可能碰到危险无所畏惧,倒不如说是她根本就没有疑心会有什么危险;她所能估计到的最糟糕的情况, 无非是一匹马没拴好,家禽没有全部上窝,或哪扇门没有关上。
今天夜晚,她像往常一样检查了屋内,到放牧围场上去转了一遭。在这里,打破一派沉寂的唯一的动静是许多牲口的不慌不忙的嚼料声,以及那些看不见的鼻子打出的响亮的喷鼻声,最后,它们成了一片鼾声和喘息声,就像慢慢抽动着的风箱。随后,嚼料声又会重新响起,这时,眼睛在生动的想象力的帮助下也许能分辨出一些浅粉色的鼻孔,它们的形状像一个个黑洞洞,表面滑腻腻、湿乎乎的,对它们不习惯的时候,摸上去是不会感到舒服的;它们的鼻孔下面是嘴,在舌头够得着的时候,它们特别爱追着去舔巴丝谢芭的衣服那松散的下摆。在每一头牲口的嘴和鼻子的上方,目力比较敏锐的人能看见棕色的额头和两只凝神而视但却并无敌意的眼睛;再往上看,那就是一对白晃晃的、像是两弯初升的新月一样的犄角了;它们偶尔发出沉闷的“哞!哞!”声,不容置疑地对人表明这是一群品种优良的母牛;它们蹄色洁白,体型健美,生龙活虎,身带花斑,两眼闪闪有光,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特点,它们就是上面提到过的巴丝谢芭的挤奶场里的体面的母牛。
她返回房子时所走的路要穿过一片栽种不久的尖顶的冷杉林,那是为了保护房屋不受北风的吹袭而在几年前栽下的。由于头顶上的树叶纵横交错,密密层层,因此,在林子里正午光线幽暗;午后暮色苍苍;黄昏黑得像深夜,深夜则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像是埃及的第九次天灾。如果要形容一下这个地方的话,可以把它称为一座巨大而又低矮的天然形成的大厅,生机盎然的树木像细长的柱子支撑着毛茸茸的顶棚,地上覆盖着由枯死的小穗和发霉的球果所组成的暗褐色的柔软的地毯,上面点缀着一丛一簇的草叶。
尽管这条小路始终是这种夜间“散步”的最令人伤脑筋的地段,但是,她对危险的畏惧还没有严重到使她在步出屋门之前非要去找个伴儿不可的地步。巴丝谢芭蹑手蹑脚地在林中走着,似乎听见小路的另一端有向她走来的脚步声。那肯定是一阵沙沙的脚步声。她的脚步立时就变得像雪花落地那样轻了。她想起这是一条人人皆走的小路,来人也许是某个回家转的村民,于是便放下心来;但与此同时,对于自己将在归途的最黑暗的地段和来人相逢,她又感到懊悔不已,即使这情况只是发生在自己的家门口。
那脚步声向前走着,愈来愈近了,就在一个身影正要擦身而过的时候,有个东西挂住了她的裙子,并且硬把它往地面上拉。这出人意料的一扯几乎使她跌倒在地。在站定身来的时候,她触到了温暖的衣服和扣子。
“天哪,真吓人!”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他比她大约高出一英尺。“老弟,我碰伤你了吗?”
“没有。”巴丝谢芭答道,试图缩回身子。
“我想,咱们大概让什么东西缠在一起了。”
“是的。”
“你是个女的吗?”
“是的。”
“我想我该说是位小姐吧。”
“那没关系。”
“我是个男的。”
“哦!”
巴丝谢芭又轻轻地拉着裙子,但是无济于事。
“你提的是一盏带遮光罩的灯吗?我想是吧。”那男人说道。
“是的。”
“要是你允许的话,我把灯罩打开,好把你松开。”
一只手抓住了那灯,遮光门被打开了,光线从禁锢它们的地方闪了出来,巴丝谢芭吃惊地注意到了自己所处的地位。
她绊住的那个男人穿着鲜艳的红军装,黄铜扣闪闪发光。他是个当兵的。他的面貌在一片漆黑中突然出现,就像沉寂中骤然响起了嘹亮的号声。此时,一直守护着这个地方的黑暗之神顿然消失了,这与其说是因为灯光,毋宁说是因为那被灯光所照亮的身材和面貌。展现在眼前的这一位比之她原来认为会看到的某个衣着灰暗的不逞之徒有天壤之别,以至使她的心中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变化。
情况马上就弄明白了,那个当兵的马刺缠住了她裙子的饰边。他向她的脸看了一眼。
“小姐,我马上就把你松开。”他带着一种刚刚拿出来的殷勤劲儿说道。
“哦,不用了——我自己能松开,谢谢你。”她急忙答道,俯下身去松那马刺。
要松开马刺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就在那片刻的工夫里,马刺上的齿轮已经死死地绞进了饰带中,要松开恐怕是件颇费时间的事。
他也弯下腰去,那盏灯放在他们之间的地面上,从开口处射出的亮光在杉树的针叶和又长又湿的草叶之间闪动着,像是一只巨大的飞来飞去的萤火虫。向上的光线射到了他们的脸上,把这男人和女人那庞大的身影映满了半个林子,那黑黝黝的影子投到树干上,被扭歪变形,渐次消失了。
在她抬起眼睛的瞬间,他紧紧地盯着她的双眼;巴丝谢芭又低下了头,他的凝视太强烈了,她的眼睛受不了这种毫不掩饰的注视。但是,她已经用眼睛的余光注意到他是一个年轻而身材颀长的人,他的袖子上有三道人字形的衔花。
巴丝谢芭又扯了起来。
“小姐,你成俘虏啦;不顾实际情况可不行呀,”那军人干巴巴地说道,“要是你这么着急的话,我就非把你的衣服割开不可了。”
“好吧——就割开吧!”她无可奈何地喊道。
“要是你能等一等的话,就没必要割开了。”他从那小齿轮上解下了一段饰带。她把自己的手缩了回来,但是,不知是出于无意还是有心,他的手碰到了她的手。巴丝谢芭感到了恼火;她简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继续解着,然而,解来解去,似乎没完没了。她又看了他一眼。
“谢谢你使我有幸看到了一张这样漂亮的脸!” 那年轻的中士毫无虚文缛节地说道。
她窘得满脸绯红。“那是无意的。” 她生硬地答道,而且尽可能摆出了处于这种被束缚的地位时所能摆出的尊严——这种尊严委实少得可怜了。
“小姐,你说话这么直来直去,我就更喜欢你了。”他说。
“我真希望你根本没闯到这儿来,硬让我看到你, 那我才高兴呢!” 她又扯了起来,她的衣服的褶裥像小人国里的滑膛枪似的裂开了。
“我活该让你用这种话来惩罚我。可是,为什么这样一位漂亮而本分的姑娘对和她父亲性别相同的人如此反感呢?”
“请赶你的路吧。”
“怎么,美人儿,把你拖在我的身后吗?好哇,不过你看好了;我可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结子呢!”
“哦,你真不要脸;为了把我留在这儿,你故意把它缠得更紧了——你就是这么干的!”
“说实在的,我可没这个意思。” 那中士说道,眼睛里闪着快活的光芒。
“你就是这么干的!” 她火冒三丈地喊道,“我非要把它解开不可。现在让我来!”
“当然可以,小姐;我可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他接着叹了口气,这一叹调皮之极,但又不失为一声地道的叹息,“见到了美人,真是谢天谢地,尽管它是像给狗扔骨头似的赏赐给我的。可惜好景不长喽!”
她紧闭双唇,决心保持沉默。
巴丝谢芭的心里在盘算着她是否使足力气拼命一扯,把自己挣脱出来,即使是冒把裙子拉断的危险也在所不惜。可是,这想法太可怕了。这就是吃晚饭时她穿着的那身极有气派的衣服,也是她所有的衣服中最好的一身。哪一个处在巴丝谢芭这样地位的并非天生羞怯的女人,在仆人们能听到她的喊声的情况下会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从一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士兵身边逃之夭夭呢?
“妙极了; 我看用不了一会儿就能解开的。”她那位冷静的朋友说道。
“这种玩笑真叫人恼火,而且——而且——”
“别说得太狠心了!”
“——这是对我的侮辱!”
“这是为了使我能得到向一位如此迷人的女子道歉的愉快,小姐,我马上就可以向你致以最恭顺的歉意。”他说着,深深地鞠了一躬。
巴丝谢芭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我这辈子见过许多女人,”那年轻人仔细地审视着她那低下去的头,若有所思地继续小声说道,“ 可是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漂亮的女人。这话听不听由你,听了是生气还是高兴也由你,我是不在乎的。”
“那么,你是谁?谁能这样藐视别人的看法呢?”
“不是生人。我是特罗伊中士。我就住在这个地方——嘿!你瞧,终于解开了。你那巧手干得比我的手还要着急。我倒希望结子摞结子,没法解开就好了!”
这真是越来越糟糕了。她开始移步,他也同样起步了。怎么才能体体面面地离开他呢?现在这成了一件使她伤脑筋的事了。她手里提着灯,侧着身子一寸一寸地挪着,直到他那红色的外套消失了。
“啊,美人儿,再见啦!” 他说道。
她没回答,在挪了二三十码之后,她一转身,跑进门去了。
丽蒂刚回房休息。在巴丝谢芭上楼回她自己的房间时,她把那姑娘的房门推开了一两英寸,气喘吁吁地说道:
“丽蒂,村里有个当兵的吗——有个什么中士吗?——一个挺有气派的中士,长得很好看——穿着带蓝边的红军装。”
“没有,小姐……我说,没有;不过,也可能是特罗伊中士休假在家,尽管我还没见到他。他们团驻扎在卡斯特桥市的时候,他就到这儿来休过一回假。”
“对了;就是这个名字。他长着一撇八字胡——不是络腮胡子也不是山羊胡子吧?”
“对。”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噢!小姐——说起这个名字都叫人脸红——一个花花太岁!可是,我知道他是个又机灵又英俊的人,他本来是可以像一个乡下绅士那样发迹的。可他真是花花公子啊!他名义上是个医生的儿子,这就很了不起了;可实际上他是个伯爵的儿子呀!”
“那就更了不起了。真想不到!是真的吗?”
“是的。他受过很好的教育,在卡斯特桥中等学校上过好多年学呢。他在那里学过各种语言;听说他能用速记把中文记下来;可是我不敢保证,因为这不过是传说而已。不过,他的天才被荒废了,他应征当了兵;但即使这样,他也不费吹灰之力就升了个中士。啊!出身高贵真是洪福齐天呀;有贵族血统就是在行伍里也会出类拔萃。他真的回家了吗,小姐?”
“我相信是这样的。晚安,丽蒂。”
话又说回来了,一个快快活活的穿裙子的女人怎么能没完没了地生这个男人的气呢?在有的场合下,像巴丝谢芭这样的姑娘是可以容忍许许多多的荒唐行为的。这种场合常常是在她们想要受人赞扬的时候;有时是在她们想要被人支配的时候;在她们不想胡闹的时候,这样的场合就极其难得了。刚才,支配着巴丝谢芭的是第一种感情,多少掺杂着点儿第二种感情。此外,由于偶然或出于恶作剧,这位英俊的、显然见过大世面的陌生的大兵在此以前就已经颇使一些人感兴趣了。
因此,她也拿不准他到底是否侮辱了她。
“真是怪事!”她最后在自己的房间里对自己喊道,“没有比我做过的事更糟的了——居然从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身边偷偷摸摸地溜走了!”显然,现在她并不认为他对她容貌的那番恬不知耻的赞美是一种侮辱了。
博尔德伍德从来也没有对她说过她是个美人,这就是他的一个致命的疏忽。
(陈亦君、曾胡译)
注释:
见《圣经·旧约·出埃及记》,由于埃及人拒绝使犹太人获得自由,因而遭受了一系列天灾。九次天灾分别为: 水变血之灾,蛙灾,虱灾,蝇灾,畜疫之灾,疮灾,雹灾,蝗灾,黑暗之灾。
见英国作家约翰·斯威夫特(1667—1745)的小说《格列弗游记》。
【赏析】
时代在按着历史的法则前进,人类不得不与一些尽管旧却也美丽的事物告别。在这日新月异的时代,这世界好像每天都在迎接新的“别墅楼”的拔地而起,同时也每天都在目睹旧的“樱桃园”的就地消失……
就像契诃夫怀念那一片“樱桃园”一样,哈代是原野和晨曦的忠实的儿子,他热爱古老的生活方式和淳朴的农民。然而它又注定要看到先辈的信念和欲望在他的眼前粉碎,他眼睁睁地看到了他家乡的宗法制农村在资本主义侵蚀下一天天瓦解,目睹了发生在威塞克斯故乡的一幕幕触目惊心的惨剧;他十分同情劳动者遭受的深重灾难,为他们的悲惨命运感到悲伤。可是时代前进的脚步永远无法逆转!
“远离尘嚣”——这是哈代借托格雷的《墓畔哀歌》发出的悲叹,无助又无奈!
“一定是乔治·艾略特,要么便是艾略特遇上了敌手。”亨利·詹姆斯猜测。
“该书的唯一缺点是读者怀疑哈代先生有意无意地模仿艾略特的风格,否则他能写得更出色。”《泰晤士报》评论说。
尽管也有人开始怀疑哈代小说里某些情节的不真实,但当时评论界普遍赞誉他关于农村的描写。在英国文学史上,农村题材一直受到忽视,正是哈代用自己的创作开辟了这一领域。“正像狄更斯为城市写作一样,哈代先生似乎是为农村而写作。”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鸡犬相闻……怡然自乐”,这样如诗如歌的田园生活是中国诗人陶渊明所梦想的。在哈代的心里,也有一个美丽的“桃花源”——威塞克斯广大的农村地区。在这儿,残存着古代巨石建筑遗迹,拥有古老的盎格鲁-撒克逊传统,保存着浓郁的宗法制社会风习,在老百姓中间流行着迷信与命运观念。那一片土地上的高原、沟壑、丘陵、草地……神秘可怖却也雄奇美丽。最令人心驰神往的是: 那群可爱的牧羊人,沐浴着温暖的阳光,他们的淳朴率真及孩子气般的顽皮,诚实与可爱……
主人公加布里埃尔·奥克是一个勤劳朴实的牧人,他在幽静秀美的山水中,放牧羊群,弄笛、消遣,生活充满着诗情画意。正当他沉浸在爱情金色的晨曦中悠然自得时,他的羊群突然在一个晚上误入迷途,摔死在悬崖之壁。这场出乎意料的灾难使他沦为一个漂泊的农人。加布里埃尔真诚地爱着女主人公巴丝谢芭,在很长的时间里,他默默忍受女主人对他的无礼傲慢,因为在感情上他早已与她难舍难分。他是属于那种情感温和、深厚、笃实的人,把爱人理想化了。当巴丝谢芭拒绝了他的求爱之后,他就收起了那份爱并把它珍藏在心底。在巴丝谢芭由于上当受骗错嫁了特罗伊后,加布里埃尔一如既往地关心她,帮助她治理农场。虽然加布里埃尔为一再受到巴丝谢芭的冷遇而失望过,但他就是这样在迷惘中追求一种徒劳无望的爱情。
巴丝谢芭一开始只是一个任性、娇生惯养但不算凶恶的姑娘。她成为农场的主人之后方以有产者自居,开始变得傲慢、势利起来。她爱慕虚荣,迷恋上流社会,企图跻身其中。她把特罗伊虚伪的爱情、上流社会的风度看得高于一切,从而掉进被愚弄的陷阱,蒙受了极大的痛苦。加布里埃尔的善良与真诚感动了她,使她很快从迷梦中惊醒,重新获得爱情。难怪评论家认为:“巴丝谢芭是通过不幸的痛苦,从一个自负和自私的姑娘发展为一个明智和令人同情的女人。”
博尔德伍德——“人格分裂者”的典型,是一位年近40岁的小庄园主,一直过着独身生活,性情冷漠,不苟言笑,生活呆板。年轻时被一个心爱的女人抛弃后,就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受人尊重、超乎凡俗、对所有女人不屑一顾的“理想自我”,从而获得心理的补偿。然而,当巴丝谢芭有感于他对她容貌的无动于衷,在情人节寄给他一张“跟我结婚”的卡片逗弄他时,博尔德伍德平静、呆板的生活被打破了,郁结长久的欲望突破了自设的防线。博尔德伍德后来在疯狂中开枪打死溺水后复归的特罗伊,然后投案自首。之后,人们在他家一个上了锁的柜子里发现了他收集的一些不寻常的物品: 尚未缝制的女装衣片、两个皮手笼、一个装有手镯或戒指的珠宝盒等等,每一包都用签条标上了“巴丝谢芭·博尔德伍德”的字样。从中可以看出他的恋物癖和对巴丝谢芭强烈的单相思。随着偶像的消失(巴丝谢芭拒绝了他),他整个生命便走向了毁灭。他置身于外在的压力、本能的冲动、理想自我的经营等多重力量的分裂之中,不知所措,无能为力!
在小说中,特罗伊是以“疯人”的面目出现的。他的闯入给“远离尘嚣”的威塞克斯社会带来了一种毁灭性的力量。他道德败坏,厚颜无耻,不近人情又庸俗粗陋。他引诱芳妮致使她怀孕,尔后又将其抛弃。他狡诈、阴险,为了达到某种目的不择手段。必要时他又阿谀谄媚,在动人的仪表后面隐藏着极其丑恶的灵魂。为了得到巴丝谢芭,他不惜屈尊求爱,玩弄手段。他以骑士般的浪漫骗取了巴丝谢芭的爱,但婚后却并不爱她,相反对她冷酷无情。在这里作者是把他作为悲剧的制造者来描写的。由于他的介入,“疯人”的资本主义社会侵入到这个“远离尘嚣”的世界,传统的风貌和旧秩序遭到了破坏,使那里的居民的命运发生了悲剧性的变化。尽管作为外来资本主义势力的代表,特罗伊在作品中的出现表明资本主义利己主义哲学已经进入了远离尘嚣的偏僻乡村,宗法社会人与人的关系正在被资产阶级的生活原则所取代,但在充满诗情画意的乡村背景下,青年牧羊人加布里埃尔·奥克经过挫折与磨难,终于与美丽的巴丝谢芭结了婚,这个圆满结局,表明哈代相信来自民间的与大自然接近的劳动者的才干与力量。
一部伟大小说里的人物,正如在舞台上一样,必须各自在真正的意义上演出各自的角色。——农民加布里埃尔,虽然是谦虚而朴实地,却确实扮演了一个出色的角色。巴丝谢芭、博尔德伍德,他们的生活似乎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但他们都经历了考验。正因如此,我们把这部小说列为当代为数不多的几部伟大小说之一——因为,尽管“远离尘嚣”,哈代先生却看到了: 在周围的植物、石头、溪流之外,在约瑟夫·普尔格拉斯和他那类人的动物一样的生活之外,还有另外一种生活——像牧羊人加布里埃尔那样具有深沉的爱、坚贞的忍受和敢作敢为的人的生活,像巴丝谢芭·埃弗迪恩那样涉过“绝望的深渊”终于来到“景色宜人的山地”的妇女的生活……
(徐普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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