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马利维尔·奥克塔夫出身于法国复辟时期的一个逃亡贵族家庭,20岁就毕业于巴黎综合工科大学。然而他性情孤僻、愤世嫉俗,不能忍受周围恶浊的环境。流亡贵族“赔偿法”即将通过,奥克塔夫经济地位的攀升使整个上流社会对他另眼相待,殷勤备至,只有表妹阿尔芒丝态度冷淡。阿尔芒丝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她性格坚强、清高孤傲、举止不俗,在庸俗的环境中能保持纯朴、真挚的感情。在共同的思想基础上,奥克塔夫和阿尔芒丝彼此相爱,然而误会重重。最后奥克塔夫的母亲弥合了他们的裂痕,他们终于决定结婚。奥克塔夫的舅舅德·苏比朗和博尼维侯爵前妻的儿子德·博尼维合谋伪造阿尔芒丝的书信陷害她,造成奥克塔夫对阿尔芒丝无可消除的误解,导致他对爱情的幻灭。婚后不久,奥克塔夫在去参加希腊民族解放的海船上患寒热病服毒自杀,阿尔芒丝不久进了修道院当修女。
【作品选录】
真让侯爵言中了。当天晚上,“无动于衷”的奥克塔夫,一踏进德·博尼维夫人的客厅,就觉出来大家欢迎他的态度格外殷勤。这种关切来得过于突兀,他回礼时便显得有点高傲,至少,当克尔侯爵夫人就注意到了这点。奥克塔夫心中既感到不舒服,又感到鄙夷。巴黎社交界与上流社会,本来是他随便出入的地方,现在却对他分外欢迎,无非是“因为他有希望得到二百万赔偿”而已。他那颗火热的心灵,对待别人和对待自己都同样公正,也几乎同样严格,通过这种可悲的事实,不免产生深深的悒郁之感。奥克塔夫傲气十足,绝不肯同人一般见识,竟然怨恨偶然聚在这座沙龙的宾客。他是觉得自己的命运可怜,觉得所有人的命运都可怜。“别人对我的情义,原来这样淡薄,”他暗自思忖道,“二百万法郎,就改变了他们对我的全部情感。看起来,我何必极力检点,好无愧于人们的爱戴呢,只要做做买卖发财就成了。”奥克塔夫这样闷闷不乐地思考着,随便坐在一张长沙发上,对面的一张小椅子上,正坐着他的表妹阿尔芒丝·德·佐伊洛夫。他的目光偶然落到阿尔芒丝身上,注意到整个晚上,表妹都没有同他讲话。阿尔芒丝同奥克塔夫年龄相仿,但家境清寒,她是德·博尼维和德·马利维尔两位夫人的外甥女;这对表兄妹彼此相处坦然,有什么话说什么话。进入客厅有三刻钟,奥克塔夫的心情一直凄苦莫名,这时他又突然产生一个想法:“大家都冲着我的钱,对我加倍表示关切,阿尔芒丝却没有恭维我,这里只有她没有讲话,这里只有她的心灵还高尚些。”奥克塔夫感到看着她真是一种慰藉。“这才是一个值得敬重的人呢。”奥克塔夫心中暗道。时间渐晚,他见阿尔芒丝始终没有同他讲话,便又高兴起来,高兴的程度不亚于刚才的满腹忧伤。
那天晚上只有一次,奥克塔夫发觉阿尔芒丝的目光直射到他的身上。当时,有一位外省人的众议员走过来,正笨拙地祝贺奥克塔夫将得到二百万,说什么“他将投票赞成”(这是那人的原话)。奥克塔夫有严格的理性,这超出了别人的想象;阿尔芒丝那副目光的神情,他不可能看不出来,他的理性也至少做出了这样的判断。那目光显然是有意观察他,尤其令他高兴的是,那目光已经准备在迫不得已时对他公开表示藐视。要投票赞成几百万的那位众议员,给奥克塔夫碰了一鼻子灰。年轻子爵的蔑视态度表现得太露骨,即便对待一个外省人也未免过分。过了一会儿,那位议员走到德·苏比拉纳骑士面前,对他说:
“哼!朝廷的贵族先生们,全是这副派头。我们要是能撇开你们,投票通过给我们的赔偿,那么,你们不向我们做出些保证,就休想捞到钱。我们可再也不愿意像过去那样,眼看着你们在二十三岁就成了上校,我们却熬到四十岁才当个上尉。正统观点的议员有三百十九名,我们这些过去受损害的外省贵族就占了二百十二名……”这样的牢骚话对着骑士发泄,叫骑士好不得意,于是,他替朝中贵族辩解起来。这场谈话足足进行了一个晚上,德·苏比拉纳先生喜欢自夸,称这是政治性的谈话。外面尽管刮着刺骨的北风,两个人还是在一个窗洞下辩论;按照严格的规定,窗洞是谈论政治的地方。
谈话中间,骑士只离开了片刻,他向那位议员道了声歉,请他等一等:“我得去问问我外甥,看他把我的马车派了什么用场。”说罢,他走过去,对着奥克塔夫的耳朵说:“你倒是跟别人说说话呀,这样默不作声,都引起大家的注意了。刚刚发了一笔财,千万不要显得目空一切。别忘记,这二百万,不过是归还的财产,又没有什么别的。假如国王授勋给你,你就该不知道怎么样才好了吧?”骑士说完,像个年轻人似的又跑回窗口,提高嗓音重复说:“喂!十一点半,备好马车。”
奥克塔夫终于开口了,他虽然没有达到潇洒自如的程度,取得完全的成功,可是,他丰姿俊秀,举止沉稳,说出来的话却得到贵妇们的特殊评价。他的思想活跃、清晰,属于那种越品味越让人觉得高超的类型。他说话爽直坦率,正气凛然,虽然收不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可是人们过一会儿就能品出味道,暗暗称奇。他的性情高傲,要表达他认为美的事物,从来不着意于绘声绘色。像他这种头脑的人,傲然独处,恰似一个不施脂粉的少妇,走进一个以浓妆艳抹为常的沙龙,在一段时间里,她脸色苍白,显得有些哀愁。奥克塔夫的思想,很少有慷慨激昂的时候,这天晚上,如果说他受到了赞扬,也是因为他的情绪中含有最辛辣的嘲讽,弥补了这种不足。
奥克塔夫的言语刻薄,这只是表面现象,年长一些的贵妇就能够看出来,因而原谅他那种不拘礼节的态度,可是那些糊涂虫却被他慑服了,纷纷为他捧场。奥克塔夫心里充满了轻蔑的情绪,正在巧妙地发泄,忽然听到当克尔公爵夫人讲的几句话,从而得到了他在社交界所能企望的唯一幸福。那时,当克尔夫人凑近他坐的长沙发,不是对着他讲,却是说给他听,声音压得很低地向她的挚友德·拉龙兹夫人说:“瞧哇,阿尔芒丝那个傻姑娘,看到德·马利维尔先生从天上掉下来的财产,不是要产生忌妒之心吗?天哪!忌妒,同一个女人多不相配呀!”她的朋友明白这些话的用意,捕捉住了奥克塔夫的专注的目光。他正同某位尊贵的主教先生谈话,假装注视着对方的脸,其实全都听到了。不到三分钟的工夫,德·佐伊洛夫小姐的沉默就得到了解释;在奥克塔夫的心目中,别人指责的那些卑鄙情感,她是确有无疑了。“天主啊!”奥克塔夫思忖道,“这个社交场上的人,没有一个例外,感情全都这样卑鄙啊!我能找出什么理由,可以想象别的社交场合和这里不同呢?这是一座法国名流聚会的沙龙,这里的每个人只要翻翻历史,就能发现一位自己家族的英雄;如果这些人都明目张胆地崇拜金钱,那么,昨天父辈给人扛货包,今天成为百万富翁的不义商人,又该如何呢?天哪!人有多么卑劣啊!”
奥克塔夫对人世感到厌恶,逃离了德·博尼维夫人的沙龙,他将马车留给他的骑士舅父,自己步行回府。途中下起了滂沱大雨,他淋着倒觉得很痛快。这场冲击整个巴黎的暴风雨,他很快就感觉不到了,心里在想:“对付这种普遍的堕落,只有一种办法,就是找一个心灵美好的人,一个尚未被当克尔公爵夫人之流所谓明智玷污了心灵的人,永远依恋她,终日和她厮守在一起,与她共同生活,一心一意只为了她,为了她的幸福。我一定会热烈地爱她……我这个人,如此不幸,一定会爱她呀!……”突然,一辆飞快的马车,从普瓦提埃街拐进波旁街,险些把奥克塔夫压死。马车的后轮撞着他的胸口,撞得很重,把他的背心也撕开了。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展望死亡,心情反倒冷静下来。
“天哪!怎么不把我压死呀!”他眼望天空喊道。瓢泼大雨并没有使他低下头来;这场冷雨对他很有裨益。过了好几分钟,他才继续赶路,回到府中,立刻跑上楼,回自己房间换了衣裳,接着去问母亲能不能见他。他母亲并没有等候他,早已上床睡了。他孤独一人,看什么都感到心烦,甚至拿起情调低沉的阿尔菲里的作品,想找一出悲剧翻翻,也觉得索然无味。在那十分宽大、又十分低矮的卧室中,他踱来踱去,走了很久,最后想道:“为什么不就此了结这一生呢?命运压得我抬不起头来,为什么我还这样固执地同命运搏斗呢?我拟订了各种各样的行动计划,表面上看起来合理到了极点,结果全部落空。我的生活步步不幸,处处辛酸;这个月不如上个月好,今年也不比去年强。这种顽强地生活下去的劲头,是从哪里来的呢?难道我缺乏意志吗?死亡又是怎么回事呢?”想到此处,他打开装手枪的箱子,定睛看着:“其实,死亡是微不足道的,只有愚蠢的人才贪生怕死呢。我母亲,我苦命的母亲,恐怕要死于肺病,过不了多久,我也会离开人世,追随她的亡灵。我要是觉得生活实在痛苦不堪,也可以在她之前离世。这样的请求假如能够提出来,她是会答应我的……哼!我那骑士舅舅、我父亲本人,他们才不爱我呢,他们爱的是我的姓氏。他们把野心寄托在我的身上。仅仅有一种极小的天职,把我同他们联结起来……”天职一词,犹如一声霹雳,在奥克塔夫的耳边炸响。他停止思索,高声地说:“一种极小的天职!一种无足轻重的天职!……如果这是我唯一的天职,难道也是无足轻重的吗?在眼前这种处境下,如果我都克服不了偶然碰到的困难,那么,我有什么理由这样自信,今后不管面临什么艰难险阻,都能战胜呢?我这样睥睨一切,以为一般人所遭受的各种危难、各种祸殃对我毫无影响,然而,我却祈求眼前的痛苦换一种形式,祈求它选择一种适合我的口味的状态,也就是说让它缩小减半。多么渺小啊!我还自以为无比坚强!其实完全是自鸣得意。”
转瞬之间,他有了这种新的认识,并发誓要战胜活下去的痛苦。奥克塔夫对世间万物的厌恶情绪,很快就不那么激烈了,而且也不再那么顾影自怜了。他这颗心灵,由于长期得不到幸福的温暖,在一定程度上沮丧消沉,现在又恢复了自尊,恢复了一点生活的勇气。奥克塔夫的脑海里又起了另外一类念头。卧室的天花板这样低矮,他简直厌恶极了,他羡慕起博尼维府的富丽堂皇的沙龙来,不禁自言自语地说:“那个沙龙,少说也有二十尺高,在那里呼吸该多畅快啊!哈!”他像个孩子似的,又惊又喜地高声说,“那二百万有了用场了。我也要有一座富丽堂皇的沙龙,像博尼维府上那样的,但是,只能我一个人进去。每个月,顶多让仆人进去一回,对,就在每月一日,让他进去清扫清扫,还必须在我的眼睛监视下,以防他发现我选择些什么书,从而猜测出我的思想,也提防他窥探我写的东西。我在心血来潮的时候,总要写点东西,好引导我的灵魂……我要打一把极小的钢钥匙,比公文包的钥匙还要精巧,挂在我的表链上整天带着。再有,客厅要摆三面大玻璃镜子,每面都有七尺高,我始终喜爱这种阴沉华丽的装饰。圣高班那家玻璃店制造的幅面最大的镜子有多少尺码呢?”这个三刻钟之前还想轻生的人,此时却急不可待地爬上椅子,在书橱里寻找圣高班的镜子尺寸表。他计算了一个小时,用笔列出改建沙龙的费用。他意识到自己在耍孩子脾气,然而写得更迅速,更认真了。各个款项列出来,又核实了总额,要把他的卧室加高,改成沙龙的规模,共需五万七千三百五十法郎。奥克塔夫笑起来,自言自语地说:“如果不打这样的如意算盘,也绝不会闹出这种笑话来……是啊!我多么不幸呀!”他大步来回走着,又说道:“对,我非常不幸,但是,我比我的不幸还要强大几分,我要同它较量,我要战胜它。布鲁都斯牺牲了自己的孩子,那是因为他面临困境,而我呢,我是要活下去。”他有一个小记事本,藏在写字台的暗格中,他拿出来,在上面写道:“一八二四年十二月十四日。二百万产生的惬意效果。——友谊倍增。——阿尔芒丝的羡慕。——结束一生。——我将比这个念头更有力量。——圣高班的镜子。”
他用希腊文记下这些辛酸的感想。随后,他弹起钢琴,把莫扎特《唐璜》中的一幕,从头至尾弹了一遍。这段极其阴沉的乐章,使他的心情渐趋平静。
(俞易译)
【赏析】
《阿尔芒丝》是司汤达创作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也是作家将爱情和政治两大主题糅合在一起的最初尝试。小说的副标题为“一八二七年巴黎沙龙的几个场景”。它以查理十世即将通过“赔偿法”为政治背景,以贵族上流社会青年奥克塔夫和他的穷表妹阿尔芒丝的恋爱悲剧为情节线索,反映了腐朽没落的贵族阶级在复辟时期固守旧秩序、妄图开历史倒车的社会政治环境。
小说虽题名《阿尔芒丝》,但真正的主人公却是“哈姆莱特式”的青年奥克塔夫。他出身贵族上流家庭,聪俊灵秀,受过良好的教育,然而却是一个生理和心理疾病的患者。他爱表妹阿尔芒丝,但因患有阳痿,所以他对爱情举棋不定,陷于想爱却不敢爱的境地,爱得越深痛得更深。奥克塔夫身上亦有“拜伦式英雄”和“多余人”的色彩: 他对黑暗现实有着犀利、敏锐的洞察,内心孤独、痛苦、郁郁寡欢,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选文将奥克塔夫放在复辟时期赔偿法案即将通过这一政治背景下来表现。1825年,波旁王朝颁布赔偿流亡贵族十亿法郎的法令,奥克塔夫的父亲马利维尔侯爵大革命时曾流亡国外,财产被没收。根据法案,奥克塔夫的母亲可以得到二百万赔款,奥克塔夫也将成为富有的继承者。贵族沙龙众人因此对他表示出格外的奉承和恭维。这并不使他感到快乐,反而厌恶和鄙夷,因为周围的人敬重的不是他的品行,而是他将有望成为巨额赔款的继承人。与垂死的贵族阶级力图恢复封建旧秩序的反动意志相反,奥克塔夫清醒地认识到“赔偿法”的反动本质,希望该法案遭到否决。被革命打倒的贵族阶级残余势力苟延残喘,固守封建统治,都极力拥护这一法案,只有贫寒孤苦的阿尔芒丝没有说话。在奥克塔夫看来,“只有她的心灵还高尚些”。心灵深处的契合,使他们成为知己,产生了爱情。在这样黑暗反动、令人窒息的社会政治环境中,奥克塔夫清醒而痛苦地认识到人类命运的可怜与卑劣,却又感到无能为力,成为一个向往超越而最终无法超越的悲剧者。奥克塔夫本想寻找一条能确立自己在生活中的位置的路,到拿破仑军中当一名炮兵,王政复辟却粉碎了他的梦想,一个青年可以凭借才智和军功出人头地的拿破仑时代已逝去。这一主题在随后的《红与黑》中通过个人奋斗者于连曲折的人生道路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
司汤达是心理分析的高手,他擅长用生动细腻的语言描写人物隐秘心理的复杂突变,尤其是对人物在压抑和苦闷下的挣扎和绝望,运用了许多颇具现代性的技巧,如意识流的表现手法。节选部分对奥克塔夫复杂矛盾的心理活动的把握,颇能体现这一点。奥克塔夫头脑清醒,内心敏感脆弱,内心活动复杂嬗变。司汤达的笔墨不是表示奥克塔夫在做什么、怎么做,而是极力展示他想什么、怎么想,力图揭示他在实际生活中那样行动和感觉的心理法则,表现他性格深层复杂丰富的内涵。财产倍增,随之而来的地位骤升,奥克塔夫看出了贵族社会的虚伪,发现了人性的丑陋、卑劣。冲击巴黎的暴风雨同时也激荡着他的灵魂。此时,他的意识是近乎非理性的、疯狂的。“命运压得我抬不起头来”,置身于这样一个苦闷、压抑、绝望的境地,他的意识中闪现了一大段近似梦呓的内心独白: 命运不能承受之重,以致想开枪自杀;出于孝道与责任,联想到苦命的母亲的悲伤;又由母亲对自己的宽容、怜爱想到骑士舅舅、父亲的冷酷;最后以战胜困难,履行自己的“天职”结束。奥克塔夫的思维由疯狂、混乱逐渐变得理智,心情也由激烈渐趋平静。这段内心独白并不是简单的平面化展示,而是通过分层次的意念叠加来揭示人物复杂的心理流程。司汤达运用剖析方法描写奥克塔夫在特定环境下的心理状态和感情的微妙变化,从而揭示了主人公内心的秘密和复杂性格。心情平静后,由低矮的卧室天花板产生了也要一座富丽堂皇的沙龙的念头。这里作者借幻觉来曲折披沥人物的内心世界,呈现了某些现代性特征。当然,司汤达在这里运用的心理分析技巧更多的还是具有传统性: 作者充当“代言人”的角色,是用作者的语言把人物的心理活动客观地加以描述和剖析。而现代意义的意识流作者力求隐退,不再去着力表现那些合乎习惯的逻辑和理性意识。因此,司汤达的心理描写技巧和现代意识流手法还是存在较大差距的,它只是作者在艺术技巧上的尝试,但它又比传统的描写更细腻、深刻,因为它触及了主人公潜意识的思想流动。
《阿尔芒丝》中作者对人物心理刻画的重视甚至超出了对故事情节的精心安排,已经显示出心理小说的特色。奥克塔夫的心理变化过程的轨迹,构成了小说的内在情节。奥克塔夫性格内涵充实饱满,各个性格因素彼此依存、交织和渗透,有机地融合成一个整体。性格核心即忧郁、叛逆的精神居于主导地位,统领着各个性格因素,并始终保持自己的特质,显示出主体性格的深厚和坚强。他的外部世界似乎平淡如水,心理世界则此起彼伏。奥克塔夫的一生虽平凡、短暂,但也有几次较大的波澜,如他在与自命不凡的德·克雷夫罗什侯爵的决斗中负了重伤,在极度虚弱的昏迷状态中,自以为就要死去,是否向阿尔芒丝表白心中的爱恋之情,矛盾犹豫的心态也是通过心理描写传达出来的。纪德认为:“阳痿患者能够最狂热,最温柔地去爱,其狂热程度甚至超过一般恋人,因为它在本质上受到阻碍。”由于骑士对阿尔芒丝的阴谋陷害,奥克塔夫对爱情产生了幻灭,最终带着对阿尔芒丝的无限眷恋与无法消除的误解,欣然地结束了悲剧的一生,以瞬间的灭亡获得灵魂的超越。
诚然,与精湛的艺术精品《红与黑》相比,《阿尔芒丝》无论在思想内容、主题的广度和深度上还是人物形象的生动、丰富性等方面都存在着较大的距离。特别是它过多地纠缠在男女青年恋爱的琐碎细节描写中,而政治内容只是作为背景,并没有得到充分体现。但《阿尔芒丝》作为司汤达长篇小说创作的开端,体现了作者在主题和艺术技巧上的积极探索,是作者批判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初步实践。它是《红与黑》的一个前奏,酝酿着一部划时代的经典之作的到来。
(易宏建 陈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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