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女先知书》是古代北欧埃达诗中的重要篇章，讲述了伯尔生有奥丁等三子，他们杀死巨人伊米尔，用其颅骨造天，骨骼造地，血造海。开天辟地之后，他们居住在神的乐园里，然而家庭不和，龃龉层出不穷，致使冰霜巨人乘虚而入，窒息了一切生机，最终凭借奥丁的力量化解了危机。随着时间的推移，瓦尼耳神族逐渐崛起，他们在埃细耳神族毗邻之处建造起了自己的居住地，两个神族之间冲突和战争不断。后来巨人族以及邪恶力量肆虐，神和人的世界都受到了威胁，并在一片火海中化为灰烬。旧的世界被毁灭后，新的世界从海中涌现。
【作品选录】
女先知书
一
我恭请诸位——全体神明
和海姆达尔子孙，不分贵贱。
奥丁天父，要不要我讲述历史——
从我记忆所及的最早的开端。
我记得远古诞生的巨人，
很久以前，他们把我养育，
我记得九个世界、九个女先知，
我记得地下神圣的裁判。
在最初之时一切虚无；
无沙，无海，也无冰冷的水波，
下不见土地，上不见天穹，
只有张着巨口的深渊寸草不生，
直到伯尔的儿子们造出
神恩之地，才有平地上升。
于是太阳从南方照临石屋，
于是田野披上了绿衣。
太阳来自南方，带着她的伴侣——
月亮，她右手搭在天边。
太阳不知她自己的圣地，
月亮不知他自己的领地，
星星不知他们的位置。
于是最高的诸神集会，
在裁判席上聚集商议：
为黑夜和新月命名，
为早晨和中午命名，
为下午和黄昏命名，
为了计算日期和四季。
埃细耳神聚集在伊达平原，
建造起巍峨的神殿，
造起锻铁场，造出宝物，
造出火钳，造出工具。
他们围坐桌边，快乐游戏，
金银财宝都属于他们，
直到来了三个巨人姑娘，
来自巨人之乡约吞地。
于是最高的诸神集会，
在裁判席上聚集商议：
他们造出侏儒族类，
用血液和巨人的黑骨，
用土捏成人形，按都林
的指示，造了许多侏儒。
然后埃细耳诸神中的
三个强大赐福的神走进来：
他们看见阿斯克和恩柏萝
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
他们没有呼吸，没有感觉，
不说不动，没一点血色。
奥丁给他们呼吸，赫尼尔给予
感觉，洛基给予言语和美色。
我知道一棵梣树叫伊格得拉西
一棵高大的圣树承着白雨，
它的露水滋润着山谷，
它的青翠笼罩鸟尔达泉。
树下的泉里生出三个处女，
她们有多样的智慧：
她们制定命运，选择生命，
说出人类孩子的命数。
世界第一次战争，我记得，
起因是用矛刺杀金维格
在天宫里将她焚烧；
但三次被烧，她三次复活。
她仍旧保有着生命。
于是最高的诸神集会，
在裁判席上聚集商议：
埃细耳神族应该纳贡呢，
还是交换人质而议和？
奥丁将长矛投入敌军；
这是世界上第一次战争。
埃细耳方的城墙被攻破，
瓦尼耳神挺进在原野上。
于是最高的诸神集会，
在裁判席上聚集商议：
是谁使空气充满了毒素，
是谁把茀蕾亚典当给巨人？
唯有托尔怒火满腔，
听到这种事他坐不住了。
诺言背弃了，誓约撕毁了，
信义失去，荡然无存。
二
每逢她进屋，他们都称呼她
黑蒂，说真话的女先知；
她控制占卜杖，她懂巫术，
她永远得到“恶新娘”的欢心。
万军之父赠她指环和项链，
寻宝的符咒和占卜杖；
她眼界宽广，看透所有世界。
她能看见瓦尔奇丽们远游，
准备骑马奔向神宫。
当她独坐在外，埃细耳诸神
的老族长来到，看着她的眼睛。——
你问我什么？你何必试探？
我全知，奥丁，知道你一只眼珠
藏在米米尔神泉的何处，
知道谁每天早晨畅饮蜜酒——
天父的抵押。——你还想知道吗？
我知道藏在圣树绿荫下的
海姆达尔的号角将要吹响，
我看见湍急的溪流漫过
天父的抵押。——你还想知道吗？
我看见命运威胁巴尔德尔——
奥丁之子，血污的牺牲品：
看哪，那么纤弱那么优雅，
高高在上，欣欣向荣的槲寄生，
如此娇柔的嫩枝将成为
致命的箭——由霍德尔射出，
弗丽格将在芬宫哀哭
瓦尔宫之灾。——你还想知道吗？
我看见一个囚徒躺在岩洞里，
看起来形貌像恶神洛基。
西吉恩悲伤地坐在他身边
照看着丈夫。——你还想知道吗？
东方铁林中一个老女巫
在养育繁殖芬利斯巨狼；
它们之中有一头狼怪
将把月亮抛到天外。
它将吞食在劫的凡人，
把天空都溅满血迹。
阳光将变黑，夏天不再来；
风吹庄稼枯。——你还想知道吗？
为女巨人牧羊的爱格瑟尔
坐在土冢上快活地弹琴；
在鹅蕨丛中，名叫非亚拉尔的
大红公鸡在向她啼鸣。
金冠公鸡向埃细耳神啼鸣，
叫醒万军之父的战士们；
第三只公鸡“煤烟红”
在地狱的厅堂里啼鸣。
嘎尔姆在岩洞门口狂嗥，
锁链将扯断，巨狼东奔西突。
我能讲出许多事； 我预见未来
天神们不可抗拒的末日：
兄弟将对阵互相杀戮，
亲人将断绝亲属关系。
世界陷于苦难，卖淫流行，
刀斧的时代啊，盾都被砍裂，
风与狼横行，直到世界毁灭。
米米尔的儿子们起来了，
号角声把裁判唤起来了。
海姆达尔吹出了最强音；
奥丁和米米尔的头商议，
伊格得拉西梣树在颤抖，
在呻吟，巨人们挣脱了束缚。
嘎尔姆在岩洞门口狂嗥，
锁链将扯断，巨狼东奔西突。
埃细耳神怎么办？妖精怎么办？
隆隆声响彻巨人地。埃细耳神
全体集合。石居的侏儒们
在洞口悲叹。——你还想知道吗？
巨人赫利姆骑马持盾从东方来；
毒龙狂怒地扭曲着身体，
鞭打着海波； 鹰在尖叫。
白喙撕食尸体。钉板已启航。
一艘船从西方来，木斯派耳国的
子弟在渡海，洛基在掌舵。
一切魔神都与巨狼一起进军，
洛基也在他们的队伍中。
巨人肃尔特持着火从南方来；
死神之剑眩目如同太阳。
花岗岩裂开，峡谷陷落；
鬼魂在行进，天庭崩成碎片。
嘎尔姆在岩洞门口狂嗥，
锁链将扯断，巨狼东奔西突。
当奥丁出马迎战巨狼，
而弗雷迎战肃尔特之时，
第二场灾难就将发生，
弗丽格的所爱必将丧命于此。
然后万军之父的英雄儿子
维达尔将出战这恶兽：
他将把宝剑从恶兽口中
直插心脏。为父报仇雪恨。
然后赫罗丁的光荣孩子
奥丁之子托尔出战毒龙。
大地的神圣卫士将奋力
宰杀巨龙； 但回转身来，
他只能走出九步就将晕倒，
地狱居民将横扫大地……
太阳变黑； 大地沉入海中，
明星从天空消失不见；
烟和火一同狂暴肆虐，
高高的火焰直冲云霄。
嘎尔姆在岩洞门口狂嗥，
锁链将扯断，巨狼东奔西突。
三
我看见大地重新从深海升起，
仍覆盖着常绿的森林。
湍急的水流； 鹰在翱翔，
在瀑布、急流上捕鱼。
埃细耳神相遇在伊达平原，
谈起那巨大的毒龙，
记起那伟大的天意，
以及芬布尔提的神秘。
他们将在萋萋青草间
找到神奇的黄金桌——
这在古时本属他们所有。
未播种的田将长出庄稼，
忧伤被治愈； 巴尔德尔将回来：
巴尔德尔将和霍德尔住在
极乐神宫。——你还想知道吗？
于是赫尼尔将选好占卜杖，
双生兄弟的儿子将继承
广阔的风国。——你还想知道吗？
我看见一座宫，比太阳辉煌，
包了金，矗立在吉姆力：
正义者将住在其中，
永远享受幸福生活。
北方黑山间也有一金殿，
那是侏儒们的住所；
而暖地另有一座，叫做布利米，
是巨人们的宴饮之处。
在远离太阳的尸骸之岸
我看见一座厅，门朝北开；
毒蛇充当茅草铺满屋顶，
毒汁不断地吹进屋来。
一条河流经毒谷，河里流的
全是刀和剑，名叫滑落河，
杀人者和被诅咒者
将在这条河里涉水。
毒龙尼殖霍格在吮食尸骸，
狼在吃人。——你还想知道吗？
瞧这喷火的黑龙来了，
从黑山之中飞出来了，
飞过地面，翅膀驮着死亡——
尼殖霍格！——女先知就此告沉。
(飞白 译)
注释：
指人类。
斯堪的纳维亚神话中的主神。
据神话，伯尔生有奥丁等三子，他们杀死巨人伊米尔，并用其遗骸造成世界，颅骨造天，骨骼造地，血造海。
古挪斯语中太阳是阴性名词，月亮是阳性名词。
奥丁等十二个主要神祇属埃细耳神族，曾与瓦尼耳神族交战。
最初造出的侏儒。都林是一个锻造巧匠。
人类的男女始祖。主神奥丁、沉默之神赫尼尔、恶神洛基用梣树干造男人，名叫阿斯克(梣树)； 用恩柏萝造女人，名叫恩柏萝(是什么树难以确定，据猜测是藤蔓)。
瓦尼耳神族擅长魔法。其魔女金维格向埃细耳诸神施魔法，埃细耳诸神便矛刺、火烧金维格。按，“金维格”有人释义为“金枝”。
一巨人为埃细耳神族建仙界阿斯加尔德的城墙，按约定应将爱情女神茀蕾亚给他作建城的酬劳。
雷神托尔大怒，击毙建城巨人，背弃了诸神的诺言，从而埋下了不祥的祸根。
指地狱。
奥丁的瓦尔宫中有许多骑士装束的仙女——瓦尔奇丽，她们每天驰骋战场，挑选战死的勇士，于夜晚带他们到瓦尔宫赴宴。
即奥丁。
传说奥丁用一只眼珠向看守神泉的米米尔换取了饮智慧泉泉水的权利。
海姆达尔是晨光和守卫之神，日夜守卫在阿斯加尔德神境入口的虹桥上。末日将至时他将吹响号角，召唤诸神与巨人族作最后决战。
光明之神巴尔德尔从梦兆得知有性命之灾。在其母亲——天后弗丽格告诫下，万物都发了不伤害巴尔德尔的誓，唯独柔弱的槲寄生未得到通知。从此巴尔德尔变得刀枪不入、众神向他投掷兵器取乐。在恶神洛基唆使下，盲神霍德尔将槲寄生枝向巴尔德尔投去，竟把他击毙。
因谋害巴尔德尔，洛基被诸神锁在洞窟中，上缚毒蛇，使蛇涎不断滴落到洛基脸上，洛基痛苦万分。他的妻子西吉恩遂日夜坐在他身边，捧碗承接毒汁。
地狱看门犬，巨狼芬利斯的同胞。
两大神族停战时，埃细耳神族的米米尔作为人质派往瓦尼耳，被杀。奥丁留着米米尔的头，经常向头咨询大事。
“白喙”是秃鹫名；“钉板”是末日之舟。
木斯派耳国是火焰之国，由肃尔特统治。在世界末日，木斯派耳国战胜埃细耳，宇宙在火中毁灭。
埃细耳诸神战败，奥丁为巨狼所吞，弗雷为肃尔特所杀。
神秘之神。
【赏析】
埃达是北欧古代挪斯神话诗、教谕诗、英雄诗和若干其他杂诗的总称。但“埃达”一词的原意究竟是什么，研究者尚无定论。一种意见认为“埃达”指的是诗，另一种意见则认为是冰岛南部地名、文化中心“奥迪”的音转，意即“奥迪书”。原来13世纪冰岛著名的宫廷吟唱诗人斯诺利·斯图鲁松(他青年时代住在奥迪)写了一本诗歌教材，其中详细讲解诠释了古挪斯神话诗，也详细分析了宫廷吟唱诗的音韵格律，这本教材冠有“本书名为埃达”之题。这本古籍于17世纪初发现，“埃达”一词，人们就是从此书上见到的。从此，学者们便致力于寻找斯诺利诠释的神话诗原本。1643年，果然在冰岛一座农舍里发现了一个羊皮纸古诗抄本。冰岛学者、古本收集家勃林约尔夫主教得此抄本后，判断斯诺利的诗教材是依此诗集命名的，又主观判断这本诗集系11世纪著名冰岛学者塞蒙都尔·西格富松所编，于是为它起名《塞蒙都尔埃达》，以与《斯诺利埃达》对称。但他起的名字没有得到公认，古诗集后来通行的名称是《古埃达》或《诗埃达》，诗教材的通行名称是《新埃达》或《散文埃达》。
因当时冰岛属丹麦统治，上述古诗抄本被献给丹麦国王，故称为“王家抄本”，是埃达诗现存最丰富的一个抄本。后又发现零星的埃达抄本，连同《新埃达》中的诗引文，共得埃达诗34篇。这些埃达诗内容广泛，有气吞山河、雄伟壮丽的史诗性质的创世纪《女先知书》，有古代智慧结晶的格言教谕如《至高者语录》，有关于奥秘知识的问答对白如《全智书》，有神话传说故事如《什律姆记》，以及古代英雄传奇和悼诗等。
埃达诗的起源、流传，直到记录成文，经过漫长的历史年代。挪斯人起初把4—6世纪欧洲民族大迁徙时代的传说与北欧共同神话从大陆带到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然后又于9世纪从挪威带到新发现的冰岛。根据诗的背景推断，埃达诗大多数成诗于挪威，小部分成诗于冰岛，时间大体是在公元800—1100年间； 但其中许多内容在成诗前已长期流传，在公元600年后就基本定型了。由于古挪斯人用的鲁尼文字铭文石刻的方法过于简陋，不足以记载长篇文献，埃达诗是基督教传教士带入拉丁字母和羊皮纸书写技术后才得到详细记录的，现存抄本属于13世纪。这时埃达诗的盛期已经过去，记录埃达诗主要是为宫廷吟唱诗人提供神话传说资料。
冰岛成了北欧诗歌、神话和文化的冷藏库。由于远离大陆，冰岛的语言文字变化也最缓慢，当北欧神话传说在其他各地已只剩零星痕迹之时，在冰岛却保存了丰富的北欧文化宝库。
从年代而论，埃达诗成诗于9—11世纪，属于中世纪； 但就其内容而论，反映的是基督教进入北欧以前的异教文化，仅在整理记录时略微受到基督教影响。
埃达诗用的是古日耳曼的头韵和重音诗律，风格古朴庄严，雄浑高昂。诗律分三种： 古律或称史诗律，每小节四行，每行分为两半，各含二个重音和二至三个非重音，这两个半行间用一组头韵互相联系； 歌律的一、三行与古律同，但二、四行无顿且较短，只含三个重音，叫做独立行； 诵律的独立行可稍作变化而重复。
此处选译的《女先知书》是神话题材，是记载创世神话的重要文献，在“王家抄本”中列为卷首篇。此诗气魄宏大，语言凝练，但有多处交代不明，可能是古代人对此众所周知而我们不知其详，也可能传抄中有所缺失。格律是古律即史诗律，每行两个重音头韵有规律地出现，有如命运的脚步声震寰宇，这是译文中所无法传达的。
诗中场景是众神聚集一堂，听女先知讲述历史。第二部场景稍有变化，根据开头十一行的诗人插白提示，现在是女先知独坐宫外作法，众神之主奥丁向她请教末世问题。于是女先知作了世界和诸神末日的预言。值得注意的是： 与其他文化区的神话不同，北欧诸神不是全知全能的，也并不享有永生的特权。连至高的奥丁也有他不可逃脱的末日，而且毫不退缩地枕戈待旦，迎接最后一战与注定的灭亡，这使全诗洋溢着一种壮烈的美。结束句“女先知就此告沉”(而不是“告退”)富于原始的魔幻意味。
此诗中的末日描写酷似火山爆发的情景：“太阳变黑； 大地沉入海中，/明星从天空消失不见； /烟和火一同狂暴肆虐，/高高的火焰直冲云霄。”从中我们可看出在以火山著称的冰岛加工的迹象。
(飞 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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