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在一个名叫古亚斯托勒的封建公国里,天生丽质的少女爱美丽雅和雅比亚尼伯爵真心相爱,并定下结婚日期。而青年亲王孔莎佳也一直倾心于爱美丽雅的美貌,并竭力追求,却得不到芳心,这让他终日神情沮丧。诡计多端的大臣玛礼诺礼献计阻挠婚礼,雅比亚尼洞悉了亲王及玛礼诺礼的不轨野心,没有落入他们设置的陷阱。玛礼诺礼于是想出一个更为恶毒的计谋: 派强盗在爱美丽雅与雅比亚尼去乡间别墅结婚的路上袭击他们,枪杀了雅比亚尼,同时又派人在混乱中把爱美丽雅等人救出,劫持到亲王的行宫。早在此等候的亲王借机对爱美丽雅献媚,并盘算依仗权势将其霸占。亲王的情妇沃尔希娜出于报复,将亲王的阴谋告知了爱美丽雅的父亲沃多雅多。为了确保女儿在道德上的完美和贞洁,沃多雅多毅然答应女儿的请求,亲手杀死了女儿。
【作品选录】
第四幕
第一场
亲王、玛礼诺礼
亲王 (从爱美丽雅的房间走出来)玛礼诺礼,你来,我必须要休息一下——我还要请教你呢。
玛礼诺礼 呵,你瞧那种母爱的愤怒呀!哈,哈,哈!
亲王 你笑吗?
玛礼诺礼 王爷,假如你曾经看见,她的母亲在这儿,在这儿大厅里,那种疯狂的样子——王爷,你一定听见她喊叫了!——等到一看见了你,她马上变得服服帖帖——哈,哈!——我很知道,没有一个母亲会挖掉一位王爷的眼睛,因为他看上了她的女儿。
亲王 你才是一个很坏的观察者!——刚才女儿冲向母亲,昏倒在她的怀抱里。因为这个缘故母亲就忘记了自己的愤怒: 并不是因为我。假如她没有更大声、更清楚地说话,这是她爱惜她的女儿,并不是爱惜我。——我要是自己没有听见,没有懂得她讲的话,那就更好了。
玛礼诺礼 什么话,王爷?
亲王 你干吗假装不知道呢?——直说出来吧!是真的?还是假的?
玛礼诺礼 如果是真的!
亲王 如果是真的吗?——那么是真的了?——他死了?死了吗?(威吓着)玛礼诺礼!
玛礼诺礼 什么意思?
亲王 我敢在上帝面前发誓!在大公无私的上帝面前发誓!对于这次流血我是无罪的。——假如你事先告诉我,这件事情将要断送伯爵的性命——不,不!就是要我自己的性命!——
玛礼诺礼 假如我事先告诉你吗?——好像他的死早订在我的计划之中一样!我曾经三番五次嘱咐过英克罗,避免伤害任何人。假如伯爵不先下毒手,也就不会发生任何强暴的行为。他不问青红皂白一枪打死了一个人。
亲王 真的!他应该知趣一点!
玛礼诺礼 至于英克罗动了气,替他的同伴报仇——
亲王 当然,那是很自然的!
玛礼诺礼 我已经把他狠狠地责备了一番。
亲王 责备吗?你说得多么客气!——你警告他,他不要再走入我的国境。我的责备是不会这样客气的。
玛礼诺礼 很好!——我跟英克罗;计划跟意外事件: 一切都是一样。——再说,事情是预先约好了的,大家也预先答应了的,惨剧可能发生,无论如何都不应当归罪于我——
亲王 你说,惨剧——可能发生吗?或者应该发生吗?
玛礼诺礼 越说越好听了!——可是,殿下,——在你一口咬定这回事同我有关系之前,——我不得不有一番辩白!伯爵的死,我是满不在乎的。我曾经要求他决斗;他没有赔偿我的名誉,他没有赔偿我的名誉就离开这个世界了;我的名誉永久受了侮辱。假如在其他任何情况之下,王爷对我的怀疑是应该的;难道在这种情况之下,也是应该的吗?——(假装愤怒)谁能够这样批评我!——
亲王 (让步的口气)好了,好了——
玛礼诺礼 但愿他还活着!呵,但愿他还活着!我情愿牺牲世界上一切的东西,一切的东西——(沉痛)甚至于王爷的恩典——这种无价的、绝不应当轻易失掉的恩典——我都情愿牺牲!
亲王 我明白你的意思。——好了,好了。他丧命是偶然的事情,纯粹是偶然的事情。你对我保证,我相信。——可是还有哪个相信呢?那个母亲也相信吗?爱美丽雅也相信吗?——世界上的人也相信吗?
玛礼诺礼 (冷淡)那倒不见得了。
亲王 假如世界上的人都不相信,他们究竟要相信什么呢?——你耸肩膀吗?——人家会把你的英克罗看作工具,而把我看作主犯——
玛礼诺礼 (更冷淡)这是很可能的。
亲王 把我看做主犯!把我本人看做主犯!——不然我只有立刻放弃对爱美丽雅一切的企图——
玛礼诺礼 (非常地不关切)如果伯爵还活着的话——王爷只好这么办。——
亲王 (激动,但是立刻又镇静下来)玛礼诺礼!——你可不应该叫我着急呀!——就让它这样吧——本来就是这样!你不过想说: 伯爵丧命对于我是一个幸运——我能够碰到的最大的幸运,——对于我爱情唯一可能的幸运。只有这样看,——不管他的死活好了!——在世界上多一个伯爵,少一个伯爵,那又有什么关系?我猜中你的意思吗?——不错!我也不怕犯一个小小的罪恶。不过,好朋友,这一个罪恶必得是一个小小的秘密的罪恶,一个小小的有利益的罪恶。你瞧现在我们犯的罪恶,恰好既不秘密,又没有利益。它虽然把前途肃清,但是同时也把前途堵塞着了。每一个人都会迎头告诉我们,——说我们完全不应该犯这个罪恶!——这些情况大概由于你那个聪明奇妙的布置吧?
玛礼诺礼 如果王爷这样命令——
亲王 不是这样,是怎么样呢?——我要你说!
玛礼诺礼 一些不属于我账上的东西,都写在我的账上了。
亲王 我要你说!
玛礼诺礼 要说就说吧!这同我的布置有什么相干呢,因为一个明显的嫌疑牵连到王爷身上吗?——这是由于那一场拿手好戏,他自己干涉到我的布置中间去了。
亲王 我吗?
玛礼诺礼 他可以允许我告诉他,他今天早上在教堂里所进行的步骤,——不论他采取多么正经的态度来进行,——不论他怎样非进行不可——可是这个步骤是不属于这一场跳舞的。
亲王 他究竟破坏了什么呢?
玛礼诺礼 当然没有破坏了整个的跳舞: 可是暂时搅乱了跳舞的拍子。
亲王 哼!我明白你的意思吗?
玛礼诺礼 那么,直接简单地说吧。当我承办这件事情的时候,爱美丽雅还一点也不知道王爷爱上了她,不是吗?爱美丽雅的母亲知道得更少。假如我在这种情况之下计划一切,同时王爷却摇动我的计划的基础,那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亲王 (打自己的额角)真该死!
玛礼诺礼 假如他自己泄漏了他自己的秘密,那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亲王 那个倒霉的主意!
玛礼诺礼 假如他自己没有泄漏自己的秘密,那还有什么问题呢?——相信我的话吧!我倒想知道,母亲或女儿会从我的布置当中的哪一点对于他会发生丝毫的疑心呢?
亲王 我想你的话是对的!
玛礼诺礼 自然我做得很不对——殿下,请你原谅!
第二场
白提思达、亲王、玛礼诺礼
白提思达 (匆匆上)伯爵夫人刚才到了。
亲王 伯爵夫人吗?哪一位伯爵夫人?
白提思达 沃尔希娜。
亲王 沃尔希娜吗?——玛礼诺礼呵!——沃尔希娜吗?——玛礼诺礼!
玛礼诺礼 我像王爷本人一样的惊异。
亲王 白提思达,去,快去: 别让她下车子。说我不在这儿。我不在这儿见她。让她过一刻再转来。去,快去!——(白提思达出)这个傻女人想要做什么?她怎么敢来的?她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呢?难道她来探听消息吗?难道她会听见了什么风声吗?——呵,玛礼诺礼,你说,你回答!——难道我得罪了这个想做我的朋友的人吗?因为一场无聊的争辩得罪了他吗?难道我应该请求他原谅我吗?
玛礼诺礼 呵,我的王爷,只要你重新恢复你原来的态度,我就是你全心全意的仆人!——沃尔希娜这次前来,对我和对王爷一样是一个谜。可是她不是一个容易让人挡驾的女人。王爷打算怎么办?
亲王 绝对不见她;我离开——
玛礼诺礼 这很好!赶快。我愿意接见她——
亲王 但是目的只要打发她走。——你不要再同她谈别的事情。这儿我们还有旁的事情要办呢——
玛礼诺礼 王爷,不要这样说!这些旁的事情是已经办好了。你要鼓起勇气!还没有做到的事情,一定有办法。——我不是已经听见她的声音吗?——王爷,赶快走!——到那儿去,(指着一个房间,亲王走进去。)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听我们谈话。——我怕,我怕,她来准是没有好事情。
第三场
伯爵夫人沃尔希娜、玛礼诺礼
沃尔希娜 (起先没有看见玛礼诺礼)这是怎么一回事?——除了一个不要脸的东西,他甚至于要阻挡我不放我进来以外,没有人来迎接我?——我可是在多赛乐呀?在多赛乐,平时在这儿,整批热心谄媚的狗才都急忙冲来伺候我呀?平时在这儿有爱情和欢乐在企待着我呀?——这就是那个地方: 但是,但是!——你瞧,玛礼诺礼!——很好,王爷把你带了来。——不,不好!我同他约定的事情,我只有同他说。——他在哪儿?
玛礼诺礼 王爷吗,伯爵夫人?
沃尔希娜 还会是谁?
玛礼诺礼 原来夫人猜想他在这儿吗?知道他在这儿吗?——至少他没有料到伯爵夫人沃尔希娜会到这儿来。
沃尔希娜 没有吗?那么他今天早上没有接到我的信了?
玛礼诺礼 夫人的信吗?呵,是的;我想起了,他提起过夫人的一封信。
沃尔希娜 他还说什么?我不是在信里约他今天在多赛乐会面吗?——真的,他不喜欢书面答复我。但是我听说,他在一小时以前的确坐车到多赛乐来了。我相信,这足够算是一封回信了;因此我来。
玛礼诺礼 真是一件特别凑巧的事情!
沃尔希娜 凑巧的事情吗?——你听我说,这是约好了的事情。同约好了的事情根本没有分别。在我这方面是信件: 在他那方面是行动。——你瞧,这位侯爵大人,他站在那儿那个样子!他瞪着怎样一双眼睛!他的小脑袋觉得奇怪吗?到底他奇怪什么呢?
玛礼诺礼 夫人,你昨天似乎离得那么远,好像永久不再到王爷的眼前一样。
沃尔希娜 真是隔夜出良谋。——他在哪儿?他在哪儿?——不是吗,他在那间屋里,我听见了尖锐的喊叫,喧嚷的声音,——我想进去,那个混蛋的仆人挡着了门。
玛礼诺礼 我最亲爱的最好的夫人——
沃尔希娜 那是一个女人叫喊的声音。不是吗,玛礼诺礼?——呵,告诉我,告诉我——假如我真是你最亲爱的最好的夫人——你见鬼吧,你这种宫廷的臭蛆!这样多话,这样多诳话!你预先告诉我或者不预先告诉我,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要去看看。(要去)
玛礼诺礼 (阻止她)到哪儿去?
沃尔希娜 到我很早就应该去的地方。——你以为,在这里前厅同着你无谓地瞎扯,同时王爷在屋里等候着我,这是适当的吗?
玛礼诺礼 伯爵夫人,你误会了。王爷根本没有等候你。王爷不能够在这儿见你,——他不愿意见你。
沃尔希娜 可是他到底在这儿?接到我的信才到这儿?
玛礼诺礼 不是接到夫人的信——
沃尔希娜 你说,他收到了我的信——
玛礼诺礼 收到了,可是没有看。
沃尔希娜 (愤怒)没有看吗?——(气平一点)没有看吗?——(悲伤,擦去眼中一滴泪水)——连看都没有看吗?
玛礼诺礼 我知道,那是因为他精神不宁,——不是因为他鄙视你。
沃尔希娜 (骄傲的神情)鄙视吗?——哪一个——想到这上面来了?——你需要把这话告诉给哪一个?——玛礼诺礼,你真是一个不要脸的安慰者!——鄙视!鄙视!别人会鄙视我!鄙视我!——(更温和,一直到悲伤的声调)当然他不再爱我了。这是肯定的。旁的东西走进他的心灵,代替了爱情的地位。这是自然的。但是为什么偏要鄙视我呢?只要说不关心就可以了。不是吗,玛礼诺礼?
玛礼诺礼 当然,当然。
沃尔希娜 (讽刺地)当然吗?——呵,真是聪明人,人家想说什么,就可以让他来照样说!——不关心!拿不关心代替爱情吗?——那就是说,用虚无的东西来代替具体的东西。你学一学,你这学人说话的宠臣,你跟着一个妇人学一学,不关心是一个没有意义的字,是一个空空洞洞的声音,里面没有东西,什么东西也没有。心灵不思想的东西,心灵认为不存在的东西,才会不关心。对于一个不存在的东西才不关心。——这就等于说它对于每样东西都是关心的。——这一番话对你这种人太高深了吧?
玛礼诺礼 (自语)呵,真难过!我所怕的事情,是真的了。
沃尔希娜 你在那儿叽叽咕咕地说些什么?
玛礼诺礼 极端佩服的话!——伯爵夫人,谁不知道,你是一位哲学家呢?
沃尔希娜 可不是吗?——是的,是的;我是一位哲学家。——但是我现在才让人知道,我是一位哲学家吗?——呵,呸,假如我曾经让人知道;假如我时常让人知道,那就糟了!王爷看我不起,那还有什么奇怪呢?一个男人怎么能够爱一个傲慢不驯、要求独立思想的东西?一个有思想的女人同一个搽脂抹粉的男子一样地讨人嫌厌。她应该笑,只是笑,来经常保持大人先生们的欢心。——那么,现在我应当立刻笑什么呢,玛礼诺礼?——呵,是了!笑凑巧的事情!就是我写信给王爷约他到多赛乐来;王爷不看我的信,他可是到多赛乐来了。哈,哈,哈!真是一件特别凑巧的事情!很有趣,很滑稽!——玛礼诺礼,你不跟着一块儿笑吗,玛礼诺礼?——大人先生能够跟着我们一块儿笑,可是他们不许我们这些可怜虫跟着一块儿想。——(严肃地命令地说)那么你笑好了!
玛礼诺礼 我立刻就笑,伯爵夫人,我立刻就笑!
沃尔希娜 停止笑!机会已经过去了。不,不,你不要笑。——因为,你瞧,玛礼诺礼,(沉思一直到伤感)那种使我这样好笑的事情也有它严肃的——非常严肃的一面。就像世界上一切的事情一样!——凑巧的事情吗?王爷没有想到在这儿见我,他在这儿又不得不见我,这算是一件凑巧的事情吗?一件凑巧的事情吗?——相信我,玛礼诺礼,凑巧这个字是亵渎上帝的字。在太阳光的下面没有凑巧的事情;——尤其是目标清清楚楚的事情。——万能仁慈的上帝,请你宽恕我,因为我同这个愚蠢的罪人把这样显然是你的工作,甚至于是你直接的工作,叫做凑巧的事情!——(匆忙地对着玛礼诺礼)你跟我来,再引诱我去做一次这样亵渎的事情吧!
玛礼诺礼 (自语)这太过分了!——但是伯爵夫人——
沃尔希娜 不许说“但是”!说“但是”这个字必须要考虑: ——我的头!我的头!(用手抚着额)——你想办法,玛礼诺礼,你想办法,让我快点见他,快点见王爷;不然我就不能见他了。——你瞧,我们应该见面;我们非见面不可——
第四场
亲王、沃尔希娜、玛礼诺礼
亲王 (走出房间,自语)我一定要来帮他的忙。——
沃尔希娜 (望见他,踌躇不决,是否她应该迎上去)呵!他来了。
亲王 (斜着踱过大厅,走过她身边,到别的房间去,说话的时候不停步)你瞧!我们漂亮的伯爵夫人在这儿!——我很抱歉,夫人,今天我不能充分享受你拜访的光荣!我很忙。我有客人。——下一次吧,我亲爱的夫人!下一次吧!——现在请你不必久候了。不必久候了!——玛礼诺礼,我等着你呢。——
第五场
沃尔希娜、玛礼诺礼
玛礼诺礼 现在你可听见他亲口说了,伯爵夫人,刚才你还不相信我呢!
沃尔希娜 (像昏迷一样)我听见了吗?我真的听见了吗?
玛礼诺礼 真的听见了。
沃尔希娜 (悲伤)他说:“我很忙。我有客人。”这种抱歉的话是应该对我说的吗?拿这种话把谁也打发不走呀!它可以打发走每一个讨厌的人,每一个叫化子。对我不再说一句谎话了吗?对我一句谎话也不再说了吗?——很忙吗?究竟忙的是什么?有客人吗?究竟他在招待哪一个客人?——你来吧,玛礼诺礼;你可怜我吧,亲爱的玛礼诺礼!你随便对我扯一个谎吧。你说一个谎话算得了什么呢?——他有什么事情要办呀?他在招待哪一个客人?——告诉我;告诉我你嘴里碰巧的第一句话,——我就走了。
玛礼诺礼 (自语)在这个条件之下我大概可以告诉她一部分真话。
沃尔希娜 怎不说呀?快点呀,玛礼诺礼,我就走了。——他还说,王爷还说:“我亲爱的伯爵夫人,下一次吧!”他不是这样说的吗?——他这样说,他对我就算守约,他这样说,他没有借口来对我食言: 快一点,玛礼诺礼,你扯一个谎;我就走了。
玛礼诺礼 亲爱的伯爵夫人,王爷真是有客人。他正在招待一些客人,他不能抽出一刻工夫离开他们;这些客人是刚才从一个大危险中逃出来的。雅比亚尼伯爵——
沃尔希娜 王爷在招待他吗?——可惜我不得不戳穿你这句谎话。赶快另外想一个吧。——因为雅比亚尼伯爵,假如你还不知道的话,刚才被强盗们打死了。我离城不远就碰见了那辆载他尸首的车子。——难道不是他吗?难道是我做梦吗?
玛礼诺礼 可惜不是你做梦!但是其他同伯爵一块儿的人侥幸地逃到宫里来了: 新妇,新妇的母亲,伯爵本来想同她们一块儿到萨比尔诺特去举行他隆重的婚礼。
沃尔希娜 原来就是她们吗?王爷正在招待她们吗?新妇吗?还有新妇的母亲吗?——新妇漂亮吗?
玛礼诺礼 她们遭遇不幸的事情使王爷非常难过。
沃尔希娜 就算她生得丑陋,我也希望如此。因为她的命运是悲惨极了。——可怜的贤淑的姑娘,正当他应该永久是你的人,人家却从你手里永久地把他夺去了!——她是谁,这位新妇?我认识她吗?——我离城里日子太久,我一点消息也不知道了。
玛礼诺礼 是爱美丽雅·迦洛蒂。
沃尔希娜 谁?——爱美丽雅·迦洛蒂吗?爱美丽雅·迦洛蒂吗?——玛礼诺礼!你这个谎话我不相信是真的!
玛礼诺礼 为什么?
沃尔希娜 爱美丽雅·迦洛蒂吗?
玛礼诺礼 夫人不见得认识她——
沃尔希娜 我认识她!我认识她!虽然也许只是从今天起才认识。——玛礼诺礼,你说真话吗?真是爱美丽雅·迦洛蒂吗?——爱美丽雅·迦洛蒂是王爷正在安慰的、不幸的新妇吗?
玛礼诺礼 (自语)难道我告诉她太多了吗?
沃尔希娜 雅比亚尼伯爵是这位新妇的新郎吗?就是那位刚才被人打死的雅比亚尼吗?
玛礼诺礼 不是别人。
沃尔希娜 真妙呀!呵,真妙!真是妙极了!(拍手)
玛礼诺礼 为什么妙呢?
沃尔希娜 我很想亲一亲这个引诱他去做这件事情的魔鬼!
玛礼诺礼 谁?引诱他吗?引诱他去干什么?
沃尔希娜 是的,很想亲一亲,亲一亲他——哪怕你就是这一个魔鬼,玛礼诺礼。
玛礼诺礼 伯爵夫人!
沃尔希娜 到这儿来!看着我!瞪眼看着我,眼睛对眼睛!
玛礼诺礼 做什么?
沃尔希娜 难道你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玛礼诺礼 我怎么会知道呢?
沃尔希娜 你对于那桩事情没有份儿吗?
玛礼诺礼 对于哪桩事情?
沃尔希娜 你发誓吧!——不,你不要发誓。你可能再多犯一个罪过,——或者,是的,你尽管发誓吧。一个始终要打下地狱的人,多犯一个罪过,或者少犯一个罪过,本来算不了一回事!你对于那桩事情没有份儿吗?
玛礼诺礼 你使我恐怖起来了,伯爵夫人。
沃尔希娜 真的吗?——你瞧,玛礼诺礼,你的好心一点也没有怀疑吗?
玛礼诺礼 什么?怀疑什么?
沃尔希娜 好吧,——那么我愿意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秘密,它会使你每一根头发都竖立起来。——但是在这儿,这样靠近门,别人可能听见。到这儿来。——不要做声!(把手指放到口上)你听!很秘密的!很秘密的!(将她的口靠近他的耳朵,好像要悄悄地对他说,但是她却大声地对他叫喊)王爷是一个凶手!
玛礼诺礼 伯爵夫人,——伯爵夫人——你疯了吗?
沃尔希娜 疯了吗?哈,哈,哈!(放声大笑)我对于我的理智很少有,也可以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满意。——这是靠得住的,玛礼诺礼;——可是我们要守秘密——(小声说)王爷是一个凶手!他是杀死雅比亚尼的凶手!——他不是强盗杀死的,是王爷的帮凶杀死的,是王爷杀死的!
玛礼诺礼 这样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你怎么能够说得出口,你怎么能够想得起来呀?
沃尔希娜 怎么不会呢?——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同这位爱美丽雅·迦洛蒂,——他现在正在招待她,——她的未婚夫不得不骤然离开世界,——同这位爱美丽雅·迦洛蒂,王爷今天早晨在多米尼克教堂的大厅里天上地下无所不谈。这件事我知道;这件事我的探子们看见了。他们也听见,他对她谈了些什么话。——我的好大人,你怎么说呢?难道是我疯了吗?我想我应该归在一起的事情,大概不错地配合在一起了。——难道说这些事情也是凑巧碰在一起吗?据你看来这也是凑巧的事情吗?呵,玛礼诺礼,你看不透人类的阴险,你也看不透上帝的先见。
玛礼诺礼 夫人,你这样讲要闯出大祸来的——
沃尔希娜 假如我告诉更多的人呢?——那就更好了,那就更好了!——我想明天在市场上把这件事宣布出来。——谁反对我——谁反对我,谁就是凶手的帮凶。——再见吧。
当她要走出的时候,她在门口遇见慌慌忙忙走进来的老沃多雅多·迦洛蒂。
第六场
沃多雅多·迦洛蒂、伯爵夫人、玛礼诺礼
沃多雅多 请你原谅,夫人——
沃尔希娜 这儿我没有什么可以原谅的。因为这儿我没有什么可以生气的事情。——请你请教这位大人吧。(把玛礼诺礼指示给他)
玛礼诺礼 (看见他,自语)现在什么都完了!老头子来了!——
沃多雅多 请你原谅,我的大人,一个万分惊骇的父亲,——他不等候通报就撞进来了。
沃尔希娜 父亲吗?(转身)是爱美丽雅的父亲,毫无疑问。——呵,欢迎,欢迎!
沃多雅多 一个仆人飞奔前来通知我,说我家里的人在这儿附近遭遇了危险。我飞奔到此地来,听说,雅比亚尼伯爵受了伤,送回城里去;我的内人同小女救到宫里来了。——她们在哪儿,我的大人?她们在哪儿?
玛礼诺礼 上校,请你放心。你的夫人同你的小姐只受了一点惊骇,并没有遭遇不幸的事情。她们两位都好。王爷陪着她们。我立刻去给你通报。
沃多雅多 为什么还要通报呢?为什么还要先去通报呢?
玛礼诺礼 原因是——因为——因为王爷的缘故。你知道,上校,你同王爷的关系是怎样的。你们的交情不是很厚的。虽然他对你的夫人同小姐表示这样的好感——她们到底是夫人小姐。——因为这个缘故,你突然出现,不会使他窘迫吗?
沃多雅多 你说得对,大人;你说得对。
玛礼诺礼 但是,伯爵夫人——我可以先送你上车子吗?
沃尔希娜 用不着,用不着。
玛礼诺礼 (抓紧她的手)请你原谅,我应当尽我的责任。——
沃尔希娜 你不要着急呀!——我解除你的责任!你们这类人老把礼貌看做责任;把真正的责任倒看做不关紧要的事情!——你去给这位可敬的人通报,愈快愈好,这就是你的责任。
玛礼诺礼 你忘记了王爷亲口命令你的话吗?
沃尔希娜 他可能还要来,再命令我一次。我等他。
玛礼诺礼 (把上校拉开在一边,低声对他说)先生,我不得不留你在这儿陪伴一位夫人,她的——她的思想——你明白我的意思。我告诉你,好让你知道,你应该怎样回答她的话,——她时常讲一些很离奇的事情。最好,你不要同她谈话。
沃多雅多 很好。——你快点去吧,我的大人。
第七场
沃尔希娜、沃多雅多·迦洛蒂
沃尔希娜 (沉默一些时候,她观察上校,表示同情,同时上校有点好奇地观察她。)他在那儿对你说了些什么,你这个不幸的人!——
沃多雅多 (一半自语,一半对她)不幸的人吗?
沃尔希娜 那一定不是一句真话;——尤其是那些要对你讲的话,一定没有一句真话。
沃多雅多 要对我讲的话吗?——难道我知道得还不够吗?——夫人!不过你尽管说好了,你尽管说好了。
沃尔希娜 你一点也不知道。
沃多雅多 一点也不知道吗?
沃尔希娜 你这位良善的、亲爱的父亲!——假如你也是我的父亲,我什么都可以牺牲的!——你原谅我吗?祸总是不单行的。——我愿意同你忠实地分担痛苦和愤怒。
沃多雅多 痛苦和愤怒吗?夫人!——但是我忘记了——你尽管说好了。
沃尔希娜 假如那个就是你唯一的女儿——你唯一的孩子,那更可怜了!——当然,不管是不是唯一的孩子。一个不幸的孩子总归是一个唯一的孩子。
沃多雅多 你说一个不幸的孩子吗?——夫人!——我问她做什么?——但是为了上帝的缘故,你不要说疯话吧!
沃尔希娜 说疯话吗?原来这就是他秘密地告诉你关于我的话吗?——没有关系,没有关系;这不见得就是他最荒谬的谎话。——我已经感觉到了!——相信我,相信我的话: 谁对于某些事情没有失掉理智,他就不会失掉理智。——
沃多雅多 我应当怎么想呢?
沃尔希娜 希望你不要鄙弃我!——因为你也有理智,老先生;你也是有理智的。——我从这副果敢、庄严的面貌看得出来。你也是有理智的;但是我只要说出一个字来,——你就没有理智了。
沃多雅多 夫人!——夫人!——假如你不赶快地把那个字告诉我,在你还没有告诉我以前,我已经就没有理智了。——告诉我吧!——告诉我吧!或者那不是真的,——那不是真的,说你是那一种良善的、值得我们怜悯的、值得我们尊敬的疯人——说你是一个普通的傻女人。你从来不是傻女人,你现在也不是傻女人。
沃尔希娜 好吧,你注意听好了!——你以为你知道够了,其实你知道什么?你以为雅比亚尼是受了伤吗?仅仅受了伤吗?雅比亚尼死了!
沃多雅多 死了吗?死了吗?——呵,夫人,这个话是违反协定的。你本来要使我失掉理智, 现在你却粉碎了我的心。
沃尔希娜 这还是次要的事情!——你再听下去好了。——新郎是死了,新妇——你的女儿——比死还要难受呢。
沃多雅多 还要难受吗?比死还要难受吗?——但是不是同时也死了吗?——因为我只知道一件比死还要难受的事情——
沃尔希娜 不是同时也死了。她没有死,好父亲,她没有死!——她活着,她活着。她现在将要真正地开始生活。——一个充满愉快的生活!最美丽的、最快活的极乐园的生活,——只要这种生活继续维持下去。
沃多雅多 那一个字,夫人,那一个唯一的、使我失掉理智的字!说出来吧!——你不要把你的一滴毒药倒进一个水桶里吧。——那个唯一的字!快一点。
沃尔希娜 好吧,我说;你把它一个字一个字地记着吧!——今天早上,王爷在祈祷会上同你的女儿谈话;午后,他把她带到行——行宫。
沃多雅多 在祈祷会上同她谈话吗?王爷同我的女儿吗?
沃尔希娜 谈得那么亲密!那么热情!——他们商量的可不是小事。假如那是商量好的,那倒很好;假如你的女儿是自愿被救到这儿来,那倒很好!你瞧: 这不是一个强暴的拐骗;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小小的谋杀!
沃多雅多 这是毁谤!这是倒霉的毁谤!我知道我的女儿。假如是谋杀,那么也就是——拐骗。——(疯狂地四围观看,跺脚,吐白沫)现在,克劳德雅呢?现在,亲爱的妈妈呢?——我们不是曾经度过快乐的生活吗!呵,仁慈的王爷的快乐生活!呵,这种特别荣幸的快乐!
沃尔希娜 这话发生了影响了吗?老先生,这话发生影响了吗?
沃多雅多 我现在站在匪窟的门前了——(当他将外衣两面翻开的时候,看见自己没有武器)奇怪,我因为来得匆忙,还好没有把一双手留在家里!——(摸索所有的衣袋,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什么东西也没有带来!一样也没有带来!到处找不着!
沃尔希娜 哦,我明白了!——我可以拿这个东西来帮助你!——我带来了一个。(抽出一把匕首来)你把它拿去吧!你赶快拿去吧!别让人看见我们!——我还有一点东西,——是毒药。但是毒药不过是给我们妇女们用的;不是给男人们用的。——你拿去吧!(坚决地把匕首给他)你拿去吧!
沃多雅多 我谢谢你,我谢谢你。——亲爱的孩子,谁再说你是一个傻女人,我要同他算账。
沃尔希娜 你把它藏起来!赶快藏起来!——我——找不到机会使用它了。你不会没有这个机会的;你将抓住机会,第一个机会,最好的机会,——假如你真是一个男子汉的话。——我,我不过是一个女人: 但是我还抱着这个目的来的!我下了最大的决心!——老先生,我们可以彼此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因为我们两人都受了侮辱;受了同一个淫棍的侮辱。——呵,假如你知道,——假如你知道,我怎样厉害地,怎么样说不出来地,怎么样想象不到地,受了他的侮辱,而且现在还受着他的侮辱: ——那么你就能够,你就可以把你自己的侮辱忘记了。——你认识我吗?我是沃尔希娜;我就是那个受欺骗的、被遗弃的沃尔希娜。——当然,也许就是因为你女儿缘故我被遗弃。——但是你的女儿负什么责任呢?——不久她也会被遗弃的。——然后他再弄一个!——接着再弄一个!——哈,哈!(装出愉快的样子)这是怎样一个崇高的幻想呀!假如我们大家有一天,——我们被遗弃的一大群,我们大家变做醉酒的狂妇,变做复仇的女神,假如我们大家把他弄到我们手里,在我们手里把他裂碎,把他的肉一块一块地撕下来,把他的心肝五脏翻转过来,——为的是要找出那颗心,这个负心人应允给每个女人而不给予她的那颗心!哈!那应该变成一场跳舞!那是应该的!
第八场
克劳德雅·迦洛蒂,前场人物
克劳德雅 (走进来周围一望,看见她的丈夫,立刻飞奔上前)我猜中了!——呵,我们的保护人,我们的救星!沃多雅多,你来了吗?你来了吗?——从他们低声的谈话,从他们的脸色我料定是这回事。——如果你还一点也不知道,我应该告诉你什么呢?——如果你已经知道了一切,我应该告诉你什么呢?——可是我们是无辜的。我是无辜的。你的女儿是无辜的。是无辜的,在所有的事情中间是无辜的!
沃多雅多 (望见他夫人时,极力镇静自己)好吧,好吧。只要你安静一点,只要你安静一点,——答复我的问题。(对沃尔希娜说)夫人,并不是我还有什么怀疑——伯爵死了吗?
克劳德雅 死了。
沃多雅多 王爷今天早上在祈祷会上同爱美丽雅谈过话,这是真的吗?
克劳德雅 是真的。可是你如果知道,那件事惹得她怎样的恐怖;她怎样的惊慌失色回到家里——
沃尔希娜 你瞧,我说谎话没有?
沃多雅多 (苦笑)我也不愿意你说谎话!随便多么大的牺牲,我也不愿意!
沃尔希娜 我疯了吗?
沃多雅多 (狂怒地走来走去)呵,——我也还没有疯。——
克劳德雅 你吩咐我镇静;我镇静下来了。你这个最好的男子汉,允许我——我请求你——
沃多雅多 你要什么?难道我不镇静吗?还有会比我更镇静的人吗?(勉强抑制着自己)爱美丽雅知道雅比亚尼死了吗?
克劳德雅 她不可能知道。可是我怕她疑心,因为他没有来。——
沃多雅多 她悲伤哭泣。——
克劳德雅 没有了。——这已经过去了;你知道她平常的脾气。她是我们女人中间最胆小的、最果敢的一个人。她决不能够抵抗最初的印象;可是经过最少的考虑,她就恢复自己,不顾一切。她同王爷保持一个相当的距离,她同他谈话用一种冷淡的口气——沃多雅多,我们快点去吧!
沃多雅多 我是骑马来的。——怎么办呢?——不过,夫人,你坐车回城里去吗?
沃尔希娜 不到别的地方。
沃多雅多 你可以顺便带着我内人回去吗?
沃尔希娜 为什么不可以呢?我很高兴。
沃多雅多 克劳德雅——(给她介绍伯爵夫人)这位是沃尔希娜伯爵夫人;是一位非常聪明的夫人;是我的女朋友,我的恩主。——你必须同她进城去;好立刻派车子出来接我们。爱美丽雅不可以再回到古亚斯托勒城里去。她应该跟着我。
克劳德雅 但是——如果仅仅是——我不愿意同孩子分开。
沃多雅多 她的父亲不是留在她身边吗?他们最后总会让他进去的。不要反对!——夫人,来吧。(低声对她说)你将要听见关于我的事情。——来吧,克劳德雅。
他扶她下。
(商章孙译)
【赏析】
莱辛的《爱美丽雅·迦洛蒂》是德国最杰出的市民悲剧。这部剧作构思至完成历时十六年。悲剧发生在文艺复兴时代的意大利,但它影射18世纪德国现实的意图却显而易见,所以剧本一出版,立刻被公认为具有重大社会意义的杰作。
莱辛是德国文学的开创者,是启蒙运动的代表,本剧既是他启蒙思想的有力表达,又是他作为戏剧理论家的伟大实践。
本剧深刻揭露了封建专制君主的暴虐。莱辛和所有启蒙运动者一样始终没有放弃对封建统治的无情批判。在剧本中,作家主要通过三种方式进行批判。
首先,自我暴露。统治阶层的恶劣行径的展示是其暴虐本质的外在表现。第一幕第一场,亲王任意批准一个名叫爱美丽雅的女子的种种请求,只因为她的名字与他倾心的女子相同。第一幕第八场中,亲王连判决书都没看一眼就批准了死刑。如果说这是通过一些小事件来展现的话,第四幕开场就是通过两个统治者的自剖心机来进行暴露了。在亲王的行宫大厅,亲王与侍卫大臣玛礼诺礼对爱美丽雅的未婚夫被他们设置的圈套所杀一事相互埋怨,推卸责任。亲王声称:“在大公无私的上帝面前发誓!对于这次流血我是无罪的。”后者则辩白说“大家也预先答应了的,惨剧可能发生,无论如何都不应当归罪于我”,乃至把雅比亚尼伯爵的死说成纯属意外。在推诿争吵无果的情况下,亲王更口出狂言:“在世界上多一个伯爵,少一个伯爵,那又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怕犯一个小小的罪恶。”莱辛就是这样让他们自暴其丑,刻画了一个荒淫无度、阴险自私的亲王,滥用权势,利用手下的爪牙作为工具,伤天害理,为了满足自己的淫欲,无视他人的生命。
其次,通过剧中人物直接揭露。伯爵夫人沃尔希娜是被亲王抛弃的女人。作为一个贵族,同时也是亲王喜新厌旧的受害者,她成了亲王丑恶面孔最直接也最有力的揭露者。第三场中,沃尔希娜因侍卫大臣玛礼诺礼等人待她前后恭倨不同,痛骂“那些混蛋仆人”是“这宫廷的臭蛆”。而当得知自己写给亲王的信对方看都不看时,她的表情是“愤怒——气平了点——悲伤,擦去眼角的一滴泪水”,情意彰显;第五场,她更是直接指出亲王是一个为达到自己的私欲指使爪牙暗杀情敌的凶手;第六场,她批评玛礼诺礼“这类人”“把礼貌看做责任;把真正的责任倒看做不关紧要的事情!”沃尔希娜凭借其特殊的身份,完成了一般市民无法达到的对统治阶级的深刻认识和无情揭露。
第三,通过毁灭“有价值的东西”达到对丑恶势力的强烈否定。本剧由发展阶段的爱美丽雅的未婚夫雅比亚尼伯爵被杀,到高潮部分的爱美丽雅之死,展现了一对相互爱恋的年轻男女如何被亲王的阴谋吞噬的悲剧过程,爱情的坚贞、美好与阴谋的残酷、血腥形成了强烈对比,强化了观众对丑恶势力的痛恨。难怪歌德指出,本剧是唤醒人们“对付暴虐的专制政权”的。赫德尔(1744—1803)还建议,在本剧剧本的扉页写上矛头直指封建君主的字句:“好好学习一下,在警告你们呢!”
18世纪正是德国封建统治日益腐朽的时代,也是市民阶级开始走向历史舞台的时代。莱辛剧作的一个突出特点就是一改古典主义戏剧王公贵族独占主角的状况,让市民阶层作为悲剧主人公登上戏剧的舞台,更直接地表达他们的愿望和要求。本剧中爱美丽雅的父亲沃多雅多和其未婚夫雅比亚尼都是市民阶层的代表,他们对自由生活和个人自由具有强烈的追求,但他们对专制统治又没有很好的办法。他们料想亲王和他的爪牙们肯定会对婚礼进行破坏,但除了躲避没有更积极的方式反抗,最终还是被算计。而爱美丽雅的死更是当时的市民阶层既坚强又软弱的明证。爱美丽雅得知事情的真相后,哀求父亲赐她一死,免得受辱。沃多雅多最后用匕首将她刺死,挽救了她的声誉。这是坚强的一刀,也是软弱的一刀,它用自我毁灭表达了对封建统治者的痛恨,同时也暴露了自身的软弱。父亲没有勇气将刀指向专制、恶毒的统治者,甚至连这样的想法也没有,他的匕首只是完成了爱美丽雅所要求的“在暴风雨还没有摧残一枝玫瑰花之前,它已经毁坏了”的要求,来获取一种道德层面的胜利。这个结局曾引起不少的责难,因为罪人最终没有得到惩罚,但这正是莱辛现实主义创作风格的一种体现。
莱辛认为文学是启蒙的工具,而戏剧直接与民众接触,尤其具有宣传教育作用。他在《汉堡剧评》中提出“剧场应该成为我们的道德世界的一所学校”。他指出,悲剧主人公所处的环境,是铸成悲剧的客观原因,它引起观众对主人公悲剧命运的同情(怜悯);而主人公自身存在的弱点和缺点是悲剧形成的主观原因,它引起观众自身的恐惧,让观众从悲剧结局中警惕自身不要有悲剧主人公的这种弱点和缺点,免得自己日后也陷入悲剧的命运。这种观点在本剧中有明显体现。作者一方面清晰地揭示了爱美丽雅的悲剧是由封建专制造成的;另一方面,他又指出了主人公自身的弱点,也是造成悲剧的重要原因。第五幕第七场,爱美丽雅在要求父亲杀死自己时说:“诱惑是真正的强权。——父亲,我有血;这样年青,这样热烈的血,就像一个女人所有的血。我的感觉也是一个女人所有的感觉。我什么也不敢担保。我什么也靠不住。”这一自白,让观众联想起她和亲王在舞会上、在教堂里交谈的一幕幕,让观众意识到主人公的悲剧也有自身的原因——她无法抵制或压根不愿抵制权势的诱惑。莱辛借此告诫观众要寻求道德上的超越,“贞操超过了一切的强权”。
本剧在戏剧技巧方面也颇具匠心。剧情紧紧围绕亲王欲霸占爱美丽雅而展开,结构紧凑,一气呵成。人物性格鲜明饱满,栩栩如生,体现了莱辛“戏剧要注重人物性格塑造”的理论主张。此外,语言质朴自然,又不乏精彩之处。沃尔希娜揭露亲王丑行的台词深刻犀利,爱美丽雅父女的对话深情决绝,均感人肺腑。
(胡伏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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