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阿伽门农为夺回弟媳海伦,带领军队攻打特洛伊城。出征前,为取得胜利,杀死自己的女儿伊菲革涅亚献祭,以壮军威。当阿伽门农凯旋回来时,他的妻子克吕泰墨斯特拉为女儿报仇,施下毒计,以极为华丽的辞藻夸耀阿伽门农,有意引起天神的妒忌,并让阿伽门农踏着紫色花毡入宫犯下傲慢罪,意味着须用死来赎罪。堤厄斯忒斯的儿子埃癸斯托斯为替父报仇,勾结克吕泰墨斯特拉,二人协力杀死了阿伽门农。
【作品选录】
一 开场
守望人在王宫屋顶上出现。
守望人 我祈求众神解除我长年守望的辛苦,一年来我像一头狗似的,支着两肘趴在阿特瑞代的屋顶上;这样,我认识了夜里聚会的群星,认识了那些闪耀的君王,他们在天空很显眼,给人们带来夏季和冬天。今夜里,我照常观望信号火炬——那火光将从特洛亚带来消息,报告那都城的陷落——因为一个有男人气魄、盼望胜利的女人是这样命令我的。当我躺在夜里不让我入睡的、给露水打湿了的这只榻上的时候——连梦也不来拜望,因为恐惧代替睡眠站在旁边,使我不能紧闭着眼睛睡一睡——当我想唱唱歌,哼哼调子,挤一点歌汁来医治我的瞌睡病的时候,我就为这个家的不幸而悲叹,这个家料理得不像从前那样好了。但愿此刻有火光在黑暗中出现,报告好消息,使我侥幸地摆脱这辛苦!
片刻后,远处有火光出现。
欢迎啊,火光,你在黑夜里放出白天的光亮,作为发动许多阿耳戈斯歌舞队的信号,庆祝这幸运!
哦嗬,哦嗒!
我给阿伽门农的妻子一个明白的信号,叫她快快从榻上起来,在宫里欢呼,迎接火炬;因为伊利翁的都城已经被攻陷了,正像那信号火光所报道的;我自己先舞起来;因为我的主人这一掷运气好,该我走棋子了;这信号火光给我掷出了三个六。愿这家的主人回来,我要用这只手握着他可爱的胳膊。其余的事我就不说了,所谓一头巨牛压住了我的舌头;这宫殿,只要它能言语,会清清楚楚讲出来;我愿意讲给知情的人听;对不知情的人,我就说已经忘记了。
守望人自屋顶退下。
七 第三场
阿伽门农和卡珊德拉乘车自观众右方上。
歌队长 啊,国王,特洛亚城的毁灭者,阿特柔斯的后裔,我应当怎样欢迎你,怎样向你表示敬意,才能恰如其分地执行君臣之礼?许多人讲究外表,不露真面目,在他违反正义的时候;人人都准备和受难者同声哭泣,但是悲哀的毒螫却没有刺进他们的心;他们又装出一副与人同乐的样子,勉强他们的不笑的脸……但是一个善于鉴别羊的牧人不至于被人们的眼睛所欺骗,在它们貌似忠良,拿掺了水的友谊来献媚的时候。
你曾为了海伦的缘故率领军队出征,那时候,不瞒你说,在我的心目中,你的肖像颜色配得十分不妙,你没有把你心里的舵掌好,你曾经举行祭献,使许多饿得快死的人恢复勇气。但如今从我心灵深处,我善意的……“辛苦对于成功的人……”你总可以打听出哪一个公民在家里为人很正直,哪一个不正派。
阿伽门农 我应当先向阿耳戈斯和这地方的神致敬,他们曾经保佑我回家,帮助我惩罚普里阿摩斯的城邦。当初众神审判那不必用言语控诉的案件的时候,他们毫不踌躇地把死刑,毁灭伊利翁的判决票投到那判死罪的壶里;那对面的壶希望他们投票,却没有装进判决票。此刻那被攻陷的都城还可以凭烟火辨别出来。那摧灭万物的狂风依然在吹,但是余烬正随着那都城一起消灭,发出强烈的财宝气味。为此我们应当向神谢恩,永志不忘;因为我们已经向那放肆的抢劫者报了仇,为了一个女人的缘故,那都城被阿耳戈斯的猛兽踏平了,那是马驹——一队持盾的兵士,它在鸠星下沉的时候跳进城,像一匹凶猛的狮子跳过城墙,把王子们的血舔了个饱。
我向众神讲了一大段开场话。至于你的意见我已经听见了,记住了,我同意你的话,我也要那样说。是呀,生来就知道尊敬走运的朋友而不怀嫉妒的人真是稀少;因为恶意的毒深入人心,使病人加倍痛苦: 他既为自己的不幸而苦恼,又因为看见了别人的幸运而自悲自叹。我很有经验——因为我对那面镜子,人与人的交际很熟悉——可以说那些对我貌似忠实的人不过是影子的映象罢了。只有俄底修斯,那个当初不愿航海出征的人,一经戴上轭,就心甘情愿成为我的骖马,不论他现在是生是死,我都这样说。
其余的有关城邦和神的事,我们要开大会,大家讨论。健全的制度,决定永远保留;需要医治的毒疮,就细心地用火烧或用刀割,把疾病的危害除掉。
此刻我要进屋,我的有炉火的厅堂,我先向众神举手致敬,是他们把我送出去,又把我带回家来。胜利既然跟随着我,愿她永远和我同在!
克吕泰墨斯特拉自宫中上,众侍女抱着紫色花毡随上。
克吕泰墨斯特拉 市民们,阿耳戈斯的长老们,我当着你们表白我对丈夫的爱情,并不感觉羞耻;因为人们的羞怯随着时间而消失。我所要说的不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而是我自己所受的苦痛生活,当他在伊利翁城下的时候。首先,一个女人和丈夫分离,孤孤单单呆在家里,已经苦不堪言,何况还有人带来坏消息,跟着又有人带来,一个比一个坏,他们大声讲给家里的人听。说起创伤,如果我丈夫所遭受的像那些继续流进我家的消息里所说的那样多,那么他身上的伤口可以说比网眼更多。如果他像消息所说的死了那样多次,那么他可夸口说,他是第二个三身怪物革律翁,在每一种形状下死一次,这样穿上了三件泥衣服。为了这些不幸的消息,我时常上吊,别人却硬把悬空的索子从我颈上解开。因此我们的儿子,你我盟誓的保证人,应当在这里却又不在这里,那个俄瑞斯忒斯。你不必诧异;他是寄居在我们的亲密战友,福喀斯人斯特洛菲俄斯家里的,那人曾警告我有两重祸患——你在伊利翁城下冒危险,人民又会哗然骚动,推翻议会;因为人的天性喜欢多踩两脚那已经倒地的人。这个辩解里没有欺诈。
说起我自己,我的眼泪的喷泉已经干枯了,里面一滴泪也没有了。我不能早睡的眼睛,因为哭着盼望那报告你归来的火光而发痛,那火却长久不见点燃。即使在梦里,我也会被蚊子的细小声音惊醒,听它嘤嘤地叫;因为我在梦里看见你所受的苦难比我睡眠时间内所能发生的还要多呢。
现在,忍过了这一切,心里无忧无虑,我要称呼我丈夫作家里看门的狗,船上保证安全的前桅支索,稳立在地基上撑持大厦的石柱,父亲的独生子,水手们意外望见的陆地,口渴的旅客的泉水。这些向他表示敬意的话,他可以受之无愧。让嫉妒躲得远远的吧!我们过去所受的苦难已经够多了!
现在,亲爱的,快下车来!但是,主上啊,你这只曾经踏平伊利翁的脚不可踩在地上。婢女们,你们奉命来把花毡铺在路上,为什么拖延时间呢?快拿紫色毡子铺一条路,让正义之神引他进入他意想不到的家。至于其余的事,我的没有昏睡的心,在神的帮助下,会把它们正当地安排好,正像命运所注定的那样。
众侍女铺花毡。
阿伽门农 勒达的后裔,我家的保护人,你的话和我们别离的时间正相当;因为你把它拖得太长了。但是适当的称赞——那颂辞应当由别人嘴里念出来。此外,不要把我当一个女人来娇养,不要把我当一个东方的君王,趴在地下张着嘴向我欢呼,不要在路上铺上绒毡,引起嫉妒心。只有对天神我们才应当用这样的仪式表示敬意;一个凡人在美丽的花毡上行走,在我看来,未免可怕。鞋擦和花毡,两个名称音不同。谦虚是神赐的最大礼物;要等到一个人在可爱的幸运中结束了他的生命之后,我们才可以说他是有福的。我已经说过,我要怎样行动才不至于有所畏惧。
克吕泰墨斯特拉 现在我问你一句话,把你的意见老老实实告诉我。
阿伽门农 我的意见,你可以相信,不会有假。
克吕泰墨斯特拉 你在可怕的紧急关头,会不会向神许愿,要做这件事?
阿伽门农 只要有祭司规定这仪式。
克吕泰墨斯特拉 普里阿摩斯如果这样打赢了,你猜他会怎么办?
阿伽门农 我猜他一定在花毡上行走。
克吕泰墨斯特拉 那么你就不必害怕人们的谴责。
阿伽门农 可是人民的声音是强有力的。
克吕泰墨斯特拉 但是不被人嫉妒,就没人羡慕。
阿伽门农 一个女人别想争斗!
克吕泰墨斯特拉 但是一个幸运的胜利者也应当让一手。
阿伽门农 什么?你是这样重视这场争吵的胜利吗?
克吕泰墨斯特拉 让步吧!你自愿放弃,也就算你胜利。
阿伽门农 也罢,如果你一定要这样,就叫人把我的靴子,在脚下伺候我的高底鞋,快快脱了;当我在神的紫色料子上面行走的时候,愿嫉妒的眼光不至于从高处射到我身上!我的强烈敬畏之心阻止我踩坏我的家珍,糟蹋我的财产——银子换来的织品。
侍女把阿伽门农的靴子脱了。
阿伽门农下车。
这件事说得很够了。至于这个客人,请你好心好意引她进屋;对一个厚道的主人,神总是自天上仁慈地关照。没有人情愿戴上奴隶的轭;她是从许多战利品中选出来的花朵,军队的犒赏,跟着我前来的。现在,既然非听你的话不可,我就踏着紫颜色进宫。
阿伽门农自花毡上走向王宫。
克吕泰墨斯特拉 海水就在那里,谁能把它汲干?那里面产生许多紫色颜料,价钱不过和银子相当,而且永远有新鲜的。可以用来染绒毡。我们家里,啊,国王,谢天谢地,贮藏着许多织品,这王宫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缺乏。我愿意许愿,拿很多块绒毡来踩,如果神示吩咐我家这样做,当我想法救回这条性命的时候。因为根儿存在,叶儿就会长到家里,蔓延成荫,把天狼星遮住,你就是这样回到家里的炉火旁边,象征冬季里有了温暖;当宙斯把酸葡萄酿成酒的时候,屋里就凉快了,只要一家之长进入家门。
阿伽门农进宫。
啊,宙斯,全能的宙斯,使我的祈祷实现吧,愿你多多注意你所要实现的事。
克吕泰墨斯特拉进宫,众侍女随入。
十一 第五场
阿伽门农 (自内)哎哟,我挨了一剑,深深地受了致命伤!
歌队长 嘘!谁在嚷挨了一剑,受了致命伤?
阿伽门农 哎哟,又是一剑,我挨了两剑了!
歌队长 听了国王叫痛的声音,我猜想已经杀了人啦!我们商量一下,看有没有什么妥当办法。
队员子 我把我的建议告诉你们: 快传令召集市民到王宫来救命。
队员丑 我认为最好赶快冲进去,趁那把剑才抽出来,证实他们的罪行。
队员寅 这个意见正合我的意思,我赞成采取行动;时机不可耽误。
队员卯 很明显,他们这样开始行动,表示他们要在城邦里建立专制制度。
队员辰 是呀;因为我们在耽误时机,他们却在践踏谨慎之神光荣的名字,不让他们自己的手闲下来。
队员巳 我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提出,主意要由行动者决定。
队员午 我也是这样想;因为说几句话,不能起死回生。
队员未 难道我们可以苟延残喘,屈服于那些玷污了这个家的人的统治下?
队员申 这可受不了,还不如死了,那样的命运比受暴君的统治温和得多。
队员酉 什么?难道有了叫痛的声音为证,就可以断定国王已经死了吗?
队员戌 在我们讨论之前,得先把事实弄清楚,因为猜想和确知是两回事。
歌队长 经过多方面考虑,我赞成这个意见: 先弄清楚阿特柔斯的儿子到底怎样了。
后景壁转开,壁后有一个活动台,阿伽门农的尸体躺在台上的澡盆里,
上面盖着一件袍子;卡珊德拉的尸体躺在那旁边,克吕泰墨斯特拉站在台上。
克吕泰墨斯特拉 刚才我说了许多话来适应场合,现在说相反的话也不会使我感觉羞耻;否则一个向伪装朋友的仇敌报复的人,怎能把死亡的罗网挂得高高的,不让他们越网而逃?这场决战经过我长期考虑,终于进行了,这是旧日争吵的结果。我还是站在我杀人的地点上,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是这样做的——我不否认——使他无法逃避他的命运: 我拿一张没有漏洞的撒网,像网鱼一样把他罩住,这原是一件致命的宝贵长袍。我刺了他两剑;他哼了两声,手脚就软了。我趁他倒下的时候,又找补第三剑,作为献给地下的宙斯,死者保护神的还愿礼物。这么着,他就躺在那里断了气;他喷出一股汹涌的血,一阵血雨的黑点便落到我身上,我的畅快不亚于麦苗承受天降的甘雨,正当出穗的时节。情形既然如此,阿耳戈斯的长老们,你们欢乐吧,只要你们愿意;我却是得意洋洋。如果我可以给死者致奠,我这样奠酒是很正当的,十分正当呢;因为这家伙曾在家里把许多可诅咒的灾难倒在调缸里,他现在回来了,自己喝干了事。
歌队长 你的舌头使我们吃惊,你说起话来真有胆量,竟当着你丈夫的尸首这样夸口!
克吕泰墨斯特拉 你们把我当一个愚蠢的女人,向我挑战,可是我鼓起勇气告诉你们,虽然你们已经知道了——不管你们愿意称赞我还是责备我,反正是一样——这就是阿伽门农,我的丈夫,我这只右手,这公正的技师,使他成了一具尸首。事实就是如此。
歌队 (哀歌序曲首节)啊,女人,你尝了地上长的什么毒草或是喝了那流动的海水上面浮出的什么毒物,以致发疯,惹起公共的诅咒?你把他抛弃了,砍掉了,你自己也将被放逐,为市民所痛恨。(本节完)
克吕泰墨斯特拉 你现在判处我被放逐出国,叫我遭受市民的憎恨和公共的诅咒;可是当初你全然不反对这家伙,那时候他满不在乎,像杀死一大群多毛的羊中的一头牲畜一样,把他自己的孩子,我在阵痛中生的最可爱的女儿,杀来祭献,使特剌刻吹来的暴风平静下来。难道你不应当把他放逐出境,惩罚他这罪恶?你现在审判我的行为,倒是个严厉的陪审员!可是我告诉你,你这样恐吓我的时候,要知道我也是同样准备好了的,只有用武力制服我的人才能管辖我;但是,如果神促成相反的结果,那么你将受到一个教训,虽然晚了一点,也该小心谨慎。
歌队 (次节)你野心勃勃,言语傲慢,你的心由于杀人流血而疯狂了,看你的眼睛清清楚楚充满了血。你一定被朋友们所抛弃,打了人要挨打,受到报复。(序曲完)
克吕泰墨斯特拉 这个,我的誓言的神圣力量,你也听听,我凭那位曾为我的孩子主持正义的神,凭阿忒和报仇神——我曾把这家伙杀来祭她们——起誓,我的向往不至于误入恐惧之间,只要我灶上的火是由埃癸斯托斯点燃的——他对我一向忠实;有了他,就有了使我们壮胆的大盾牌。这里躺着的是个侮辱妻子的人,特洛亚城下那个克律塞伊斯的情人;这里躺着的是她,一个女俘虏,女先知,那家伙能说预言的小老婆,忠实的同床人,船凳上的同坐者。他们俩已经得到应得的报酬: 他是那样死的,而她呢,这家伙的情妇,像一只天鹅,已经唱完了她最后的临死哀歌,躺在这里,给我的……好菜添上作料。
歌队 (哀歌第一曲首节)啊,愿命运不叫我们忍受极大的痛苦,不叫我们躺在病榻上,快快给我们带来永久的睡眠,既然我们最仁慈的保护人已经被杀了,他为了一个女人的缘故吃了许多苦头,又在一个女人手里丧了性命。(本节完)
(叠唱曲)啊,疯狂的海伦,你一个人在特洛亚城下害死了许多条,许多条人命,你如今戴上最后一朵我们永远不能忘记的花,这洗不掉的血。真的,这家里曾住过一位强悍的厄里斯,害人的东西。
克吕泰墨斯特拉 你不必为这事而烦恼,请求早死;也不必对海伦生气,说她是凶手,说她一个人害死了许多达那俄斯人,引起了莫大的悲痛。
歌队 (第一曲次节) 啊,恶魔,你降到这家里,降到坦塔罗斯两个儿孙身上,你利用两个女人来发挥你的强大威力,真叫我伤心!也像一只可恨的乌鸦站在那尸首上自鸣得意,唱一支不成调的歌曲……(本节完)
(叠唱曲)啊,疯狂的海伦,你一个人在特洛亚城下害死了许多条,许多条人命,你如今戴上最后一朵我们永远不能忘记的花,这洗不掉的血。真的,这家里曾住过一位强悍的厄里斯,害人的东西。
克吕泰墨斯特拉 你现在修正了你嘴里说出的意见,请来了这家族曾大嚼三餐的恶魔,由于他在作怪,人们肚子里便产生了舔血的欲望;在旧的创伤还没有封口之前,新的血又流出来了。
歌队 (第二曲首节)你所赞美的是毁灭家庭的大恶魔,他非常愤怒,对于厄运总是不知足——唉,唉,这恶意的赞美!哎呀,这都是宙斯,万事的推动者,万事的促成者的旨意;因为如果没有宙斯,这人间哪一件事能够发生?哪一件事不是神促成的?(本节完)
(叠唱曲)国王啊国王,我应当怎样哭你?应当从我友好的心里向你说什么?你躺在这蜘蛛网里,这样遭凶杀而死,哎呀,这样耻辱地躺在这里,被人阴谋杀害,死于那手中的双刃兵器下。
克吕泰墨斯特拉 你真相信这件事是我做的吗?不,不要以为我是阿伽门农的妻子。是那个古老的凶恶报冤鬼,为了向阿特柔斯,那残忍的宴客者报仇,假装这死人的妻子,把他这个大人杀来祭献,叫他赔偿孩子们的性命。
歌队 (第二曲次节)你对这杀人的事可告无罪——但是谁给你作证呢?这怎么,怎么可能呢?也许是他父亲的罪恶引出来的报冤鬼帮了你一手。那凶恶的阿瑞斯在亲属的血的激流中横冲直撞,他冲到哪里,哪里就凝结成吞没儿孙的血块。(本节完)
(叠唱曲)国王啊国王,我应当怎样哭你?应当从我友好的心里向你说什么?你躺在这蜘蛛网里,这样遭凶杀而死,哎呀,这样耻辱地躺在这里,被人阴谋杀害,死于那手中的双刃兵器下。
克吕泰墨斯特拉 我既不认为他是含辱而死……因为他不是偷偷地毁了他的家,而是公开地杀死了我怀孕给他生的孩子,我所哀悼的伊菲革涅亚。他自作自受,罪有应得,所以他不得在冥府里夸口;因为他死于剑下,偿还了他所欠的血债。
歌队 (第三曲首节)我已经失去了那巧妙的思考方法,不知往哪方面想,当这房屋坍塌的时候。我怕听那血的雨水哗啦地响,那会把这个家冲毁;现在小雨初停。命运之神为了另一件杀人的事,正在另一块砥石上把正义磨快。(本节完)
(叠唱曲)大地啊大地,愿你及早把我收容,趁我还没有看见他躺在这银壁的浴盆里!谁来埋葬他?谁来唱哀歌?你敢做这件事吗?——你敢哀悼你亲手杀死的丈夫,为了报答他立下的大功,敢向他的阴魂假仁假义地献上这不值得感谢的恩惠吗?谁来到这英雄的坟前,流着泪唱颂歌,诚心诚意好生唱?
克吕泰墨斯特拉 这件事不必你操心;我亲手把他打倒,把他杀死,也将亲手把他埋葬——不必家里的人来哀悼,只需由他女儿伊菲革涅亚,那是她的本分,在哀河的激流旁边高高兴兴欢迎她父亲,双手抱住他,和他接吻。
歌队 (第三曲次节) 谴责遭遇谴责;这件事不容易判断。抢人者被抢,杀人者偿命。只要宙斯依然坐在他的宝座上,作恶的人必有恶报,这是不变的法则。谁能把诅咒的种子从家里抛掉?这家族已和毁灭紧紧地粘在一起。(本节完)
(叠唱曲)大地啊大地,愿你及早把我收容,趁我还没有看见他躺在这银壁的浴盆里!谁来埋葬他?谁来唱哀歌?你敢做这件事吗?——你敢哀悼你亲手杀死的丈夫,为了报答他立下的大功,敢向他的阴魂假仁假义地献上这不值得感谢的恩惠吗?谁来到这英雄的坟前,流着泪唱颂歌,诚心诚意好生唱?
克吕泰墨斯特拉 你这个预言接近了真理;但是我愿意同普勒斯忒涅斯的儿子们,家里的恶魔缔结盟约: 这一切我都自认晦气,虽是难以忍受;今后他得离开这屋子,用亲属间的杀戮去折磨别的家族。我剩下一小部分钱财也就很够了,只要能使这个家摆脱这互相杀戮的疯病。
十二 退 场
埃癸斯托斯自观众右方上。
埃癸斯托斯 报仇之日的和蔼阳光啊!现在我要说,那些为凡人报仇的神在天上监视着地上的罪恶;我看见这家伙躺在报仇神们织的袍子里,真叫我痛快,他已赔偿了他父亲制造的阴谋罪恶。
从前,阿特柔斯,这家伙的父亲,做这地方的国王,堤厄斯忒斯,我的父亲——说清楚一点——也就是他的亲弟兄,质问他有没有为王的权利,他就把他赶出家门,赶出国境。那不幸的堤厄斯忒斯后来回家,在炉灶前做一个恳求者,获得了安全的命运,不至于被处死,用自己的血玷污先人的土地;但是阿特柔斯,这家伙不敬神的父亲,热心有余而友爱不足,假意高高兴兴庆祝节日,用我父亲的孩子们的肉设宴表示欢迎。他把脚掌和手掌砍下来切烂,放在上面……堤厄斯忒斯独坐一桌,他不知不觉,立即拿起那难以辨别的肉来吃了——这盘菜,像你所看见的,对这家族的害处多么大。他跟着就发现他做了一件伤天害理的事,大叫一声,仰面倒下,把肉呕了出来,同时踢翻了餐桌来给他的诅咒助威,他咒道:“普勒斯忒涅斯的整个家族就这样毁灭!”
因此你看见这家伙倒在这里,而我正是这杀戮的计划者——我有理呢,因为他把我和我不幸的父亲一同放逐,我是第十三个孩子,那时候还是襁褓中的婴儿;但是等我长大成人,正义之神又把我送回。这家伙是我捉住的——虽然我不在场——因为这整个致命的计划是由我安排的。情形就是如此,我现在死了也甘心,既然看见了这家伙躺在正义的罗网里。
歌队长 埃癸斯托斯,我不尊敬幸灾乐祸的人。你不是承认你有意把这人杀掉,这悲惨的死又是你一手计划的吗?那么,我告诉你,到了依法处分的时候,你要相信,你这脑袋躲不过人民扔出的石头,发出的诅咒。
埃癸斯托斯 你是坐在下面的桨手,我是凳上的驾驶员,你可以这样胡说吗?尽管你上了年纪,你也得知道,老来受教训多么难堪,当我教你小心谨慎的时候。监禁加饥饿的痛苦,甚至是教训老头子、医治思想病最好的先知兼医生。难道你有眼睛看不出来吗?你别踢刺棍,免得碰在那上面,蹄子受伤。
歌队长 你这女人,你竟自这样对付这些刚从战争里回来的人,你呆在家里,既玷污了这人的床榻,又计划把他,军队的统帅,杀死了!
埃癸斯托斯 你这些话是痛哭流涕的先声。你的喉咙和俄耳甫斯的大不相同: 他用歌声引导万物,使它们快乐,你却用愚蠢的吠声惹得人生气,反而被人押走。一旦受到管束,你就会驯服。
歌队长 你好像要统治阿耳戈斯人!你计划杀他,却又不敢行事,亲手动刀。
埃癸斯托斯 只因为引诱他上圈套,分明是妇人的事;我是他旧日的仇人,会使他生疑。总之,我打算用这家伙的资财来统治人民;谁不服从,我就给他驾上很重的轭——他不可能是一匹吃大麦的騑马,不,那与黑暗同住的可恨的饥饿将使他驯服。
歌队长 你为什么不鼓起你怯懦的勇气把这人杀了,而让这妇人来杀,以致玷污了这土地和这地方的神?啊,俄瑞斯忒斯是不是还看得见阳光,能趁顺利的机会回来杀死这一对人,获得胜利?
埃癸斯托斯 你想这样干,这样说,我马上叫你知道厉害!喂,朋友们,这里有事干呀!
众卫兵自观众左右两方急上。
歌队长 喂,大家按剑准备!
埃癸斯托斯 我也按剑,不惜一死。
歌队长 你说你死,我们接受这预兆,欢迎这件一定会发生的事。
克吕泰墨斯特拉 不,最亲爱的人,我们不可再惹祸事;这些已经够多,够收获了——这不幸的收成!我们的灾难已经够受,不要再流血了!可尊敬的长老们,你们……家去吧,在你们还没有由于你们的行动而受到痛苦之前!我们的遭遇如此,只好自认晦气。如果这是最后的苦难,我们倒愿意接受,尽管我们已被恶魔强有力的蹄子踢得够惨了。这是女人的劝告,但愿有人肯听。
埃癸斯托斯 但是这些家伙却向我信口开河,吐出这样的话,拿性命来冒险! (向歌队长)你神志不清醒,竟咒起主子来了!
歌队长 向恶棍摇尾乞怜,不合阿耳戈斯人的天性。
埃癸斯托斯 但是总有一天我要惩治你。
歌队长 只要神把俄瑞斯忒斯引来,你就惩治不成。
埃癸斯托斯 我知道流亡者靠希望过日子。
歌队长 你有本事,尽管干下去,尽管放肆,把正义污辱。
埃癸斯托斯 你要相信,为了这愚蠢的话,到时候你得付一笔代价。
歌队长 你尽管夸口,趾高气扬,像母鸡身旁的公鸡一样!
克吕泰墨斯特拉 (向埃癸斯托斯)别理会这些没意义的吠声;我和你是一家之主,一切我们好好安排。
活动台转回去,后景壁还原。
克吕泰墨斯特拉、埃癸斯托斯进宫,众卫兵随入。
歌队自观众右方退场。
(罗念生译)
注释:
当指克吕泰墨斯特拉。
【赏析】
如果说,《被缚的普罗米修斯》是埃斯库罗斯最著名的作品,那么《阿伽门农》堪称埃斯库罗斯最杰出的悲剧作品。《阿伽门农》为《俄瑞斯忒亚》三部曲的第一部。《俄瑞斯忒亚》是现存古希腊悲剧中唯一完整的三部曲,以宏大有序的戏剧结构和悲壮凛然的气氛叙述一个世代仇杀、冤冤相报的悲剧故事。
三部曲以阿伽门农的父亲阿特柔斯和叔父堤厄斯忒斯结仇为背景,展开连环复仇行动。第一部曲《阿伽门农》写阿伽门农为夺回弟媳海伦,出兵特洛伊,为取得胜利不惜杀死自己的女儿伊菲革涅亚献祭以壮军威。阿伽门农的妻子为给女儿报仇,堤厄斯忒斯的儿子埃癸斯托斯为替父报仇,二者勾结杀死胜利归来的阿伽门农。第二部曲《奠酒人》写阿伽门农的儿子俄瑞斯忒斯为报父仇,杀死自己的母亲和叔父之后,被复仇女神追赶,要他还清杀母血债。第三部曲《报仇神》写报仇女神为维护没落的女权制,将俄瑞斯忒斯告上法庭,经过一番辩论,法庭庭长雅典娜判俄瑞斯忒斯无罪。
《阿伽门农》作为《俄瑞斯忒亚》三部曲的第一部,为整个三部曲渲染出浓郁的悲剧气氛,为剧情的发展奠定基础。《阿伽门农》全剧共分十二个场次。本书节选了其中的开场、第三场、第五场和退场。
开场以阿伽门农宫殿守望人看见从远处传来的胜利火光而欢欣鼓舞为引子,用短短的三十九行开场诗,点明了时间、地点和剧情,并暗示出不祥的预兆。之后的进场歌,诗人用抒情而忧郁的笔调交代剧情。歌队中的十二个长老悲惨地回忆十年前阿伽门农和墨涅拉俄斯率军出征特洛亚前,阿伽门农将女儿送上祭坛,少女如羔羊般无力反抗的情形,为全剧定下悲惨的基调。从第一场开始,阿伽门农的妻子克吕泰墨斯特拉登场。克吕泰墨斯特拉是埃斯库罗斯创造的最有声色的人,她阴险毒辣,敢作敢为,一出场便使整部戏剧的气氛变得相当紧张。埃斯库罗斯善于用语言塑造人物的性格,他以雄浑的诗句和男人般的口吻将克吕泰墨斯特拉塑造成气势汹汹、咄咄逼人的女人。
从开场到第二合唱歌,诗人共用七百八十二行诗,以将近全剧一半的篇幅,为阿伽门农的登场做准备。这显得有点冗长,但就三部曲的结构而言,却是合情合理的,这为后两部曲做了极好的铺垫。第三场中,悲剧主角阿伽门农登场,剧中的冲突真正发展起来。歌队长对胜利归来的阿伽门农并没有献上隆重的主祝辞,而是谴责他的不义之战,并警告他要洞察人心,暗示克吕泰墨斯特拉的毒计将发生。古希腊人认为被人过分恭维,将招惹天神嫉妒,引向死亡。克吕泰墨斯特拉以极为华丽的辞藻迎接阿伽门农,有意引起天神的嫉妒。克吕泰墨斯特拉每句话都语带双关,她强使阿伽门农踏着紫色花毡入宫,要“让正义之神引他进入他意想不到的家”,显然是要让阿伽门农犯下傲慢罪,并最终用死来赎罪。阿伽门农在克吕泰墨斯特拉的软硬兼施之下,走上花毡,这使克吕泰墨斯特拉欣喜若狂。她的目的达到了,暴风雨一触即发。
第五场是全剧的高潮,阿伽门农挨了克吕泰墨斯特拉三剑倒地而死。诗人用浓墨重彩刻画克吕泰墨斯特拉这个人,她的残酷恶毒被淋漓尽致地展露出来,她因复仇而痛快,面对死亡没有忏悔和畏惧,依旧威风凛凛。而在这高潮到来之前,诗人用了二百九十九行诗,推出特洛伊的女俘卡珊德拉和歌队的对话,来延宕谋杀的行动,进一步制造悲剧的气氛,使得观众的悲悯、愤怒、紧张的情绪交汇推向新的顶点。
《阿伽门农》的退场部分,仍显得气氛紧张,情节意犹未尽。如果按照古希腊的戏剧审美原则,悲剧应在平静中结束,以崇高肃穆的审美效果净化观众的心灵,《阿伽门农》的退场显然有别于其他悲剧。但是,如果把《阿伽门农》放在三部曲的框架中,《阿伽门农》相对缓慢的节奏,为整个三部曲奠定了浓郁的悲剧气氛。退场成功地衔接了第二部曲《奠酒人》。
古希腊悲剧大多取材神话传说,渗透着浓郁的命运观和因果报应观。埃斯库罗斯浸染于古希腊文化之中,深信命运支配着人的行动。他将三位命运女神当作最高的神,认为所有的神包括宙斯都受其控制。阿伽门农的死被认为是命运的安排,“命运所注定的那样”,“无法逃避他的命运”,同时也是因果报应的结果。他杀死了自己的女儿,得到的报应是被妻子克吕泰墨斯特拉所杀。克吕泰墨斯特拉杀夫有罪,死在自己的儿子手中;儿子为父杀母,遭受复仇女神的逼迫。这一系列连环复仇、因果报应起于阿伽门农祖先的诅咒,结束于雅典娜法庭的裁判。法的精神战胜了悲壮的命运观念和血腥的复仇行动,文明战胜了野蛮。这里值得一提的是诗人的民主观。埃斯库罗斯本人反对僭主制度,反对暴力,极力捍卫民主制度,保卫希腊人的自由,这种思想在剧中有所表现。阿伽门农远征回来,长老们责备他的不义之战,并暗示克吕泰墨斯特拉企图使用暴力压迫人民。阿伽门农说了这样的话:“其余的有关城邦和神的事,我们要开大会,大家讨论。健全的制度,决定永远保留。”阿伽门农是善于听取意见的君王,有一定的民主精神,诗人借用悲剧人物来倡导民主精神。
埃斯库罗斯是个才华横溢的诗人,他在悲剧中展现的语言天赋令人叹为观止。他的笔调具有流动之美,如浩荡的江河,滔滔不绝奔腾向前;他的辞藻富丽堂皇而不失真诚。他的奇特的想象力为比喻插上绝妙的翅膀,用极为形象的语言敏锐地表达出了人物的思想感情,尽管两千五百年已经过去了,今天的我们读起来仍不乏“新鲜出炉”之感。如守望人对宫廷败落产生难以启齿的伤感而感叹:“恐惧代替睡眠站在旁边……我就为这个家的不幸而悲叹,这个家料理得不像从前那样好了。……其余的事我就不说了,所谓一头巨牛压住了我的舌头。”阿伽门农胜利归来,意气风发地炫耀他带来的女俘:“没有人情愿戴上奴隶的轭;她是从许多战利品中选出来的花朵,军队的犒赏。”而当克吕泰墨斯特拉杀死阿伽门农之后,张扬着自己的复仇快感唱道:“我的畅快不亚于麦苗承受天降的甘雨,正当出穗的时节。”诸如此类的言语俯拾皆是。简单的文字,传神的表达,再加上散发出来的古希腊人文情怀和宿命的宗教观,使读者和观众深深沉浸于真正的诗的精神中。
(蔡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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