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纨袴子弟汉斯·弗兰森从法国留学回来后,处处想显示出自己的高雅与高人一等,他穿巴黎服装,吃法国食物,甚至还将自己的名字改成法国名字“让·德·法朗士”,结果炫耀的不过是自己的无知和可怜。父母给弗兰森和埃尔谢别特定下婚约,尽管他们彼此并不相爱,却只得听从安排。埃尔谢别特有自己的心上人安东尼乌斯,但因为父亲的门第之见,她不敢去表白和追求自己的幸福。女仆玛尔塔出身贫贱,却敢于争取和抗争。她成功地装扮成法国夫人,用她的聪明和智慧羞辱了弗兰森,帮助埃尔谢别特解除了婚约,最后埃尔谢别特与安东尼乌斯有情人终成眷属。
【作品选录】
第一幕
第一场
叶罗尼木斯、弗兰德斯
叶罗尼木斯 早晨好,我的邻居!干吗起得这么早?
弗兰德斯 有事到老市场去了一趟。
叶罗尼木斯 那里有什么新闻吗?
弗兰德斯 有个人被关进了监狱。如果这不算新闻,那就没什么特别的事了。
叶罗尼木斯 这不新奇。为什么把他关起来?
弗兰德斯 听说他欠了债。
叶罗尼木斯 那也不算新奇。
弗兰德斯 这个人在国外到处游荡,把钱都挥霍光了。
叶罗尼木斯 这也算不得新奇事。亲爱的邻居,您听我说,这倒可作为您的前车之鉴呢!您有个儿子……我不再往下说了。但愿不要应了我的话。事关你我,因为我把女儿埃尔谢别特许配给了您的儿子。您不听我劝告,他要干什么都由着他。他要到国外去就让他去了。他还只有十九岁哪!
弗兰德斯 请原谅,我的邻居,今年一月他已满二十岁了。
叶罗尼木斯 他什么时候生的我记得清清楚楚。正巧是已故的比尔达去世的时候。这倒无关紧要。就算他快二十岁了。无论怎么说,放他到国外去游荡,这难道不是太轻率了吗?
弗兰德斯 是祸是福我不和您争辩。可我知道,我们这里大多数年轻人是在这样的年纪到国外去的。
叶罗尼木斯 他们都要落得像老市场上那个小伙子的下场。亲爱的邻居,有一点您算是说对了:大多数年轻人回国之后一贫如洗,穷得要上吊,那么您的儿子就不会像他们一样也去上吊吗?
弗兰德斯 噢,这可不必担心。临走的时候,他向我保证说,要做一个明白事理的人。
叶罗尼木斯 人人都这么说。我并不知道他在巴黎是怎么过日子的。但我要告诉您,他寄来的信我不喜欢。他把我女儿埃尔谢别特叫作伊莎贝拉,把自己叫做让,还管我叫热罗姆。他可以自作主张给自己起名字,哪怕起个狗的名字也可以:什么费尔法克斯啦,苏坦啦,随他高兴吧。只要不改掉我和我女儿的教名就行了。
弗兰德斯 哎呀!亲爱的朋友,要知道这是赶时髦呀。年轻人做这种事不过是想出出风头,显示一下他们是学过外国语的。
叶罗尼木斯 这是不是时髦,我不想跟您争论。难道这种时髦是合乎理智的吗?假如有这么个法国人,在我们丹麦把自己的名字改做汉斯,你想,他一旦回到法国老家,乡亲们不管他叫疯子么?学外国语是件好事,可得先把自己的本国语学好。有阅历又有点年纪的人,攒了点钱,可以靠利息过日子了,那么,他想学点在家里学不到的东西,到国外去,倒是件好事。可我们这些平民的孩子,倾家荡产到国外跑一趟却成了一条规矩。说是为了学外国语,那么在家里找个老师也可以学嘛!花上二十里格斯达勒就足够了。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学坏了,除了带回愚蠢的时髦和伤风败俗的东西之外就两手空空了,他们还把这些不伦不类的东西泛滥全国,而学校里教给他们的好东西却丢置脑后,我可以随便举出十几个青年人的名字。他们本来准备在教会里找份事做,并已经在我们人人喜爱的教堂里,甚至在学者们光临的玛利亚大教堂传经布道了。正是这些人追求时髦,跑到国外去了。结果,追求时髦却把对基督的信仰忘了,连教义问答也忘得一干二净。他们这些人把钱花得精光,换回来的是一堆离经叛道的东西,只会说“Bonjour!”(法语:您好!)“Commentvousportezvous?”(法语:您近来怎么样?)一天到晚唉声叹气,好像有天大的伤心事。到头来,一个个忧郁成病,做了酒鬼。父母只落到毁了孩子,荡尽家产的地步。亲爱的邻居,您还在笑呢!这句句都是真话!如果把我们的青年每年在国外胡乱花掉的钱收集起来看看有多少,那您就一点不奇怪我们国家为什么这样贫穷弱小了。您的儿子在法国挥霍了一千五百里格斯达勒,您会说,他学会了讲法国话呀!可您不说他同时又忘了多少拉丁文。我发现他光学会了瞎胡闹、吹牛皮。这可以从他给我写的信里看出来。我连一个法国字都不认识,他用法文给我写信,这不是活见鬼吗?我得先付一笔邮费,这还不算,还要花钱买瓶酒去请让·巴帕季斯特先生把信翻译成德文。我这才勉强能看懂。
弗兰德斯 我的邻居,这没有什么好讲的。木已成舟,无法挽回了。然而错不在我身上,我老婆非要这么做不可啊!
叶罗尼木斯 唉,唉,别把错处尽往老婆身上推呀。你责怪老婆就等于归罪自己。如果男子汉说:“我破产了,都是我老婆弄糟的。”这多害臊!
弗兰德斯 亲爱的邻居,您真是唠叨个没完。感谢上帝,我还没有破产。您不该这么说。我儿子很快就会回来的,四个星期之前他已经离开巴黎了。这一切眼看就要结束了。
叶罗尼木斯 结束了?哈哈!结束了!邻居,您等着瞧吧,等着瞧吧。我们丹麦的青年和荷兰的可不一样。萨尔丹城卡尔夫的儿子几年之前到国外去了一趟。他的仪表风度像个王子,还接见过宫廷大臣。可他一回到家,就把马呀、车呀、马车夫和听差,还有那些衣服都卖了,又重新穿上自己农民的旧布长衫。咱们这些公子哥儿,游手好闲的小伙子也会这样做吗?绝对不会的!您不妨试试。跟以前一样给您儿子一碗家常汤、一块面包当早饭。您看他说不说:“我在荷兰已经喝惯了巧克力茶。”您试试给他美味的丹麦牛奶羹或者大麦粥,他那副脸色就难看喽!第二天晚上准保会跑到法国厨师那儿去吃晚饭!要是这些人带回来的只是一个国家的荒唐透顶的东西,那倒还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他们满脑子都是从英国、德国、法国、荷兰学来的乌七八糟的东西。我不想言过其实,邻居,可我们的公子哥回来以后确实是这么胡闹的:早晨要喝茶或巧克力茶,说这是荷兰的习惯。午后要喝咖啡,这是英国的方式。傍晚陪着情人玩纸牌,这是法国的风俗。到城里去办事,后面必定跟着一个听差,这不知道是莱比锡的,还是柏林的规矩。动身去教堂做礼拜,必定要先问问有没有音乐,这是意大利的气派,在他们眼里一切外国的东西都是高尚的、文雅的,即便这会使他们负债累累、被押坐牢,他们也满不在乎。
弗兰德斯 行啦,我的朋友,事情也许还没有像您设想的那样糟糕。您接到我儿子的信很久了吗?
叶罗尼木斯 差不多有四个星期了。
弗兰德斯 他是四个星期前从巴黎动身的。
叶罗尼木斯 可能是的。他最近的一封信是从罗湾还是列湾寄来的。法国有这么个地方吧?
弗兰德斯 这大概是卢昂吧。法国人叫它Rouen。可汉斯走的是海路。
叶罗尼木斯 这个名字不顺耳。那不是管院子的阿尔夫吗?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这是怎么啦?
第四场
叶罗尼木斯、弗兰德斯
叶罗尼木斯 朋友,祝您幸福。请原谅我的冒昧,我想跟您谈谈。原来,您儿子是打算得到伯爵爵位,也就是说要当伯爵了!我看,我女儿和我们全家跟他不般配。
弗兰德斯 噢,亲爱的邻居,不要匆匆忙忙就下结论。再耐心等两个星期吧。我想,在这段时间里,他身上一切荒唐的东西统统会一扫而光的。您是知道的,格尔曼·弗兰森的儿子以前不也是这样吗!他那一套法国派头使人们大失所望。他甚至到了那种地步:不按法国习俗就不跟姑娘睡觉。他觉得,只要是法国厨师做的汤,哪怕是用破鞋底煮的也比丹麦最鲜美的汤好喝。跟高贵的人说起话来,他照法国习俗称他们为先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他甚至不去丹麦教堂而到法国教堂做礼拜。可是后来,等到他折腾够了,就变得聪明起来了,他开始烧法国书,看到什么就烧什么,连《圣经》都烧了。无论谁表露出一副法国派头,即使是土生土长的法国人他也准要和他们对骂起来。我想,两个星期之后,我儿子也会是这样的。我给他找点事做。我希望他到法经大学院去,到那儿他可得干正经事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整天哼着啦、啦、啦、啦,跳着什么维奥尔西班牙舞了。
叶罗尼木斯 好吧!邻居,免得您说我过分固执,我同意等两个星期。要是他改邪归正了,我亲自给他们张罗喜事,还帮他找个体面的事干。让他在法经大学院的那些年轻人中间游来荡去,不合适啊!朋友,不合适啊!
弗兰德斯 就按您的意思办。祝您万事如意。再见。
叶罗尼木斯 祝您一切顺心。再见。
第五场
玛格杰洛娜、弗兰德斯
玛格杰洛娜 噢,我亲爱的丈夫,你看见汉斯·弗兰森了吧?
弗兰德斯 看见了,真是饱了眼福了。上帝原谅我这么说。
玛格杰洛娜 你以前总是跟我吵嘴,说我把他捧得太高了。
弗兰德斯 是的。
玛格杰洛娜 难道他现在不使我们打心眼里高兴吗?
弗兰德斯 是倒是的。看他一眼真能把人笑死呢!
玛格杰洛娜 啊!多么出色的孩子!
弗兰德斯 那还用说。
玛格杰洛娜 你想,几天工夫他就把法国话说得这么漂亮。真了不起!
弗兰德斯 是妙极了。
玛格杰洛娜 我第一眼简直都认不出他来了。
弗兰德斯 我也是。
玛格杰洛娜 他变得生气勃勃。
弗兰德斯 是啊!是啊!
玛格杰洛娜 彬彬有礼。
弗兰德斯 太有礼貌啦。
玛格杰洛娜 法兰西把一个人变得叫人认不出来了。
弗兰德斯 真是不得了!
玛格杰洛娜 他管我叫太太。
弗兰德斯 真的吗?
玛格杰洛娜 他说妈妈这个称呼不体面。
弗兰德斯 这很可能。
玛格杰洛娜 他管自己的未婚妻叫床垫。依我看,这太奇怪了。
弗兰德斯 为什么?
玛格杰洛娜 可能在法国都兴这么叫的。
弗兰德斯 可能是的。
玛格杰洛娜 上帝保佑,他也该管我们叫声爸爸、妈妈呀!
弗兰德斯 说得对。
玛格杰洛娜 你为什么哭啊?我亲爱的丈夫。是因为高兴吗?(旁白)可怜的人。他爱他的孩子,但又不好意思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我也高兴得流过泪。
弗兰德斯 可我是伤心才落泪的。
玛格杰洛娜 伤心?
弗兰德斯 是伤心。一个为人正派的父亲,看到儿子变成了猴子,变成了穿奇装异服逗人发笑的小丑,变成了混蛋,他能不哭吗?
玛格杰洛娜 老畜生,你说什么?我的儿子是混蛋?
弗兰德斯 一点不错,是货真价实的大混蛋。
玛格杰洛娜 哎呀!我是个多么不幸的女人啊,我的丈夫这么糊涂,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欢乐就是我那心爱的孩子,可是没心肝的父亲却恨他。不会说话的牛还知道爱自己的牛犊,就连土耳其人和多神教徒也疼爱自己的孩子呢。只有你恨自己亲生的孩子,可别人都喜欢他,说他有礼貌、待人和气。我不是夸自己的孩子,但我想,在整个丹麦很难找到比汉斯·弗兰森更知书明礼的人。如果你还有点正常人的理智,你就该明白这一点。
弗兰德斯 他哪一点知书明礼?
玛格杰洛娜 就是知书明礼嘛。
弗兰德斯 没几天就花光了一千五百里格斯达勒,我可看不出一丁半点儿知书明礼的地方。
玛格杰洛娜 你只说他花了多少钱,可就没看到,他花钱学到了多少本事。
弗兰德斯 怎么没看到!他学会了跳维奥尔西班牙舞,学会了唱不少情歌小调,还把丹麦话说得不三不四的。我想,他现在既不会说丹麦话,也不会说法国话啦!
玛格杰洛娜 我再也不和你这种狠毒的人讲话了。我发誓一辈子不跟你睡觉了。
弗兰德斯 等一等,老伴,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玛格杰洛娜 一句也不想听。
弗兰德斯 上帝保佑,你别这么快就发火呀!
玛格杰洛娜 我要你放开我!
弗兰德斯 好玛格杰洛娜,我压根儿没想惹你生气。
玛格杰洛娜 少废话。放开我!
弗兰德斯 等一下,我的小鸽子。连你也会跟着他丢脸的——你自己是知道的。
玛格杰洛娜 胡说八道。
弗兰德斯 我的小糖块。
玛格杰洛娜 废话!
弗兰德斯 我的洋娃娃!
玛格杰洛娜 放开我!
弗兰德斯 我的心肝。
玛格杰洛娜 滚开!
弗兰德斯 我的鲜花。
玛格杰洛娜 别胡闹!
弗兰德斯 我的百合花。
玛格杰洛娜 去你的。
弗兰德斯 我亲爱的。
玛格杰洛娜 见你的鬼!
弗兰德斯 我的宝贝。
玛格杰洛娜 活见鬼!
弗兰德斯 哟,老伴,你别对自己的丈夫发脾气呀。
玛格杰洛娜 别来这一套!
弗兰德斯 别冲着自己亲爱的弗兰德斯发火哟!
玛格杰洛娜 滚开,狡猾的狐狸。
弗兰德斯 真的再也不这么开玩笑了。难道你以为我当真会这么说?
玛格杰洛娜 这是开玩笑?
弗兰德斯 真的。难道你以为我不能像你一样看到咱们儿子的高尚品德吗?我不过想跟你开开玩笑。我哭了。真的,是因为高兴。(旁白)上帝啊,救救这个人吧。他为了家庭和睦,不得不说违心的话。
玛格杰洛娜 既然你承认是开玩笑,我亲爱的丈夫,那我不再生你的气啦!瞧,他来了。
第二幕
第三场
埃尔谢别特、玛尔塔、埃斯班、安东尼乌斯
埃尔谢别特 我们来了。听听你们想出了什么主意?
玛尔塔 你们听呀!吾等市政委员会成员,按多数委员的意愿,裁决如下:违抗父母之命实属大逆不道。为此埃尔谢别特小姐必须立即放弃与安东尼乌斯结合之恶念,而应与其父所许配之人结为百年之好。
埃尔谢别特 噢,你是拿我们开心啊!
玛尔塔 是啊!当然是开玩笑啰。婚姻大事完全没有必要遵从父母之命。他们决定的事全都出于自私的动机。他们想攀高亲,从中捞点好处,但是往往牺牲自己孩子的幸福。年轻人不一样,他们不要这些东西。他们给自己挑选称心如意、真挚相爱的人作生活伴侣。同行先生,您的高见呢?
埃斯班 当然啦,是这样。
玛尔塔 要是我和你一起当法院的陪审员,你坐在我的旁边,那我判案子也会同身边坐着一个白痴的那些聪明的法官一样。因为他们俩总是意见分歧,办不好案子。
埃斯班 玛尔塔,你懂拉丁文吗?
玛尔塔 跟你一样。
埃斯班 那么你知道Muliertaceatinecclesia(拉丁文:在大庭广众中妇女应该保持沉默),是什么意思?
玛尔塔 不知道。
埃斯班 拿咱们丹麦话说:像你这样的母猪应该操心纺车和裙子,别把猪鼻子伸到天经地义由我们男子汉管的事情上来。
玛尔塔 住嘴,埃斯班!看人要看他有没有才智,不管他是男的还是女的;还要看他有没有品德,不管他有什么爵位封号——这样的时代一定会到来的。要是称一称咱俩的脑袋看看哪个分量重,那么一定会任命我当省长,而给你的官职不会比卖苹果的老太婆高。
安东尼乌斯 求求你们言归正传。别把时间都花在拌嘴上。
玛尔塔 叫埃斯班说。他已经想出了绝妙的办法。
埃斯班 哎,玛尔塔,不要折磨我们,让我们牵肠挂肚地等着。快把你给这对可爱的年轻人想出的主意说出来吧!
玛尔塔 这么说你承认自己是蠢材了?
埃斯班 绝不是。
埃尔谢别特 哎呀,亲爱的埃斯班,你为我承认是蠢材又算得了什么呢!
埃斯班 得啦,我承认是蠢材。现在一切都妥了吧!
玛尔塔 管你承认不承认,反正你是蠢材。他来来回回走了足足半个钟头,像是准备去传经布道似的,最后,想出来个老掉牙的主意,这种玩意儿在喜剧里多的是。我倒想出个主意:汉斯·弗兰森是个法国迷。要是法国时兴大白天不穿裤子在大街上走,他准保也会光着屁股上大街的。你们当然知道我在比尔-斯特拉德街待过,曾经在法国厨师那儿当了三年佣人,学会了讲法国话,和人初次见面的一般对话都能应付。我装扮成刚从巴黎来的法国女人,爱上了汉斯·弗兰森,其中的奥妙你们以后就会知道的。好吧,全包在我身上啦。埃斯班作我的仆人。
埃尔谢别特 咱们该马上干起来。你们两个要乔装打扮一番。
安东尼乌斯 亲爱的埃尔谢别特,你给玛尔塔找几件必要的衣服。埃斯班由我来打扮。
埃斯班 您不该再管我叫埃斯班。我现在是总管先生了。
安东尼乌斯 好吧,总管先生,走吧!
第四幕
第四场
让、德·埃斯班
让 Monsieurlevaletdechambre。Monsieurd'Espang。(法语:管家先生,德·埃斯班先生。)您的女主人似乎很看不起我,这是什么缘故?她与您低声悄语地在说些什么?
埃斯班 先生,要是能探明她心里想的是什么,我宁肯花上一千达勒。这样就能及时告诉您了。不过,现在还不迟,还可以想办法补救。她跟我说过,她非常喜欢您本人,所以十分不满意您的装束。
让 从巴黎回来的路上,我在卢昂停留了两个星期,难道在这段时间里巴黎又出现了新的时装?
埃斯班 毛病就出在这儿,先生。利亚芙列什夫人说,巴黎城里所有的美男子全穿上了从后面开襟的坎肩,这已经有六星期了。起初,显得有点麻烦,习惯之后也就好了。一些贵族还为此专门雇了个总管,在巴黎叫做瓦列·德·沙姆伯尔,帮他们系坎肩的扣子和解扣子。
让 Ah,malheureuxquejesuis。(法语:哎呀,我太不幸了。)
埃斯班 这很容易补救。先生,我能帮您的忙。
让 Vousmefaitsungrandplaisir,pardi。(法语:你使我太高兴了,真的。)
埃斯班 好啦!现在完全改观了。
让 是不是我还有哪些土里土气的地方?
埃斯班 还有。她说巴黎的贵族少爷现在都把鼻烟抹在嘴唇上,不过这事情好办。
让 我的鼻烟盒正好带在身上。马上就把鼻烟抹上去。Mafoi,(法语:其实)我在追求时髦方面从来是不甘落后的。还在离开巴黎之前就听说又有许多时髦的东西快出来了。因为我怕爸爸纠缠,所以不敢努力仿效,如今已经赶不上时代了。Jevousprie,monsieurlevaletdechambre(法语:请求您,管家先生),请在利亚列什夫人面前为我美言一番。Dansmafoi(法语: 毫无疑问),我离开巴黎之前,这些新花样还没有在巴黎流行起来,non,pardinon。(法语:没有,真的没有。)我十分崇拜巴黎的文明。我绝不会有丝毫疏忽。
埃斯班 巴黎是全世界公认的文明城市。全世界都模仿巴黎的时装。要是巴黎人在大街上不穿裤子走来走去,不用说,其他的人也会马上光着屁股逛大街的。
让 Mafoi,那我连一分钟也不犹豫。起初,也许人家会奚落耻笑我。不出一年,这就会成为公认的时髦打扮了。这种现象我看得够多了。还有,请问Monsierurlevaletdechambre,巴黎在假发、帽子、鞋子或者袜子的式样上还有哪些变化?
埃斯班 没有。夫人说您的帽子和假发还过得去。只是围巾应该从后面扎起来。
让 噢,这很好。巴黎一星期出现的时兴样式就有这么多,全世界一年也比不上。现在我马上按最新样式改变装束,mafoi。唉,利亚芙列什夫人为什么自己不跟我说呀?
埃斯班 噢,先生,您还不了解法国女人。她们十分讲究礼貌,从来不当面指出好朋友的毛病。她们有时只是微微一笑,让您悟出这笑中的道理。现在一切就绪。一小时之后,她将非常高兴地在自己的住所里看到您,等我把她吩咐我的事情办完以后,我将非常高兴地陪您到她那儿去。
让 Jemerecommande,monsieurd'Espang!(法语:德·埃斯班先生,十分荣幸!)
埃斯班 Votreserviteur。(法语:愿为您效劳。)噢,àpropos(法语:还有),我差一点忘了,夫人对您有个小小的请求:请您别见怪,您在打哈欠的时候可别用手把嘴遮上。这已经不时兴了,巴黎有教养的人都不这样做了。
让 Ovis,好。
埃斯班 Serviteur。(法语:愿为您效劳。)(下)
(周柏冬、杨衍松译)
注释:
哥本哈根的一个广场,附近是市监狱。
丹麦货币。
当时的一位法语教师,不懂丹麦文,只能从法语翻译成德文。
萨尔丹是荷兰北部城市。“萨尔丹城卡尔夫的儿子”是一个流行于18世纪的故事。
建于18世纪初,为培养司法和经济人员而设,但学院的年青人常在街头酗酒闹事。
弗兰森称自己的未婚妻为maītresse(法语:情人),发音与俄语中“床垫”一词接近。玛格杰洛娜听错了。
【赏析】
《让·德·法朗士》用极具讽刺、幽默的手法,揭示出丹麦人对外来文化的可笑模仿。丹麦贵族子弟不学无术,贪图享乐,只注重外在的时髦与新潮而忽视内在美,行为滑稽可笑,造作虚伪,无知可悲。纨袴子弟汉斯·弗兰森即让·德·法朗士,就是其中的代表。
当时丹麦年青人流行去法国学习,但他们只是学些可以用来炫耀的法国习俗和装模作样的礼仪,除了时不时蹦出几句法语,见到女士吻吻她的手之外,别无所长。有的年青人甚至挥霍无度,倾家荡产。正如叶罗尼木斯所说,“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学坏了,除了带回愚蠢的时髦和伤风败俗的东西之外就两手空空了”(第一幕第一场)。弗兰森从法国回来后,鄙视本国文化,对法国文化顶礼膜拜,甚至将自己的名字改成法国名字“让·德·法朗士”,以显示出他一心一意追随法国文化的决心,认为由此他就可以高人一等。他不仅自己这样做,还试图改变自己身边的人,他给未婚妻埃尔谢别特也取了个法国名字,叫做“伊莎贝拉”。弗兰森穿巴黎服装,吃法国食物,说法语,炫耀的不过是自己的无知和可怜。
霍尔堡一方面淋漓尽致地刻画了纨袴子弟弗兰森的形象,极力抨击了当时不良的社会风气,另一方面,也表达出自己对建设丹麦本土文化的担忧和紧迫感。法国在18世纪欧洲的启蒙运动中居于主导地位,法国文化也因此深深地吸引着欧洲其他国家。包括丹麦在内的众多欧洲国家纷纷学习法国文化,形成一股潮流。可惜的是,丹麦吸取的不仅有精华也有糟粕。如弗兰森之流,他们不仅没学到法国文化的真正内涵,而且抛弃了本国的优良传统;不但没有推动进步,反而阻碍了本国文化的发展。
年青人是国家的希望和未来,他们的堕落和肤浅是国家的不幸。法国文化强烈地冲击着丹麦的本土文化,霍尔堡为祖国深感忧虑。想让国家强盛起来,就必须对年青人进行思想上的教育,树立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而不是简单地去国外学些花拳绣腿,正如霍尔堡在作品结尾指出的:“朋友,这样巧安排,我想,也许更妥当。快点给孩子们成家吧!别把他们送到异国他乡。我们看到,让子弟出走远方,招来横祸一场;他们乳臭未干,灾难和邪祟难以抵挡。世上有多少翩翩少年,安分地坐守家园。我们的孩子对猎奇念念不忘,一心奔向迷茫的远方。他们挥霍家当,忘掉祖国的语言,可换来的车载斗量,不过是荒唐的习俗时尚,如果你的心还在向往那迷茫遥远的地方,那你去吧,去到祖国的奥尔堡边疆,只要不到国外放荡流浪。为什么我们要漫游四方?为什么要在马车上虚度时光?人世间的沧海桑田,在家乡也能了如指掌。”(第五幕第六场)作者对年青人一窝蜂地出国并不赞同,盲目去国外不如呆在国内建设祖国,他对年青人寄有殷切希望。
霍尔堡从下层劳动人民身上看到了本国文化的优良传统和希望。
女仆玛尔塔是作者倾尽心血塑造的人物。她足智多谋,敢作敢为。玛尔塔认为,有朝一日,不是门第和财富,而是由智慧和才能来决定一个人的社会地位。显然作家是借这个聪颖的女仆之口说出了他对未来社会的理想。玛尔塔虽然身为仆人,但她的思想是自由的、先进的,甚至超越了她所处的那个时代。在当时,婚姻由父母做主,儿女只是服从父母的安排,如弗兰森和埃尔谢别特的婚约就是没有经过他们同意,完全由父母决定的。尽管他们并不相爱,但他们还是听从了父辈的安排。埃尔谢别特虽出身于贵族,但在情感上是懦弱的。她不敢公开表达自己的意愿,不敢和心爱的人在一起,甚至到最后计划成功,她父亲重新把她许配给心上人安东尼乌斯时,她还装出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埃尔谢别特是个懦弱的女子,不敢同传统力量作斗争。相反,玛尔塔出身贫贱,却敢于抗争。她直率,大胆,对爱情的看法也是积极进步的。她认为,“婚姻大事完全没有必要遵从父母之命。他们决定的事全都出于自私的动机。他们想攀高亲,从中捞点好处,但是往往牺牲自己孩子的幸福。年轻人不一样,他们不要这些东西。他们给自己挑选称心如意、真挚相爱的人作生活伴侣”(第二幕第三场)。她心目中的爱情是纯洁的,不掺杂任何世俗物质观念。玛尔塔不仅这样认为,还采取相应的行动来帮助她的女主人。她装扮成法国夫人,用她的聪明和智慧羞辱了弗兰森,帮助埃尔谢别特解除了婚约,让埃尔谢别特与安东尼乌斯有情人终成眷属。玛尔塔是新时代女性的代表,有着独立的人格。当她与主人交谈时,从没露出低人一等的自卑感。相反,倒是女主人在思想上像是她的仆人,完全听从她的策划与安排。玛尔塔是作者心中理想的女性,自食其力,充满智慧。
这部剧作的结局是圆满的,正如读者所期待的,有情人最终走到了一块。自视清高、不可一世的弗兰森得到应有的惩罚,被亲人们唾弃,只好远走异国他乡。这种传统的戏剧情节结构,算不上别出心裁,但作者把内容填充得丰满精彩,这正是他的成功之处。
《让·德·法朗士》用词简洁、通俗易懂、幽默且极富讽刺性。其中的人物活灵活现,有血有肉。如:弗兰森装模作样,造作,虚伪;弗兰德斯正直,但娇纵儿子;叶罗尼木斯专制,严厉,冷酷而又古板;埃尔谢别特懦弱;阿尔夫见风使舵,阳奉阴违;玛尔塔美丽,智慧,等等。作者把人物塑造得惟妙惟肖,每一个角色都有自己独特的个性。如在第二幕第四场中,作者借仆人阿尔夫观察弗兰德斯。弗兰德斯本性正直、诚实,但屈于妻子的威力和为了家庭和睦,他满足了儿子的荒唐要求——伴唱。“他一边唱,一边笑,还一边举起拳头吓唬他们。”这一场面生动地表现了弗兰德斯在家庭中的尴尬地位。
(江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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