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王晔译彤管
【原文作者】:西默农
【原文作者简介】:
乔治·西默农(1903一 ),比利时法语作家。生于列日,在家乡上中学。1918年当书店职员,翌年进《列日日报》社任记者。19岁到巴黎从事文学创作。1945年以后前往美国,多年后移居法国。现住瑞士洛桑。1952年起为比利时皇家文学院院士。
西默农发表过大量的犯罪心理分析小说和侦探小说,以写梅格雷探长而闻名于世,如《黄狗》、《十字路口之夜》、《我的朋友梅格雷》等,仅以梅格雷为主人公的侦探小说就有82部。它们与一般的侦探小说不同,重点不在于调查“谁犯了罪”,而在于研究“为什么犯罪”。他强调案件的因果关系,十分注重环境对人物的影响。1973年以后,西默农宣布停止写作小说,仅仅发表了几部回忆录式的作品。
【原文】:
这是一个不寻常的案件。不过,象这一类案件,有了作案现场的平面图,有了调查材料,通过推理和科学的侦察方法,是可以作出结论的。更何况,警长梅格雷离开刑事警署的时候,对案情已经了如指掌。
因为出事的地点并不远,所以他预计这次出差用不了多少时间。可实际上他却作了一次长时间的疲惫不堪的“旅行”。他乘坐又旧又老的小火车,来到离巴黎一百多公里的韦特欧劳。这种小火车简直是荒唐可笑,只有在埃比那勒地方印制的纪念画片上可以见到它们。下车以后,他向周围的人打听,想叫一辆出租汽车。可人们都用惊奇的眼光看着他,以为他是在开玩笑。那么剩下的那段路怎么走呢?只有坐面包师傅的小推车了。可是,他终于说服了那位开小卡车卖肉的老板,老板答应送他一趟。
“您常去那儿吗?”警长一边谈着他要去执行任务的村子,一边问。
“一星期去两趟。多亏您‘照顾’我,这不是又增加了一趟吗!”
其实,梅格雷就坐在离那个村子四十公里的卢瓦尔河畔。但是他完全没有想到,在奥尔良森林里,还能找到一个这样偏僻落后的小村庄。
小卡车行驶在森林深处,两边都是高耸入云的大树。走了约十公里以后,终于到达一片林中空地,一个小小的村庄坐落在空地中央。
“是这里吗?”
“不是。是前边那个村子。”
雨停了,树林里很潮湿。阳光蒸发起白茫茫的水汽,使人感到窒息。树枝是光秃秃的,脱落的枯叶正在霉烂,不时发出咔咔的响声。有时还看到远处一团团磷火闪着光亮。
“常有人来这儿打猎吧?”
“那一定是某位公爵……”
车继续往前开,又来到一片林中空地。这块地方比刚才经过的那一块地方要小一点儿。三十来所简陋的小平房把一个有尖顶钟楼的教堂紧紧地围在中央。这些房子没有一所不是百年以上的,那黑色石板的屋顶,看上去就使人觉得扫兴。
“请您把车停在鲍特玉姐妹家的对面。”
“我想,大概是在教堂前边……”
梅格雷下了车。卖肉老板把车退到稍远一点的地方停下来,打开汽车的后盖儿。村子里几个爱管闲事的女人围了过来,她们看着新鲜的猪肉,却没有决定买还是不买。因为按照惯例,这一天不是来车卖肉的日子。
出发之前,梅格雷已经把前次来过的侦察员所画的平面图研究得相当透彻并且记在脑子里。现在,他闭上眼睛都能毫不费劲地在这所房子里走动。
梅格雷走了进去。房间是那样阴暗,幸亏他记住了图上标出的位置,否则简直是寸步难行。这是一家店铺,它的古老和陈旧象是在对我们的时代提出挑战。仅有的几束光线,透过缝隙射在几幅古旧的油画和室内的家俱上。在这阴暗对比很强烈的房间里,墙和那几幅油画一样,都蒙上了一层模糊不清的灰暗颜色。偶尔可以看到瓷瓶和铜器在光线照射下闪闪发亮。
鲍特玉家的两位老小姐自出生以来就一直住在父母留给她们的这所房子里,如今已有六十五年了。(姐姐至少有六十五岁,因为妹妹已经六十二岁了。)长久以来,房子里的一切陈设都丝毫没有改变:柜台上放着称和装糖的盒子;货架上的食品杂货散发着桂皮和香草的气味;甚至连喝茶用的小桌子也放在原来的地方。在一个角落里,并排放着两个油桶,大桶里装的是煤油,小桶里装的是食用油。再往里边有三张桌子,左边的一张,由于用的时间太久,已经褪了颜色。桌子两侧摆着没有靠背的椅子……
左侧的门开了,进来一个三十二、三岁的女人。她挺着肚子,腰间系着一条围裙,怀里抱着一个小孩,站在那里看着警长梅格雷。
“这是怎么回事?”女人说。
“我是来作调查的。您一定是这家的邻居吧?”
“我叫玛丽·拉考尔,铁匠的妻子……”
梅格雷看见挂着的那盏煤油灯,不知道这个小村庄里没有电灯。
没有人邀请他,梅格雷就进了里屋。这里一片昏暗。幸亏有两根正在燃烧的木柴,借着这一点亮光,梅格雷看见一张大床,床上铺着很厚的褥子,红色鸭绒被鼓鼓囊囊的象个大球。床上躺着一个老太婆,一动不动,脸色灰暗而呆滞,只有那双眼睛证明她还活着。
“她总也不说话吗?”梅格雷问玛丽·拉考尔。
“不说。”玛丽用手势作了回答。
梅格雷耸耸肩膀,然后坐在一把藤椅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叠材料……
案件发生在四、五天以前,案子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轰动的地方。鲍特玉姐妹二人同住在店铺里,为了攒钱,过着十分节俭的日子。在这个村子里,她们还有三处房屋。她俩因为吝啬而出了名。
星期五夜里,邻居们的确曾经听见了什么动静,可是并没有引起注意和不安。星期六拂晓,一个农民从这里经过,发现一间屋子的窗户大开着,他走近一看,大喊起“救命”来。
窗户旁边,穿着睡衣的安梅丽·鲍特玉躺在血泊中,她的妹妹玛格丽特·鲍特玉面朝墙躺在床上,胸部被砍了三刀,右面颊被砍裂,一只眼睛上也有刀伤。
安梅丽当时没有死,她推开窗户想去报警,可就在这个时候,由于失血过多而晕倒在地。她的十一道伤痕都不算太严重,而且这些伤痕都在肩部和右侧。
五屉柜的第二个抽屉开着,在那些散乱的衣物上边,人们找到了一个发霉变绿的皮夹子,想必姐妹俩在这里面珍藏着各种证件和票据。在地上找到了一个存折,一些产权证书,房屋租约和各种各样的发票。
奥尔良地方有关部门对这个案子已经作了调查。梅格雷不仅有详细的现场平面图,而且还有照片和审讯记录。
死者玛格丽特在出事后两天就被埋葬了。至于安梅丽,当人们要送她去医院的时候,她拼命地用手抓住床单,死也不肯走,她的眼神似乎在命令人们:把她留在家里。
法医断定安梅丽身体的主要器官没有受到伤害。她突然沉默不语,一定是因为受了惊吓。她已经五天没开口了。虽然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可是她在观察着周围发生的一切。现在也是这样,她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警长梅格雷。
在奥尔良检察总署作了调查以后的三小时,一个男人被捕了。一切迹象表明他就是凶手。这个人叫马尔赛,是已经死去的玛格丽特的私生子。玛格丽特在二十三岁的时候,生了一个儿子,现在已经二十五岁了。村里人都说,他先在一个公爵家里当仆人,后来在树林里靠砍柴过日子。他住在芦邦底池塘旁边,离他母亲家有十公里。过去那里是一个农场,现在农场已经荒废了。
马尔赛被关在一个单人囚室里,梅格雷到囚室里去看过他。这完全是一个没有教养的野蛮人,有好几次,他离开家几个星期也不告诉他的妻子和五个孩子。这些孩子从父亲那儿得到的拳头比得到的别的东西要多得多。另外,他还是一个酒鬼,是一个堕落的人。
梅格雷想在案件发生的具体环境中,重读一下一天晚上对马尔赛的审讯记录。
“那天晚上七点钟左右,我骑着自行车到了‘两个老太太’家,她们正准备吃晚饭。我从柜台上拿起酒喝了几口,完了就到院子里杀了一只兔子,把皮剥掉,我母亲就拿去炖。象平常一样,我姨妈嘴里嘟嚷着,因为她一向讨厌我。”
村里的人都知道,马尔赛常来母亲家大吃大喝,母亲不敢拒绝,姨妈也怕他。
“那天,我们还吵了两句嘴,因为我从柜台里拿了奶酪,切了一块……”
“那天你们一起喝的什么酒?”梅格雷问。
“是店里的酒……”
“你们点的什么灯?”
“煤油灯……吃过晚饭以后,母亲有一点不舒服,就上床休息去了。她叫我打开五屉柜的第二个抽屉,把她的那些证件票据拿出来。她给了我钥匙,我拿出来以后就和母亲一起数发票,因为到月底了……”
“皮夹子里还有别的东西吗?”
“还有一些产权证书、债券和借据,还有一大叠钞票,有三万多法郎……”
“你没有到贮藏室去过吗?你点过蜡烛没有?”
“没有……九点半钟,我把那些票据都放回原处,然后就走了……经过柜台的时候,我又喝了几口炉酒……要是有人对您说,是我杀的那两个老太太,那是撒谎……您最好去审问南斯……”
梅格雷不再继续审问马尔赛,这使马尔赛的律师感到非常惊奇。
至于南斯,他的名字叫亚尔高,因为他是南斯拉夫人,所以人们就叫他南斯。这个古怪的人,战后在国内呆不下去,就来法国住下了。他是个单身汉,一个人住在隔壁店铺一所房子的小厢房里,他的职业是在森林里赶大车。
他同样是个酒鬼,最近以来,鲍特玉姐妹已经不再接待这个顾客了,因为他欠她们的钱太多了。有一次,马尔赛也在母亲的店里,母亲让他把南斯赶出店去。为了这个,马尔赛还把南斯的鼻子打出了血。
在鲍特玉姐妹家的院子里,有一个马棚。南斯租了这个马棚存放马匹,可是从来不按期交租金。所以姐妹二人就更加讨厌他了。现在这个南斯拉夫人大概正在树林里运木材。
梅格雷手里拿着调查材料,按照自己的思路向壁炉走去。在报案的那天早上,人们从炉灰里发现了一把锋利的大菜刀,刀把已经被烧光了。毫无疑问,这就是作案的凶器。刀把儿既然没有了,指纹也就无处可查了。
与此相反,在五屉柜的抽屉和皮夹子上,却有许多马尔赛的指纹,而且只有他一个人的指纹。
桌子上放着一个蜡烛盘,上边布满了安梅丽的指纹。
“我看您是不打算开口说话了!”梅格雷点上烟斗,不耐烦地报怨着。
然后,他弯下身子,用粉笔把地板上的血迹标了出来。这些血迹的位置早已被画在梅格雷手中的平面图上了。
“您是不是可以在这儿呆几分钟?”玛丽·拉考尔问梅格雷,“我要把饭锅放到炉子上去……”
玛丽出去了。只有警长和老太婆两个人留在屋子里。梅格雷虽然是初次到这儿来,可是出发之前,他已经用了一天一夜来研究这些调查材料和平面图。奥尔良地区的侦察工作做得很不错,不然他会遇到更多的麻烦。研究了材料以后,梅格雷已经有了自己的估计。因此,现在当他看到眼前的环境比他想象的更肮脏更落后的时候,也就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了。
梅格雷是农民的儿子。他知道,在一些小村庄里,直到今天,人们仍然过着十三、四世纪的生活。然而,当他突然来到这林中的小村庄,来到这店铺,来到这间屋内,面对着躺在床上的受伤的老太婆,面对着老太婆那警惕的目光的时候,他的心情是那样地不平静。只有当他参观一所医院或一个收容所,看见那些缺胳臂少腿,身心受到摧残的人时,才会有同样的心情。
在巴黎,他开始研究这个案件的时候,曾在侦察报告稿纸的边缘空白处写过以下几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1)为什么马尔赛烧掉了刀把儿,而没有想到他的指纹还留在柜子和皮夹上?
(2)假定他用了蜡烛,为什么要把蜡烛又拿回房间里,并且把它熄灭?
(3)为什么血迹不是从床边到窗户旁的一条直线?
(4)为什么马尔赛不从通向村里的后院门逃走,而从前门逃走?难道他不怕别人认出来吗?
有一件事情使马尔赛的律师感到失望:就是在两个老小姐睡觉的大床上,找到了马尔赛衣服上的一个扣子。这是一个带绒边的猎服上面钉着的扣子,扣子的样子有一点特殊。
“在剥兔皮的时候,我挂掉了一个扣子,”马尔赛肯定地说。
梅格雷又看了一遍手中的材料,站起身来,看着安梅丽,脸上露出一种滑稽的微笑。心想:您没办法再盯着我了,我这就离开这间屋子。他真的推开贮藏室的门,走了进去。这是一个破旧的小套间,黑洞洞的,只有从天窗上透进来的一点点亮光。里面堆着木柴,靠墙的地方放着几个木桶。前边的两个桶是满的,一个装着葡萄酒,另一个装着白酒。后面两个桶是空的。侦察员们曾经注意到,其中的一个桶上,有蜡烛点燃时滴下的蜡油。可以证明,这些蜡油就是从屋里放着的那只蜡烛上滴下来的。
奥尔良的侦察报告这样写道:
“这些蜡泪很可能是马尔赛去喝酒的时候留下来的……他的妻子承认他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他是骑自行车回家的。路上留下的歪歪斜斜的车轮痕迹,也可以证明他的确是喝醉了……”
梅格雷想找一件工具,可是周围没有。于是他回到屋子里。当他推开窗户时,看见两个小男孩站在不远的地方注视着这所房子。
“小朋友,你们去给我找一把锯来,行吗?”
“一个锯木头的锯,是吗?”
梅格雷的背后,那张没有血色的脸,那两只眼睛射出的冰冷的目光,总是随着警长粗壮的身影不停地移动。不一会儿,两个小孩子跑回来,他们给梅格雷拿来一大一小两把锯子。
玛丽·拉考尔又进来了。
“我没有让您等得太久吧?我把孩子送回去了……可是我还得回去照料她……”
“请您过几分钟再来……”
“我去把火烧上……”
梅格雷正希望她不要来打扰。一次又一次,已经够麻烦了。警长回到做贮藏室用的小套间,走到那个有蜡痕的木桶旁,把锯子对准桶口,开始锯了起来。
他满有把握地认为将会发现什么。如果说今天早上他可能还有疑问的话,那么当他来到这里以后,环境和气氛已经使他确信自己的估计——安梅丽·鲍特玉,就是他要找到的那个人。
姐妹两人之间的隔阂不仅仅是由于吝啬,难道还有怨恨?当警长走进这间屋子的时候,难道没有看见柜台上放着的一大堆报纸吗?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上次的侦察报告忽视了这一点:两位老小姐还负责代销报纸。安梅丽有一幅眼镜,但是平时不戴,她的眼镜是看报用的,她常常看报……
现在警长把分析推理上的最大障碍排除了。
梅格雷认为:这个案件发生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怨恨。这由来已久的怨恨产生于姐妹两人的独身生活。共同生活在一所窄小的房子里,甚至睡在同一张床上,她们有着共同的利益……
但是,玛格丽特有一个孩子,她曾经有过爱情。而她的姐姐,甚至连爱情的幸福也没有享受过!在十五年至二十年的生活中,玛格丽特的孩子曾经在她们共同的抚养下长大成人。以后,他独立生活了。可是他常常回来,回来就大吃大喝,不然就是要钱!然而钱是属于姐妹两人共有的。既然安梅丽是姐姐,自然工作的时间比妹妹长,她赚的钱,总起来说也比玛格丽特要多。
日常生活中有许多琐事,譬如玛格丽特给儿子烧兔肉吃,马尔赛把店里卖的奶酪切一块拿走,可是母亲并不说他……这些都激起了安梅丽的不满和怨恨。
安梅丽常常看报,一定看过对一些重大案件的分析和报道,因此知道指纹在破案中的重要性。
安梅丽怕她的外甥。当玛格丽特把她们两人秘密放钱的地方告诉马尔赛的时候,安梅丽生气极了。而那天晚上,玛格丽特竟然叫儿子亲手去数弄这些票据,安梅丽更加恼火了,因为她知道马尔赛对这些财产早已垂涎三尺。但是,她不敢说出来,只好憋一肚子怨气。
“哼,有一天这小子会把我们俩都杀死的!”
梅格雷断定,这句话安梅丽在妹妹面前不知重复过多少次了!
警长一边思索,一边用力锯那个大桶,他热得把帽子摘掉,大衣也脱下放在另外的木桶上。他在想:兔子……奶酪……突然又想到马尔赛留在抽屉和皮夹上的指纹,还有那个扣子……那时候,他母亲已经躺在床上了,没有来得及给他缝上这个扣子……假设,马尔赛真的杀了母亲,那么他为什么不把皮夹子里的东西全部拿走,反而把它们扔在地上!是不是南斯干的呢?不,不会,他是不认字的。梅格雷肯定这一点。
安梅丽的伤口都在右侧,伤的地方不少,可伤口都不深。正是这一点,最先引起警长的怀疑。他设想,安梅丽准是笨手笨脚,又怕疼痛,才把自己砍成这个样子。她并不想死,又怕被疼痛折磨的时间太长,所以作案以后,打算推开窗户喊邻居……然而,命运嘲弄了安梅丽,当她还没有来得及喊醒邻居的时候,就晕倒在地上了。整整一夜也没有被人发现。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经过也仅仅如此而已。安梅丽杀死了正蒙胧入睡的妹妹玛格丽特!为了使马尔赛不再惦记着那些钱财,她制造了一种假象——钱都不见了。于是,她往自己的手上包了一块布,拉开柜子抽屉,打开皮夹子,把票据等东西扔在地上……
之后,她留下了蜡烛的痕迹……
最后,安梅丽在床旁边砍伤了自己,又踉踉跄跄地走到壁炉旁边,为了消灭指纹而把作案用的菜刀投进了火里。然后,她推开窗户……地上的血迹已经证实了这个过程。
梅格雷的工作接近尾声了……他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象是角斗场上绝望者的嘶喊。他转过身去,看见门开了,一个稀奇古怪、阴森可怕的影子出现在面前;穿着短衫和衬裙,手臀和上身缠着绷带,呆滞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这正是安梅丽·鲍特玉。身后跟着扶着她的玛丽·拉考尔。此时此刻,一种难以形容的心情使梅格雷几乎丧失了说话的勇气。他希望赶快结束工作离开这里!桶口终于被锯开了,一个纸卷儿从里面露了出来,这不是别的,正是一些借据和修铁路时发行的公债券。这些东西是从桶口处塞进去的。这关键性的发现,也没有使警长兴奋起来。
他想马上离开这里,或者象那个庸俗的马尔赛一样,去喝一大杯或者一瓶英国罗姆烈酒。
安梅丽半张着嘴巴,仍然沉默不语。要是现在她失去了控制的话,一定会倒在玛丽的怀里,而玛丽一定会摔倒,因为她比安梅丽瘦弱得多,更何况正在怀孕。
眼前的一切难道是发生在我们的时代?不,这是另一个世纪和另一个世界的生活场景!梅格雷感到无限惆怅和痛苦。他一步步朝前走,安梅丽一步步往后退……最后,他把那一卷票据扔在卧室的桌子上。
“去把村长找来,”梅格雷对玛格·拉考尔说。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因为他觉得连喉咙都发紧。“我要让村长来当旁证……”
然后,他对安梅丽说:
“您最好还是去睡觉……”
尽管由于职业的需要,他养成了好奇和不动感情,可是现在,他却不愿再多看她一眼。他背转过身去,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只听见背后的钢丝床发出吱吱的响声。村长来了,却不敢走进来。
村里没有电话,不得不派一个人骑自行车到韦特欧劳去。警车和卖肉老板的小卡车走得一样慢,他们终于来到了……
天空还是那样惨白,西风摇动着树枝。
人们问他:“您有什么新发现吗?”
梅格雷心不在焉地回答,他并没有因为任务的完成而感到轻松,他在思考别的问题。他知道,这个案件一定会成为刑事犯罪问题的研究重点,这不仅对巴黎、而且对伦敦、对伯尔尼、对维也纳、甚至对纽约也同样有意义。
【鉴赏】:
《蜡泪》是比利时著名法语作家乔治·西默农的梅格雷系列侦探小说中的一个著名的短篇,篇幅虽小,却体现了西默农侦探小说的艺术特色。
西默农侦探小说的最大特色就是把侦探小说和传统的现实主义小说的创作方法结合在一起。因此,他的侦探小说与一般的侦探小说不同,不以情节的扑朔迷离取胜,而以严格的写实见长,但作为侦探小说,又具有很强的可读性。他的小说中的主人公都是梅格雷探长,这是一个很有特色的人物形象。这篇小说的情节很简单:巴黎郊外的一个落后的小村子里发生了一件凶杀案,村里小杂货店店主鲍特玉老姐妹俩被害,妹妹死于非命,姐姐的伤势也很严重。梅格雷探长经过仔细的调查和严格的推理,根据“蜡泪”这个重要物证,找出了杀人凶手。使案情真相大白。故事情节极其简单,破案方法也十分平常,但却能使人一口气读下去,可见其深厚的艺术功力。西默农的小说十分注意对环境的描写,注意环境对人物的影响,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边,有这样一个男人,一个女人。问题是什么事情能使他们走极端。”在《蜡泪》中,作者也不例外。小说一开始,随着梅格雷到达现场,作者对环境进行了一番着意的描写,偏僻落后的小村庄、三十来所简陋的小平房,都有上百年的历史了,鲍特玉老姐妹俩的房子就来其中,屋子破旧不堪,长久以来一直是这样,没有丝毫变化,姐妹俩一直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然而,西默农并不满足于此,他便感兴趣的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是什么原因使人走上极端,作者关心“为什么会犯罪”要甚于关心“谁犯了罪”。这不仅涉及简单的个人犯罪动机,还有其背后复杂的社会背景、在本篇小说中,主人公破案的过程也可以说就是在寻找“为什么会犯罪”的过程、梅格雷先是详细地看了各种材料,然后又亲临现场调查,找到了决定性的物证——蜡泪,这样,探长的推理就被证实了,凶手就是老姐妹俩中的姐姐安梅丽·鲍特玉,她杀害她的妹妹,并把钱、债券藏在贮藏室的木桶里,在木桶旁边留下了“蜡泪”。然后,作者较为详细地分析了安梅丽·鲍特玉“为什么会犯罪”。根本原因就在于对妹妹怨恨,案情真相大白了,但作者并未就此停笔,而是进一步发生了“眼前这一切难道是发生在我们的时代?”的感叹。这一点正是这篇小说高于其他侦探小说并能够引起读者深思的特色。读到这里,小说虽然结尾了,但我们却不能不象梅格雷那样感到惆怅,不能不对鲍特玉老姐妹俩甚至于姐姐生出同情之心。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更能看出西默农侦探小说与其他批判现实主义作品的相似之处。
梅格雷是作者在他的系列小说中精心塑造的主人公形象,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没有任何惊人之语和惊人的行动,只是勤勤恳恳地工作,与其他作家笔下的侦探形象迥异,同我们都熟悉的福尔摩斯和波洛相比,梅格雷更象一个有血有肉,富于同情心的普通人,而福尔摩斯则行为古怪,无所不知,神通广大,波洛行动迟缓,不注重现场调查和搜集证据,只凭神奇的推理能力破案,因此,梅格雷显得更富于人情味,更容易和读者接近。
这篇小说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语言朴实无华,用作者自己的话说就是:“我努力把它写得非常、非常朴实。”作者很少有用形容词,副词和“所有装模作样的词”。整篇小说显得质朴,没有那种故弄玄虚的地方,案情的发生,周围的环境,破案过程以至于心理描写,都采用近乎白描的手法,读起来倍感亲切自然。
平常的情节,平凡的人物,朴实的语言,正是作者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的体现,虽然平淡无奇,内涵却极为深刻,这就是《蜡泪》的艺术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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