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戏剧·安息王子》原文与赏析
刘义庆
安侯世高者,安息国王子。与大长者[子]共出家,学道舍卫城中。值主不称,大长者子辄恚,世高恒呵戒之。周旋二十八年,云当至广州。值乱,有一人逢高,唾手拔刀曰:“真得汝矣!”高大笑曰:“我夙命负对,故远来相偿。遂杀之。有一少年云:“此远国异人而能作吾国言,受害无难色,将是神人乎?”众皆骇笑。
世高神识还生安息国,复为五子,名高。安侯年二十,复辞王学道。十数年,语同学云:“当诣会稽毕对。”过庐山,访知识,遂过广州。见年少尚在,径投其家,与说昔事,大欣喜,便随至会稽。过嵇山庙,呼神共语。庙神蟒形,身长数丈,泪出。世高向之语,蟒便去,世高亦还船。有一少年上船,长跪前受咒愿,因遂不见。高谓广州客曰:“向少年即庙神,得离恶形矣。”云庙神即是宿长者子。后庙祝闻有臭气,见大蟒死,庙从此神歇。前至会稽,入市门,值有相打者,误中世高头,即卒。
广州客遂事佛精进。
佛教的推广,光靠抽象教义的宣传和简单的因果报应故事的编撰是不够的,它还把现实中的“佛教人士”神化,让他们现身说法,通过他们的灵行异迹和证果成佛来感化和引诱大众。因此一时间出现了许多得道高僧的传说。《幽明录》中《安息王子》这篇小说就记录了这样一位高僧。
小说中的安世高,历史上实有其人,他名叫安清,是安息国王太子,父殁,让位出家,于汉恒帝(147—167在位)初来中国。他精通汉语,翻译了许多佛经。这篇小说却把他写成神人式的高僧,主要记叙了他的两世经历。但细细品味,会发现小说体现了佛教“三生成佛”的一种理论。
三生相对于过去现在未来三世,“于过去生见佛闻法、植佛种子,于今生全十信乃至十地之解行,于来世之生证入果海,即以三生而成佛。”就是说在过去世中出家修法,了解佛教义理,种下成佛的因子;在现在世经过修行达到“十信”、“十地”等各个阶段和境界;这样在未来世就可以取得广大的佛果,功德圆满进而成佛。小说的前一部分可看成是安世高的过去生,他出家后与大长者子一同在舍卫城学道。根据《杂阿含经》卷二十二、《中本直起经·须达品》等记载,波斯匿王的大臣富商“给孤独长者”须达多曾在舍卫城建祇园精舍(给孤独园),捐给释迦作弘布佛教的场所。因此安世高在那儿能够“见佛闻法”。小说还从大长者子动辄发怒而“世高恒呵戒之”的细节对比中来突出他学道的虔诚。学道28年,他可谓大彻大悟心明如镜了,自知这一世不能成正果,所以自动来广州受劫以便转入下世。果然动乱中有一人见到他就拔刀相向,并且说 “真得汝矣!”好像是命中安排好了。而安世高从容以对,因为他有自知之明:“我夙命负对,故远来相偿。”话中的“对”指对法,对法为阿毘达磨(Abhidharma)的义译,智慧的别名,以智慧对观诸法真理之义。又智慧是 “度” 中第六度,前五度是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属福行,第六度为智行,以福行助成智行,依智行而断惑证理,方能得度生死海,到达彼岸。安世高说他命定中 “负对”,负义亏欠,说明他智行不够,“故远来相偿”,被杀死能转生下一个现在世去继续深造,如此便获得补偿。世高的含笑餐刀引起一个少年的注意,正是他的感叹点明世高的不凡。
小说的第二部分相当于安世高的现在生。他抛尸广州后灵魂回安息国复生为王子,长大后又出家学道十几年。大概历经“十信”、“十地”等各个阶位,福行、智行都积得差不多了,所以又要来会稽 (今绍兴)“毕对”,就是最后完成他的智行吧。果然这次来中土他法力大增,不但在自渡,而且能渡人了。他过庐山、访朋友,一种风光来到广州,找到上次发感叹的那个少年,引他走上佛路。到稽山庙又救出庙神,那是过去世与他一同学道因不诚而堕为恶行的大长者子,使他由大蟒变还少年,获得自由离去。最后进入会稽市门,安世高恰巧被两个正在打架的人击中头部死去。这一死标志他修行成功 “毕对”而入未来世了吧。
大概未来世连作者自己也不知道,所以小说没写,但最后一句 “广州客遂事佛精进”意味深长,它暗示了安世高到未来世证果成佛了,只不过佛之高行深隐莫测凡人不知罢了。而被安世高引渡的广州客明白,所以他虔心事佛,并获成效。
《安息王子》通过安世高的由生到死、死而还生、生而复死宣传了三生成佛的原理,并通过他的异行宣扬了佛力的广大。从文学表现角度看,这篇小说所写人物事件前后钩连,结构显得明晰而紧凑。小说的三个自然段相当于安世高的 “过去生”、“现在生”、“未来生”。“过去生”由安侯世高、大长者子的舍五学道和世高广州餐刀两部分组成,它们共同归结为世高的 “偿对”。“现在生”部分先写了安世高复生,安息学道和来中国后少年被招同行,这两者可看成世高的再度修行; 接着写世高的会稽就死,它包括稽山庙神被救和会稽市门中打两件事,“现在生”可归结为世高的“毕对”。最后一句 “广州客遂事佛精进”透露出世高 “未来生” 的一点信息,我们据此可推知世高的 “证果”。这样“过去生”——偿对、“现在生”——毕对、“未来生”——证果,脉胳非常清楚。而三段间血脉贯通,小说显得文理绵密。另外,这篇小说注意了场面的描写和人物的刻画,用词精妙。如广州餐刀一段,杀人者、被杀者和看客都写得有声有色。“唾手拔刀”四字使刽子手神情毕肖,“众皆骇笑”活现出众人的无知,反衬出少年的聪颖。
结构的谨严和形象的生动使这篇小说显示出较强的艺术感染力量。梁慧皎(497—554) 于天监十八年 (519) 著 《高僧传》十四卷,其中的 “安清传”融入了这篇小说的主要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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