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曲赋文·引极(其一)》原文与赏析
元 结
思元极
天旷漭兮杳泱茫,气浩浩兮色苍苍。
上何有兮人不测,积清廖兮成元极。
彼元极兮灵且异,思一见兮藐难致。
思不从兮空自伤, 心慅咠兮意惶懹。
思假翼兮鸾凤,乘长风兮上羾。
揖元气兮本深实,餐至和兮永终日。
元结,字次山,生于唐玄宗开元七年,卒于唐代宗大历七年,处于唐帝国由盛转衰,各种矛盾日益激化的年代。唐代许多文人发起以复古为革新的文学运动,唐初有王勃、陈子昂等标举风雅,中唐有韩愈、柳宗元等揭橥古文,白居易、元稹等力倡新乐府诗,都注重文学的现实功用。元结亦可说是这运动中的重要成员,他曾作《系作府》,内容与形式都同于杜甫、白居易等人的新题乐府; 又与友人编撰《箧中集》,以泄导民情,寄托讽喻之旨,此处《引极》这组诗原有短序云:“引极,兴也,喻也。引之言演,极之言尽。演意尽物,引兴极喻,故曰引极”。是说作者要采取寄托比兴的方法,敷衍自己的情志,究诘事物的至理。这组诗也确实比较深刻地反映出元结诗歌的思想和艺术特色。
《思元极》这首诗最重要的概念是“元极”。何谓“元极”?按《尔雅·释诂》云:“元,始也”;“极,至也”。“元”“极”二字连称,应指宇宙的本源、事物的终极真理而言。联系此诗最后之“揖元气”、“餐至和”来说,这样解释是有根据的。“元气”是唐以前即有的中国哲学概念,是造成世间物质或精神现象的最基本材料。如《淮南子·天文训》说:“太始生虚廓,虚廓生宇宙,宇宙生元气。元气有涯垠,清阳者薄靡而为天,重浊者凝滞而为地”,可知古人认为有元气之后才有天地万物。作为天地万物的基本构成材料,许多古代哲学家又将它解释为“一”。如汉代王充《论衡·谈天》说:“元气未分,浑沌为一。”这个“一”紧密联系着宇宙的本源,是生化世界的源头。在《老子》书里就有“得一”、“抱一”的说法;《庄子》也重视“一”,如《天地篇》引《记》云:“通于一而万事毕。”汉代道教原始经典《太平经》对守一法的阐述尤为详备,多将“守一”与保守元气相联系,认为知道了守一之法,即可以长生。另外,“至和”一词也属于古代哲学概念。《易·乾》云:“保合大和”,《礼记·中庸》云:“发而皆中节谓之和”,是知“和”本有和顺、谐和之意。汉代的《老子指归》,以道德为元始,神明为宗,太和为祖,可知太和亦属于汉人所探索的宇宙万物之奥秘,且与“元始”相关联。魏正始时嵇康、阮籍多谈“和”,主张保“性命之和”,顺“自然之和”,常提到“天和”、“至和”等词语,实际指宇宙,生命之最合理的存在状态而言。由此可见,“元极”包含有元气、至和等词语所代表的宇宙最元始的无形无象的本原的意义。
明确了“元极”的意义以后,“思元极”这首诗的意蕴就很清楚了。从内容来看,作者所追求的(“思”)更偏重于哲理的思考,而不是人格神意义上的天神。此处作者极力抒发浩渺之思。本诗头两句描绘天空的辽阔深广,苍茫无际,引起思绪,使读者引入情境。下四句谓“元极”具有汇积一切寂静空虚既灵且异、无形无象的性质。“思不从”及“心慅咠”两句写作者心愿难酬的一种失落感和优伤心绪。“思假翼”至全诗终结是说作者欲凭借凤凰的羽翼,乘长风而直上,以会聚更多的生命之力,使自身根深本实,并混一“至和”而与天地同寿。这首诗有些类似自《楚辞》中《远游》开始的、曹魏时曹植定名的《游仙诗》的体裁。但是除了超越现实的追求这一点类似之外,其余皆不相同。《游仙诗》主要侧重于通过仙人和仙境的艺术形象来寄托作者的情志,此诗所追求的“元极”并不是具有人格神意义的神仙或具体形象的仙界,而是一种近似孟子所谓“养吾浩然之气”那样的精神境界。
这首诗亦体现出元结诗歌特有的风格,即充分抒发思古之幽情。唐颜真卿说元结“其心古,其行古,其言古。躬是三者而见重于今”(《颜鲁公文集》卷十一《元君表墓碑铭》),可见元结言行皆以颇具古风而称誉于时,观其诗文中所表现的社会或政治理想,以及将兵从政期间的一切作为,多是在复古的名义下进行的。元结极力推崇的上古之治,实际是一种在上古也并不存在的理想社会,它代表着当时许多文人所追求的理想的社会、政治内容。因此,以复古知名的元结,与其说他是一个复古主义者,毋宁说他是一个典型的理想主义者。其《二风诗论》中说:“吾欲极帝王理乱之道,系古人规讽之流”,《思元极》这首诗表现作者希望假凤翼、乘长风、揖元气、餐至和,除了表明重视精神修养之外,也反映出元结之“极帝王理乱之道”的现实政治抱负。
从艺术表现而言,此诗不但寄托遥深,而且语言质朴,洗净铅华,充分体现出元结诗文“力变排偶浓丽之习”(《四库全书简明目录》)的特色。诗中元气、至和等概念由于含有万物之始、万物终极之理的意义,又从哲理的角度突出了诗歌的思古情调,使此诗在古朴的气氛中完美地表现出超世与入世的统一、理想与现实的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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