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数民族宗教传说·尼山萨满传(节选)》原文与赏析

《少数民族宗教传说·尼山萨满传(节选)》原文与赏析

(满族)

其后，尼山萨满穿上鬼怪衣服，拴扎上腰铃、女裙，头戴九雀神帽，细身扭动好像阳春摇拽的柳枝，呼唤叫喊，声音高亢，或细语柔声，委婉动听。向和格亚格喋喋不休地恳求说：

“和格亚格，

石洞和格亚格，

离开来吧和格亚格，

赶紧降下来哟和格亚格!”

正在叨念的时候，萨满处于朦胧状态、神祇从背后附入身上，忽然咬牙喋喋地述说：

“和格亚格，

站在旁边的和格亚格，

为首的札林和格亚格，

陪着站立的和格亚格。

大札林和格亚格，

站在附近和格亚格。

和蔼的札林和格亚格，

站在周围的和格亚格。

聪明的札林和格亚格，

把薄耳朵和格亚格，

打开听吧和格亚格。

把厚耳朵和格亚格，

耷拉下来听吧和格亚格。

把公鸡头和格亚格，

拴了预备着和格亚格。

把黎狗的脚和格亚格，

绊了预血着和格亚格。

把一百块老酱和格亚格，

放在旁边和格亚格。

把一百白栾纸和格亚格，

捆了预备着和格亚格，

在阴间和格亚格。

去追魂和格亚格。

在死国里和格亚格，

摸索着前去和格亚格。

到凶界和格亚格，

去索命和格亚格。

把失落的灵魂和格亚格，

拾回来和格亚格。

可靠的札林和格亚格，

引领来吧和格亚格。

真心实意和格亚格，

来相助吧和格亚格。

在鼻子周围和格亚格，

撒上二十担水和格亚格。

在脸周围和格亚格，

倒上四十桶水和格亚格。”

告诉完了，疲惫地昏倒了，札林那老疙瘩迎上去使之躺下，整理了腰铃、女裙等，拴了鸡、狗、摆放了酱、纸等。他自己陪着萨满坐下，说着调谴神祇引导前来的话。那老疙瘩持男手鼓，喋喋不休开始说他的嗑儿：

“青格勒济因格勒济，

把蜡灯青格勒济因格勒济，

熄灭吧青格勒济因格勒济。

在今晚上青格勒济因格勒济，

为了巴雅喇氏的青格勒济因格勒济，

尔古代费扬古的青格勒济因格勒济，

灵魂青格勒济因格勒济，

俯卧在湿地上青格勒济因格勒济。

在阴间青格勒济因格勒济，

追赶魂青格勒济因格勒济。

到凶界青格勒济因格勒济，

去索命青格勒济因格勒济，

把失落的灵魂青格勒济因格勒济，

捡回来青格勒济因格勒济，

有力量伏鬼青格勒济因格勒济，

善于降魔青格勒济因格勒济，

誉满天下青格勒济因格勒济，

声辱诸国青格勒济因格勒齐。”

尼山萨满牵着鸡、狗、肩负酱、纸，众神跟随在周围，向死国去找阎罗王。兽神跑着、鸟神飞着，蛇蟒动像旋风似的行走，来到一条河边，向周围附近一看，并无渡河之处，而且渡口独木舟又不见了。正在着急，只见对岸那边，有一人撑着独木舟在行驶。尼山萨满见了喊道：

“和巴格也巴格，

守渡口的和巴格也巴格，

瘸阿哥和巴格也巴格，

请听取吧和巴格也巴格!

把薄耳朵和巴格也巴格，

打开听吧和巴格也巴格!

把厚耳朵和巴格也巴格，

耷拉着听吧和巴格也巴格!

丑陋的赖皮和巴格也巴格，

留意的听吧和巴格也巴格!

祭祀好和巴格也巴格，

高贵了和巴格也巴格。

祭祀好和巴格也巴格，

向前了和巴格也巴格。

做了神主和巴格也巴格，

有灵了和巴格也巴格。

到你亲的老家和巴格也巴格，

去相会和巴格也巴格。

到母亲的老家和巴格也巴格，

去歇息和巴格也巴格。

到外祖父家和巴格也巴格。

去卖俏和巴格也巴格。

到外祖母家和巴格也巴格，

去跳舞和巴格也巴格。

到姨母家和巴格也巴格，

去逛荡和巴格也巴格。

到叔父家和巴格也巴格，

去取回和巴格也巴格。

若让我渡河和巴格也巴格，

就给酱和巴格也巴格。

要是快渡河和巴格也巴格，

就给纸和巴格也巴格。

不是让白渡和巴格也巴格，

而是给谢仪和巴格也巴格。

若诚心让渡河和巴格也巴格，

就给财货和巴格也巴格。

若赶紧让渡河和巴格也巴格，

就献烈性酒和巴格也巴格。

到凶界和巴格也巴格，

去赎命和巴格也巴格。

到阴间和巴格也巴格，

去追魂和巴格也巴格。”

听到这些话，瘸子赖皮把半边船用半个桨划向对岸。尼山萨满一看，是一个独眼、歪鼻、缺耳、秃头、瘸脚、蹩脚的人。他来到岸边说： “是萨满姐姐吗?若是别人，断然不让渡过。久闻大名，早就想认识一下。此次又出了贤名，天命所致，没法子，渡你过去吧!”尼山萨满登上独木舟，瘸子赖皮撑篙，用桨划到那边的对岸，尼山萨满致谢道：“这是一点小意思，将三块酱、三把纸都留下吧!”又问道：“这渡口有什么人渡过去了没有?”瘸子赖皮回答说：“并无别人渡过，只有阎罗王的亲戚蒙古勒代舅舅，带着巴勒杜巴颜的儿子色尔古代费扬古的魂过去了。”尼山萨满道谢，就启程了。走了不久，又到红河岸了。向周围环视，渡口既无渡船，又不见一个人影，无奈开始求神：

“额依库里也库里，……

围绕天的额依库里也库里，

大鹏额依库里也库里。

围绕海的额依库里也库里，

银鹡鸰额依库里也库里。

围绕河边依库里也库里，

怒蛇额依库里也库里。

围绕沾河额依库里也库里，

八庹蟒额依库里也库里。

小神主我自己额依库里也库里，

把这条河额依库里也库里，

要渡过额依库里也库里。

众神仙额依库里也库里，

帮扶着渡吧额依库里也库里。

快快地额依库里也库里，

显灵吧额依库里也库里。”

萨满把鼓抛到河里，自己站在上面，像旋风似的忽的一下过了河，留难河主三块酱、三把纸作为谢仪、立刻启程，走得很急，来到头道关。刚要过去，守关的铁血二鬼怒吼道：“什么人敢进这道关?我们奉阎罗王的谕旨，看守这道关，快报告缘由吧!”尼山萨满说：“我是人世的尼山陪满，到死国要找蒙古勒代舅舅。”二鬼怒吼着说：“若是这样，按入关规则，留下名字和谢仪，方得进入。”尼山萨满给了名签、三块酱和三把纸，才过去了。走到第二道关，也照前留下名字、谢义等过去。一直走到第三关的蒙古代舅舅门口，扭着腰铃，和着神铃，以清秀的声音唱着：

“和格亚格，

蒙古勒代舅舅和格亚格，

急速地和格亚格，

请出来和格亚格。

为什么和格亚格，

把好生活和格亚格，

没到寿限的和格亚格，

抓来了和格亚格?

时限未到和格亚格，

强行拿来的和格亚格!

若还给和格亚格，

多谢了和格亚格。

若白给和格亚格，

要道谢和格亚格。

活了半截和格亚格，

随便抓来和格亚格。

妄行欺诈和格亚格，

怎么答复呢和格亚格。

不白白地带去和格亚格，

给谢仪和格亚格。

不诳骗着带和格亚格，

留下酬和格亚格。

若给我时和格亚格，

送给酱和格亚格。

若让交出和格亚格，

给赎金和格亚格。

若预先给和格亚格，

要行礼和格亚格。

若是不给和格亚格，

没有好处和格亚格。

依靠神力和格亚格，

飞着去和格亚格。

进入室内和格亚格，

去拿走和格亚格。”

尼山萨满甩着腰铃，抖着神帽，和着神铃，铿锵作响。刚一落声，蒙古勒代舅舅笑着出来说：“尼山萨满明白听吧!我将巴勒杜巴颜的儿子色尔古代费扬古带来，到底于你有什么相干?我偷了你家什么东西?站在我的门口拿来拿来大声数落人?”尼山萨满说：“虽然没偷我的什么东西，但是把人家好生活着未到寿限的人，无辜的孩子带来可以吗?”蒙古勒代舅舅回答说：“奉我们阎罗王的谕旨带来的。把那个孩子带来后，要高杆上挂金钱，让他试射钱孔，三箭射中。后来又让他与蓝翎摔跤人摔跤，他反摔跤人摔倒。又对与狮子摔跤人摔跤，也不及他。因此，我们阎罗王把他作为孩子慈养啊!岂有还你的道理呢?”尼山萨满听了这篇话，大为生气，对蒙古勒代舅舅说：“若是这样，对你毫不相干了!你原来是一个好人呢!以我的才能去找阎罗王，得到得不到色尔古代费扬古，首先看我的神通。神通大，就能带来，若是不才，就算作罢，于你毫不相干。”说完，就去找阎王城，不久就到了，一看护城门紧闭，尼山萨满进不去，环视四击，城墙造得坚固，大为生气，开始喋喋地说：

“克兰尼克兰尼……

在东山上克兰尼克兰尼，

栖息的克兰尼克兰尼，

飞鸟克兰尼克兰尼。

在长岭山上的克兰尼克兰尼，

檀木鬼克兰尼克兰尼。

在沙丘山上克兰尼克兰尼，

栖息克兰尼克兰尼，

橡木鬼克兰尼克兰尼。

九庹蛇克兰尼克兰尼，

八庹蟒克兰尼克兰尼，

在石洞克兰尼克兰尼。铁关上克兰尼克兰尼，

栖息的克兰尼克兰尼，

彪虎克兰尼克兰尼、

脆牲熊克兰尼克兰尼。

围绕山的克兰尼克兰尼，

金鹊鸰克兰尼克兰尼。

围绕盛京的克兰尼克兰尼，

银鹡鸰克兰尼克兰尼、

飞鹰克兰尼克兰尼、

头雕克兰尼克兰尼、

花雕克兰尼克兰尼。

地上的丑鬼们克兰尼克兰尼，

九个圈子克兰尼克兰尼，

十二排克兰尼克兰尼。

众丑鬼克兰尼克兰尼，

急速地克兰尼克兰尼，

飞进城内克兰尼克兰尼，

拿来把克兰尼克兰尼!

用爪子克兰尼克兰尼，

攫取带来吧克兰尼克兰尼!

用爪子克兰尼克兰尼，

抓住带来吧克兰尼克兰尼!

装在金香炉里克兰尼克兰尼，

带来吧克兰尼克兰尼?

叩在银香炉上克兰尼克兰尼，

带来吧克兰尼克兰尼，

以肩膀的力量克兰尼克兰尼，

扛着带来吧克兰克兰尼!”

说了后，诸神像云雾似地飞腾起来。这时，色尔古代费扬古正在同孩子们一起掷金银做的戛什哈玩，一只大鸟降下来抓住他又飞高带走，别的孩子们看见都害怕，跑着进屋禀告父王：“不好了，一只鸟把色尔古代哥哥抓走了。”阎罗王听了大为生气，派遣小鬼把蒙古勒代舅舅叫来，责备道：“你带来的色尔古代费扬古被一只大鸟抓了。我算计着，说不定这都是你的主意，你说我怎么办呢?”蒙古勒代从容一想，不是别人，准是尼山萨满。就说：“主人不要生气，我想不是别人，准是人世间露出头角，名扬大国的尼山萨满来带去的吧!我现在就去追赶，到那里找找看吧!那个萨满非等闲之辈可比。”说完，就追赶去了。却说，尼山萨满因得了色尔古代费扬古，非常高兴，牵着他的手往回来，循旧路前行。蒙古勒代从后面追直上来，喊道：“萨满姐姐稍侯，我们讲一讲理吧?岂有悄悄带走的道理呢?我自己这样费力，好容易得来的色尔古代费扬古，你依仗真个的萨满，竟想平白地带走吗?我们的阎罗王恼怒了，并责怪于我，现在我如何回答呢?萨满姐姐慢慢地想想看，原本说的谢仪又不给，白白地带去，似乎不大合理吧?”尼山萨满说：“蒙古勒代你若是这样好言相求，尚可给你留下一点谢仪。你如果依仗你们的王逞强，谁怕你呢?我们找个大地方会面，说出个始末根由。”说完，给了三块酱、三把纸，蒙古勒代又央求说：“你给的谢仪太少啦。再请稍微增加一些吧!”尼山萨满给增加一倍后，他又央求道：“把这一点谢仪给我们的王，实在不成，这怎么能开脱我的罪责呢?求萨满姐姐把你带来的鸡、狗给我留下，送给阎罗王，以解脱我的罪。他无打围的铬，又没夜鸣的鸡。我们的王若是喜欢，一则萨满姐姐的事可成，二则也可开脱我的罪。”尼山萨满说：“那样对两方面全都有好处，但要给色尔古代增加寿限，若是这样，就将鸡、狗全留下。”蒙古勒代说：“萨满姐姐你这样说，看你的面子，增加二十岁寿限。”萨满说： “鼻涕还未干，带去无益!”“若是这样，增加三十岁寿限。”“心意还未定，带去有何益?”“若是这样，增加四十岁寿限。”“还未承受体面尊荣，带去无益!”“若是这样，增加五十岁寿限。”“尚未聪明贤达，带去何益?”“若是这样，增加六十岁寿限。”“尚未学熟弓箭，带去无益!”“若是这样，增加七十岁寿限。”“还未学会细事，带去何益?”“若是这样，增加八十岁寿限。”“未晓人情世故，带去无益!”“若是这样，增加九十岁寿限。若再增加就不成了。色尔古代从此六十年无病，百年无禁忌，膝下有九子，传代见有八子。直活到头发也白了，牙口也黄了，腰也弯曲了，眼睛也花了，腿也打颤了，尿撒在脚面上，屎拉在脚后跟上的时候吧!”尼山萨满致谢道： “蒙古勒代舅舅，象你这样尽心封授，把鸡、狗都留给你吧，叫鸡，喊 ‘啊什’ 叫狗，喊‘绰”。”蒙古勒代道谢，大为喜欢，带着鸡、狗等物走时，想喊着试试看，把两个都放下，“啊什”、“阿什”，“绰”、“绰”地喊时，鸡、狗都往回走，追直尼山萨满去了。蒙古勒代害怕了，拼命地跑着去找，呼哧呼哧喘着央求说：“萨满姐姐为何开玩笑呢?怎么我喊你的鸡、狗一齐向回呢?求你不要欺哄吧!若不把这两样东西带回去，实在不行。王责备我时，我如何能随受呢?” 经再三恳求，尼山萨满笑着说：“开一点玩笑，以后要好好的记住!我告诉你，：“叫鸡，喊‘咕咕’，叫狗，喊 ‘哦哩哦哩’。”蒙古勒代说： “姐姐开了一点玩笑，我出了一身大汗。”按照萨满告诉的话喊时，鸡、狗都围绕蒙古勒代的身子转，摇头摆尾跟着去了。



《尼山萨满》 是一部用满文记载的民间神话传说。它不仅是满族文学的瑰宝，而且是满族文化史上的极为珍贵的文献。

满族的文化是悠久的。她的祖先在汉以前称为 “挹娄”，南北朝称 “勿吉”，隋朝称“靺鞨”，五代称 “女真”，萨满教反映的正是女真人的社会意识和经济形态。据史书记载，我国古代北方女真族是一个游牧狩猎的民族： “年幼即骑射佃鱼，壮者兼事耕牧，居岩室而行露幕。” (《永吉县志》转引自 《吉林史迹》) 其生产力极为低下，人类认识自然、驾驭自然的能力很低，满族先民同其他许多原始民族一样，产生了万物有灵的观念。灵，支配着自然。魂魄支配着人类自身。没有灵魂就没有观念，没有观念就没有文化。用人类今天的理性来衡量，萨满文化反映了女真族的宇宙观及人生观。

《尼山萨满》两万余言，它通过女萨满尼山赴阴间拯救人类灵魂的故事，赞扬了女萨满英勇无畏的行为。相传在明代; 巴勒杜巴彦员外的独子色尔古代费扬古狩猎时外病亡。在万分悲恸之际，他求救于尼山萨满。尼山萨满慷慨相助，在众神的帮助下去阴间阎王那里去讨色尔古代费扬古的灵魂。尼山萨满昏厥在地后，渡过河流，过了鬼魂把守的三道关口，才找到奉阎王的谕旨带走色尔古代费扬古灵魂的蒙古勒代舅舅。尼山萨满虽受到蒙古勒代的层层阻挠，终于找到了色尔古代费扬古的灵魂。在返回阳间的路上，尼山萨满遇到死去丈夫的纠缠，她聪慧地摆脱了丈夫的灵魂。后来又拜访了 “奥英西妈妈”(即求福之神，子孙娘娘) 的宫殿，并观看了阴间的各种刑罚。最后尼山萨满回到了人间，复活了色尔古岱费扬古的形体。

本文节选了尼山萨满去阴间讨回色尔古岱费扬古的情节。

《尼山萨满》表现的是死亡与复生的母题。死亡，意味着人类生命的毁灭，所以为人类所关注。原始人类就从思维和生理方面对此做了各种各样的解释。萨满教的灵魂观认为，人有永生的灵魂，人活着时同人并存，死亡灵魂不死，人有心理或临时的灵魂，这人灵魂不完全离开人体，萦绕在人体周围，灵魂离开躯体轮回转生。萨满教持有的灵魂永生观念，不仅在《尼山萨满》中有所反映，而且在女真族的殡葬习俗中有遗存：

据《晋书》卷九十七载：

“死者其日既葬之于野，交木作小椁，杀猪积其上，以为死者之粮……”又《三朝北盟汇编》载：

“其死亡，则以刀剺额，血泪交下，请之送血泪。死者埋之，而无棺椁。贵者，生者所宠奴婢，所乖鞍马，以殉之。

所有祭祀食之物尽焚之，谓之烧饭。”这些习俗都是灵魂不死观念的反映。从灵魂不死观念引出轮回转世，重新再生的观念。在女真族坚信“人不会死”的原始时代里，人物的生命是永恒的，没有时间和空间的制约，而尼山萨满正是做为使人死而复生、妙手回春的形象出现的。

“萨满”一词，乃通古斯语的音译，本义即是激奋者或癫狂者，也即能够神灵附体的人。尼山萨满头脑清醒时，他只能作为一位普通人而存在，只有当她昏迷不醒或眼前出现幻觉、乱语发狂时，她就被视为神的代言人而存在了。狂癫，不是被当作萨满本人的行为，而是被当作附着其身的神的情态表现被关注，被接近的。这就是本尼迪克特称之为“守护神情结”的幻觉体验。《尼山萨满》为我们描绘出赴阴求魂的宗教仪式：尼山萨满“穿上鬼怪衣服，拴扎上腰铃，女裙，头戴九雀神帽，细身扭动好像阳春摇拽的柳枝，呼唤叫喊，声音高亢，委婉动听。”尔后她“处于朦胧状态，神祗从背后附入身上……”她“疲惫地昏倒了，札林那老疙瘩迎上去使之躺下……”谓之“请神”。据《竹叶亭杂记》载：

“萨玛(即萨满)乃头戴神帽，身系腰铃，手击皮鼓即太平鼓，摇手摆舞，跳舞击鼓，铃声，鼓声一时具起……萨玛诵祝人旋诵旋跳。”

又《黑龙江外纪》云：

“伊萨满洲病，亦请萨玛跳神，而请札林一人为之相。札林，唱歌者也。祭以羊鲤用腥。萨满降神亦击鼓，神来则萨玛无本色……”

通过这种神秘而隆重的宗教仪式，尼山萨满从世俗的此岸世界到了神们的彼岸世界。

尼山萨满所出现的这种幻觉情结是与萨满教所持的观念相联系的。萨满教所立三界说，把天、地和人间神圣化。《清稗类钞》：

“萨满又立三界，上界日已尔兰由尔查，即天堂也。下界日叶尔芜珠尔牙几，即地狱也。上界为诸神所居，下界为鬼魔所居，中界尝为净地，今则人类繁殖于此。”

尼山萨满正是凭着这种幻觉到了阴曹地府。尼山萨满是人、神之间的中介，她既代表神，又代表人，她代表进入人的生活领域，又代表人进入了神的生活领域。

作品为我们勾勒出一个神奇的鬼神境界，有管摆渡的瘸子赖皮“独眼、歪鼻、单耳、秃头、跛腿、独臂”、有奉阎罗之命守关的铁血二鬼，有奉阎罗王谕旨带走色尔古岱费扬古灵魂的蒙古勒代舅舅，有为人类送子孙的奥莫西妈妈，尼山萨满就是在这些大大小小，形形的鬼神旋斡。她本领超人，当她过渡口看到没有船只时，唱起了《埃库勒叶库勒》神歌，请来大雕神、银色的鹡鸰鸟、大蛇神、八尺蟒神，助她过河。当尼山萨满来到阎王城前、城门紧闭时，她又请来蛇神、蟒神、熊神、虎神协助，这时“诸神像云雾似地飞腾起来”，一只大鸟抓回了色尔古岱扬的灵魂。这都缘于尼山萨满高超的巫术，同时也表现了萨满教做国我国北方少数民族的宗教自然崇拜、动物崇拜的内容。

萨满教是原始社会的巫教。蛮野社会是一个可怖的社会，每一个人都生活在一张由无数可怕的表象力量编织的大网，即神话空间之中。他们往往被无数的禁忌死死缠身。氏族要生存，就必须通过巫师接触神的世界来获得生活的价值。在鬼神的境界中，作为人的代言的萨满并不惧怕凶恶的鬼神。在阴曹地府，她谴责蒙古勒代带走了无辜的孩子的灵魂，据理力争。她凭着自己的神通得到了员外之子的灵魂战胜了蒙古勒代，蒙古勒代向她讨要谢仪时，她义正严辞地说：“你若是这样好言相求，尚可给你留下一点谢仪。你如果依仗你们的王逞强，谁怕你呢?”真可谓字字铿锵。特别是在给色尔古代费扬古增加寿数的情节中，女萨满步步紧逼，分毫不让，蒙古勒代无可奈何，节节败退。直到蒙古勒代答应把色尔古岱费扬古的寿数增加到90 岁，才用半嘲弄半开玩笑的方式送给他谢仪。在鬼神世界里，尼山萨满不是一位拱手曲膝的膜拜者，而一是位被歌颂被崇拜的满族古代的女英雄。“任何一个民族，在未进入文明时代的原始时期，总是在幻想中经历了漫长的史前时期。”(《马克思、恩格斯论文艺和美学》) 尼山萨满出神入化的癫狂行为表现出原始人类的幻觉体验，而这幻觉无疑将给人生经抗拒定苦难的力量。神话即人话，尼山萨满与命运抗争的精神正是女真族民族精神的折射。

神法无边的萨满尼山是一位女性形象。南宋学者徐梦莘在 《三朝北盟会编》 中说：

“珊蛮者，女真语巫妪也，以其变通如神”。

这是因为女性保有祖先——守护神的灵魂。本尼迪克特曾说：“在有些部落内，只有妇女才能受到神的保护，这已成为一种惯例。”比如新几内亚的阿斯玛特人相信女人能使魔法，故每当蒙面节前夕，阿玛斯特的人总要派出代表，挨家挨户地恳求妇女们，不要在节日期间降雨。女萨满的普遍存在，是一种十分突出的现象，正因为萨满是母系氏族社会的产物，因此在这一领域内，妇女的统治是牢固的。

《尼山萨满》这篇优秀的民间文学在艺术上有三个特色。 其一，神话故事以时间流动为经，以人物行为发展为纬，故事既脉络清晰又高潮迭起，引人入胜。其二，这篇神话故事以人境与神境相交织，时而顿入虚幻，时而转回人间，真真假假、善善恶恶，形成变幻莫测、扑朔迷离的特殊风格。其三，语言不尚浮华，朴拙清新，散韵结合，自然流畅。保留了满族原始文学的特色。

《尼山萨满》并不鲜为人知，有俄、英、汉、德、意大利、朝鲜等译本传世。这是因为俄国满文学者格列宾希科夫早在本世纪初就搜集到三个版本。我国学者凌纪声先生在30年代又用汉文记录一版本，名 《一新萨满》，60年代，金启孮先生收录了 《女丹萨满的故事》。本篇所用的是赵展先生译的传入俄国的本子。赵展先生满汉兼通，忠于原作，这个译本具有科学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