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戏剧·灵芝寺》原文与赏析
侯 白
高齐初,沙门实公者,嵩山高栖士也。旦从林虑向白鹿山,因迷失道。日将禺中,忽闻钟声,寻响而进,岩岫重阻,登陟而趣,乃见一寺,独据深林。三门正南,赫奕辉焕。前至门所看额,云灵芝寺。门外五六犬,其犬如牛,白毛黑喙,或踊或卧,以眼眄实。实怖将返。须臾,胡僧外来,实唤不应,亦不回顾,直入门内,犬亦随入。良久,实见无人,逐渐展示在读者面前;就像一座名山,一步步渐入次门。屋宇四周,房门并闭。进至讲堂,唯见床榻高座俨然。实入西南隅床上坐。
久之,忽闻栋间有声,仰视,见开孔如井大,比丘前后从孔飞下,遂至五六十人。依位坐讫,自相借问:“今日斋时,何处食来?”或言豫章、成都、长安、陇右、蓟北、岭南、五天竺等。无处不至。动即千万余里。末后一僧从空而下,诸人竟问来何太迟,答曰:“今日相州城东彼岸寺鉴禅师讲会,各各竖义。有一后生聪俊,难问词旨锋起,殊为可观,不觉遂晚而至。”实本事鉴为和上,既闻此语,望得参话,希展上流。整衣将起,咨诸僧曰:“鉴是实和上。”诸僧直视。忽隐寺所,独坐磐石柞木之下,向之寺宇一无所见,唯睹岩谷,禽鸟翔集,喧乱切心。
出以问尚统法师,尚曰:“此寺石赵时佛图澄法师所造,年岁久远,贤圣居之,非凡所在。或泛或隐,迁徙无定,今山行者犹闻钟声。”
《灵芝寺》出自隋代文言小说集《旌异记》。作者侯白,字君素,魏郡(今河北临漳)人。《隋史》称其“好学有捷才,性滑稽,尤辩俊”,“通脱不恃威仪,好为俳谐杂说,人多爱狎之,所在之处,观者如市”。可见,他是位颇受时人欢迎的小说家。《旌异记》凡十五卷,原书久佚,现仅存部分遗文。鲁迅称之为“释氏辅教之书”,内容“大抵记经像之显效,明应验之实有,以震耸世俗,使生敬信之心”。“旌异”,即彰明神异的意思。
在此,我们无须深究作者的创作意图,作品本身已经证明,这是一篇极富有传奇色彩的佛教故事。作品首先就其中的主要人物沙门(僧人)实公向读者作了简要介绍,嵩山,自古以来便是佛教圣地。在中国古典小说中,大凡有点来头的僧人,多出自名山宝刹。实公既然是嵩山高栖士,自然不同于凡人。奇人遇奇事,作品一开篇就给人这样一种感觉:实公的出场肯定会有一场“好戏”。果然不出所料,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这场“好戏”逐渐入佳境。紧接着,作者便详细描绘出实公奇遇的具体经过:高僧实公早上从林虑山到白鹿山去,晴天白日竟然在途中迷路。在这里,作者有意突出了两点:一是实公失道,二是失道的时间。上文已经说过,实公是隐居嵩山的高僧,高僧在旅途中迷路,他失道的地方也一定是世人罕至之处。这一点立即在作品中得到证实: 实公在 “岩岫重阻” 的深山密林里迷失了方向,本来就已经给读者造成了一种颇为神秘的感觉,但更可惊奇者,是在这个地方突然出了一座寺院——灵芝寺。它的出现,对实公来说可能有绝路逢生的感觉,但小说写到这里,却刚刚为一个超现实的故事的发生设置了一个必要的神秘环境。作者没有用太多的笔墨去具体描绘灵芝寺建筑的雄伟高大,也没有用多少华词丽句去夸耀它的非同寻常,而是通过灵芝寺所独有的特征来表现其神秘: “门久五六犬,其犬如牛,白毛里喙或踊或卧。”这几只体大如牛、白毛黑嘴的狗在普通寺院里是找不到的。作者不言,灵芝寺那种非凡的气概与神秘,便深深印在了读者的脑海里。难怪像实公这样的高僧见到这种场面,也几乎要被吓得退了回去。但这时,作者却笔锋一转,又写出一个奇人来: “须臾,见胡僧外来,实唤不应,亦不回顾,直入门内,犬亦随入。”胡僧的到来,同样有一种神秘难测的意味。但他的露面毕竟为实公起了壮胆的作用,同时也为他进入灵芝寺作了顺理成章的安排。灵芝寺的外部已是如此的奇特,按理说,实公入寺以后也应该立即会有惊人的发现。但作者却并没有作这样的处理,相反,却用几个看似平淡的句子将它描绘得与普通寺院毫无二致:“良久,实见无人,渐入次门,屋宇四周,门房并闭。进至讲堂,唯见床榻高座俨然。”笔势在此稍稍一顿,起到了欲擒故纵效果。读者读后一定会产生几分困惑:如此普通的地方能发生怎样的怪事呢?但等读过下文,两相对比,人们才感到作者行文之妙!”实入西南隅床上坐,久之,忽闻栋间有声; 仰视,见开孔如井大,比丘前后从孔飞下,遂至五六十人。”至此,灵芝寺的神秘氛围愈加浓厚。作者接着通过众比丘的对话,进一步写出灵芝寺神秘主人的特异功能: “依位坐讫,自相借问: ‘今日斋时,何处食来?’ 或言豫章,成都,长安,陇右,蓟北,岭南,五天竺等,无处不至,动即千万里余。”比丘们的行踪遍及四面八方,甚至印度(五天竺),这就把他们的神圣不凡进一步表现出来了。由 “从孔飞下”到 “动即千万余里”,笔洁简洁而极具意味。实公在听到最后到来的那位比丘谈起自己的师父鉴禅师时,不自觉也 “望得参话,希展上流”。但神僧毕竟不同于凡僧,修行不到是没有 “参话” 的资格的。实公这一 “参话”不但将自己的身份暴露了,而且也把神僧们热热闹闹的聚会场面连同灵芝寺一下子变得无影无踪了,“唯睹岩谷,禽鸟翔集,喧乱切心”。到这里,实公的奇遇在高潮中戛然而止,但整个故事却并没有完结。作品最后写道:“出以问尚统法师,尚曰: ‘此寺石赵时佛图澄法师所造,年岁久远,贤圣居之,非凡所在,或泛或隐,迁徙无定。今山行者犹闻钟声。’”石赵,即羯人石勒330年所建之后赵;佛图澄,本天竺人,永嘉四年东至洛阳,投石勒,为石所崇信,号为大和尚。原来灵芝寺是二百多年前神僧佛图澄所造,原来众比丘们都是“贤圣”,这就最终揭开了灵芝寺的神秘面纱。这样的描写,既增强了作品的艺术感染力,又使整个作品结构更为完整。特别是最后八字,极富魔力! 它就像一曲短笛,曲子虽然奏完,但余音不绝。
这篇作品在语言运用方面也颇见功夫,句式简短,明快有力,寥寥数语即可表现一个完整的意象,有很强的艺术表现力。如其中对狗的描写,对景物的描绘以及对诸比丘的刻画,都充分说明了这一点。总之,这篇故事虽演佛事,但绝非单纯教义的图解。从艺术上看,它不失为一篇具有较高艺术成就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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