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曲赋文·和陶影答形》原文与赏析
苏 轼
丹青写君容,常恐画师拙。
我依月灯出,相肖两奇绝。
妍媸本在君,我岂相媚悦。
君如火上烟,火尽君乃别。
我如镜中像,镜坏我不灭。
虽云附阴晴,了不受寒热。
无心但因物,万变岂有竭。
醉醒皆梦耳,未用议优劣。
此诗写影的“醉时语”,答复形的“梦中辞”。诗中的 “我”指影,“君”指形。
“丹青写君容,常恐画师拙”,出语不凡。不说 “形” 的容止难以描摹入画,反怪画师笨拙技巧不高,曲笔写出的赞美更有韵味。“我依月灯出,相肖两奇绝”,是说在月色灯光映照下,影与形双美并存,争奇斗艳。此处暗用释典 “月灯三昧” 的故事: 月光童子之父德护为摩揭陀国王舍城长者,不信佛,作火坑欲害佛。月光童子谏止之,亦不听。后见佛到,火坑变为凉池。父自悔责而归依佛法。佛言童子来世当生秦国,为护法圣君。童子遂以 《月灯三昧经》 宣讲于众。详见 《申日经》。诗中以 “月灯”指代佛法,谓影与佛法相关。“两奇绝”用李白 《越女词》 (其五): “镜湖水如月,耶溪女如雪; 新妆荡新波,光景两奇绝。”那波光人影相辉映的美景与东坡诗意相通,从而表明 “影”借 “月灯”佛力出场,以其酷似 “形” 而 “两奇绝”。接下来又说: “妍媸本在君,我岂相媚悦。”言外之意,无论美丑,一决于“形”,而“影”永为被动,也就无须乎去献媚取悦于“形” 了。这是从外貌上说清形与影的关系:形奇则影异,形丑则影陋,形影长相随,对立又统一; 但 “形”居主导地位。苏轼笔下人格化的 “影” 真是不卑不亢。
“君如火上烟。火尽君乃别; 我如镜中像,镜坏我不灭。”两则妙喻翻进一层,分述形和影。烟销火灭,不留踪迹,这是“形”的特征; 镜毁像存,吉凶各异,这是 “影”的个性。《智度论》卷六: “如镜像实空,不生不灭,诳惑人眼,一切诸法,亦复如是。”《圆觉经》卷四: “十方世界,诸如来心,于中显现,如镜中像。”此与杜甫的《秋日夔府咏怀奉寄郑监李宾客一百韵》“金篦空刮眼,镜像未离铨” 同旨,期于摄像以归空也。移来比拟影的存亡,则人格化的 “影”增添了思辨的禅味。
“虽云附阴晴,了不受寒热”,这两句使人格化的 “影”又有了感觉,它对自然界的阴晴寒暑有着不同的关系: “阴”则无“影”,“晴”才见 “影”,故有所依附; 不论严寒或酷热,都不影响 “影”的生存,故不予承受。换言之,“影”对大自然的恩赐,有所求也有所不求,又是副不卑不亢的神态。苏轼简直把 “影” 写活了。
“无心但因物,万变岂有竭”,这两句取意于 《庄子·秋水》: “以差观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又云: “以功观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则万物莫不有,因其所无而无之,则万物莫不无。”又云: “以趣观之,因其所然而然之,则万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则万物莫不非。”这是从相对主义认识论出发,宣扬无差别、无功效、无异趣的万变无竭、万物无常,与 《形赠影》 的 “天地有常运,日月无闲时” 唱台戏,从而使 “影”蒙上神秘虚幻的面纱。结句 “醉醒皆梦耳,未用议优劣”,也是从相对主义观点导引出的结论,照应 《形赠影》 中 “还将醉时语,答我梦中辞” 的发难,聪明狡黠地拒不议定 “形”与“影”孰优孰劣,反而主张共同到梦幻中去寻求平衡。这首诗同样宣传了 “人生如梦” 的处世哲学,源自佛老又不苟同于佛老。写作技巧显然胜过前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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