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思《蜀都赋》原文、译文、赏析

作者： 左思

【原文】：

有西蜀公子者，言于东吴王孙曰：“盖闻天以日月为纲，地以四海为纪。九土星分，万国错峙。崤、函有帝皇之宅，河、洛为王者之里。吾子岂亦曾闻蜀都之事欤?请为左右扬搉而陈之。

“夫蜀都者，盖兆基于上世，开国于中古。廓灵关以为门，包玉垒而为宇。带二江之双流，抗峨眉之重阻。水陆所凑，兼六合而交会焉；丰蔚所盛，茂八区而庵蔼焉。

“于前则跨蹑犍牂，枕輢交趾。经途所亘，五千余里。山阜相属，含溪怀谷。岗峦纠纷，触石吐云。郁葐以翠微，崛巍巍以峨峨。干青霄而秀出，舒丹气而为霞。龙池瀑濆其隈，漏江伏流溃其阿。汩若汤谷之扬涛，沛若濛汜之涌波。于是乎邛竹绿岭，菌桂临崖。旁挺龙目，侧生荔枝。布绿叶之萋萋，结朱实之离离。迎隆冬而不凋，常晔晔以猗猗。孔翠群翔，犀象竞驰。白雉朝雊，猩猩夜啼。金马骋光而绝景，碧鸡倏忽而曜仪。火井沈荧于幽泉，高焰飞扇于天垂。其间则有琥珀丹青，江珠瑕英。金沙银砾，符采彪炳，晖丽灼烁。“于后则却背华容，北指昆仑，缘以剑阁，阻以石门。流汉汤汤，惊浪雷奔。望之天回，即之云昏。水物殊品，鳞介异族。或藏蛟螭，或隐碧玉。嘉鱼出于丙穴，良木攒于褒谷。其树则有木兰梫桂，杞櫹椅桐，椶枒楔枞。楩柟幽蔼于谷底，松柏蓊郁于山峰。擢脩干，竦长条。扇飞云，拂轻霄。羲和假道于峻歧，阳乌回翼乎高标。巢居栖翔，聿兼邓林。穴宅奇兽，窠宿异禽。熊罴咆其阳，鵰鹗其阴。猨狖腾希而竞捷，虎豹长啸而永吟。

“于东则左绵巴中，百濮所充。外负铜梁于宕渠，内函要害于膏腴。其中则有巴菽巴戟，灵寿桃枝。樊以蒩圃，滨以盐池。蛦山栖，鼋龟水处。潜龙蟠于沮泽，应鸣鼓而兴雨。丹沙赩炽出其坂，蜜房郁毓被其阜。山图采而得道，赤斧服而不朽。若乃刚悍生其方，风谣尚其武。奋之则竇(chóng)旅，玩之则渝舞。锐气剽于中叶，蹻容世于乐府。

“于西则右挟岷山，涌渎发川。陪以白狼，夷歌成章。坰野草昧，林麓黝倏，交让所植，蹲鸱所伏。百药灌丛，寒卉冬馥。异类众夥，于所不育?其中则有青珠黄环，碧砮芒消。或丰绿荑，或番丹椒。麋芜布于中阿，风连莚蔓于兰皋。红葩紫饰，柯叶渐包。敷蕊葳蕤，落英飘飘。神农是尝，卢跗是料。芳追气邪，味蠲疠痟。其封域之内，则有原隰愤衍，通望弥博。演以潜沫，浸以绵雒。沟洫脈散，疆理绮错。黍稷油油，稉稻莫莫。指渠口以为云门，洒滮池而为陆泽。虽星毕之滂沱，尚未齐其膏液。尔乃邑居隐赈，夹江傍山。栋宇相望，桑梓接连。家有盐泉之井，户有橘柚之园。其园则有林檎枇杷，橙柿梬楟。榹桃函列，梅李罗生。百果甲宅，异色同荣。朱樱春熟，素柰夏成。若乃大火流，凉风厉；白露凝，微霜结。紫梨津润，樼栗罅发。蒲陶乱溃，若榴竞裂。甘至自零，芬芳酷烈。其圃则有蒟蒻茱萸，瓜畴芋区。甘蔗辛姜，阳茵阴敷。日往菲薇，月来扶疏。任土所丽，众献而储。其沃瀛则有攒蒋丛薄，绿菱红莲。杂以蕴藻，糅以苹蘩。总茎柅柅，裛叶蓁蓁。实时味，王公羞焉。其中则有鸿俦鹄侣，鹭鹈鹕。晨凫旦至，候雁衔芦。木落南翔，冰泮北徂。云飞水宿，弄吭清渠。其深则有白鼋命鳖，玄獭上祭。鳣鲔鳟鲂，鮷鳢魦鲿。差鳞次色，锦质报章。跃涛戏濑，中流相忘。

“于是乎金城石郭，兼匝中区。既丽且崇，实号成都。辟二九之通门，画方轨之广涂。营新宫于爽垲，拟承明而起庐。结阳城之延阁，飞观榭乎云中。开高轩以临山，列绮窗而瞰江。内则议殿爵堂，武义虎威。宣化之闼，崇礼之闱。华阙双邈，重门洞开。金铺交映，玉题相晖。外则轨躅八达，里闬对出。比屋连甍，千庑万室。亦有甲第，当衢向术。坛宇显敞，高门纳驷。庭扣钟磬，堂抚琴瑟。匪葛匪姜，畴能是恤?

“亚以少城，接乎其西。市廛所会，万商之渊。列隧百重，罗肆巨千。贿货山积，纤丽星繁。都人士女，袨服靓妆。贾贸鬻，舛错纵横。异物崛诡，奇于八方。布有橦华，面有桄榔。邛杖传节于大夏之邑，蒟酱流味于番禺之乡。舆辇杂沓，冠带混并。累毂叠迹，叛衍相倾。喧哗鼎沸，则哤聒宇宙；嚣尘张天，则埃曜灵。阛阓之里，伎巧之家。百室离房，机杼相和。贝锦斐成，濯色江波。黄润比筒，籝金所过。侈侈隆富，卓郑埒名。公擅山川，货殖私庭。藏镪巨万，摫兼呈。亦以财雄，翕习边城。二蜀之豪，时来时往。养交都邑，结俦附党。剧谈戏论，扼腕抵掌。出则连骑，归从百两。若其旧俗，终冬始春。吉日良辰，置酒高堂，以御嘉宾。金罍中坐，肴四陈。觞以清醥，鲜以紫鳞。羽爵执竞，丝竹乃发。巴姬弹纮，汉女击节。起《西音》于促柱，歌《江上》之厉。纡长袖而屡舞，翩跹跹以裔裔。合樽促席，引满相罚。乐饮之夕，一醉累月。

“若夫王孙之属，郤公之伦，从禽于外，巷无居人。并乘骥子，俱服鱼文。玄黄异校，结驷缤纷。西逾金隄，东越玉津。朔别期晦，匪日匪旬。蹴蹈蒙茏，涉寥廓。鹰犬倐胂，罻罗络幕，毛群陆离。羽族纷泊。翕响挥霍，中网林薄。屠麖麋，翦旄麈；带文蛇，跨彫虎。志未骋，时欲晚；追轻翼，赴绝远。出彭门之阙，驰九折之坂；经三峡之峥嵘，蹑五之蹇浐。戟食铁之兽，射噬毒之鹿。皛氓于葽草，弹言鸟于森木。拔象齿，戾犀角。鸟铩翮，兽废足。

“殆而朅来，相与第如滇池，集于江洲。试水客，舣轻舟。娉江斐，与神游。罨翡翠，钓鮋。下高鹄，出潜虬。吹洞箫，发棹讴。感鱏鱼，动阳侯。腾波沸涌，珠贝汜浮。若云汉含星，而光耀洪流。将飨獠者，张幕，会平原。酌清酤，割芳鲜。饮御酣，宾旅旋。车马雷骇，轰轰阗阗。若风流雨散，漫乎数百里间。斯盖宅土之所安乐，观听之所踊跃也。焉独三川，为世朝市?

“若乃卓荦奇谲，倜傥罔已。一经神怪，一纬人理。远则岷山之精，上为井络。天帝运期而会昌，景福飨而兴作。碧出苌弘之血，鸟生杜宇之魄。妄变化而非常，羌见伟于畴昔。近则江汉炳灵，世载其英。蔚若相如，皭若君平。王褒晔而秀发，扬雄含章而挺生。幽思绚道德，擒藻掞天庭。考四海而为隽，当中叶而擅名。是故游谈者以为誉，造作者以为程也。至乎临谷为塞，因山为障。峻岨塍埒长城，豁险吞若巨防。一人守隘，万夫莫向。公孙跃马而称帝，刘宗下辇而自王。由此言之，天下孰尚?故虽兼诸夏之富有，犹未若兹都之无量也”。

【译文】：

有位叫西蜀公子的人，对东吴王孙说：“我听说天以日月为纲纪，地以四海为准则。大地按星宿分野划为九州，天下各国杂列并立。崤山、函谷关以西曾是西周、秦、汉建都的地方，黄河、洛水流域曾是东周、东汉和晋朝建都的地方。您难道也想听听蜀都的事情吗?请允许我为您粗略地讲一讲。

“蜀都，在上古时代就开始奠基。战国秦惠王时初建都城。城前以高大的灵关山为前门，城后以环抱的玉垒山为边墙。岷江穿越南郊而东去，它面对着重重险阻的峨眉山。这里水陆交通发达，四面八方在此交会。盛产丰富的物产，集中了天下万物。

“蜀都南部，近靠犍为、牂柯二郡，远接交州交趾郡，沿途绵延五千余里。其间山峰重叠相连，溪谷随处可见。冈峦相互交错，水气触石生云。凝结的云气飘扬，高耸的山峰巍峨屹立。险峰直插云霄，秀丽挺拔，丹气升腾形成彩霞。龙池水沸喷到弯曲山腰，漏江潜流又冲出地面流淌。水流湍急，有如汤谷扬起的波涛；泉水汩汩，又如濛汜涌出的水波。邛竹、菌桂满山坡，桂圆、荔枝遍山冈。枝条上长满柔嫩的绿叶，树上结出累累的红果。面对寒冬不凋谢，常年晔晔放光彩。孔雀、翠鸟成群结队地飞翔，犀牛、大象争相奔驰。早晨野鸡叫，夜晚猩猩啼。金马奔驰，不留踪影；碧鸡疾飞，突现身影。盐井沉盐，闪闪发光；投火入井，火焰通天。出产琥珀、朱砂与石青，还有江珠和瑕英。金沙与银砾，绚丽多采，灿烂光辉。

“蜀都北部，背靠华容水，北指昆仑山。剑阁环抱，石门险阻。汉水波澜壮阔，波涛奔流声势如雷霆。远望天旋地转，近看云雾濛濛。水中物产，种类繁多；鱼鳖虾蟹，各有所属。或暗藏蛟螭，或潜隐碧玉。嘉鱼产在丙穴，良木出自褒谷。其树有木兰、木桂、杞、櫹，还有椅、桐、棕榈、楔、枞。楩楠大树茂密于谷底，松柏树木翠绿于山峰。树身高耸挺拔，枝条云中摇曳。太阳在高枝密阳中改道，阳乌在耸入云霄的树梢上盘旋。禽鸟翔栖，不出林中。洞穴居住珍奇野兽，巢窝寄宿奇异飞禽。熊罴山南咆哮，山鹰山北翱翔。猿猴在空地上追逐纵跳，虎豹在山林中出没呼啸。

“蜀都东部，左连巴中地带，这是百濮族集居的地方。外靠宕梁郡，直到铜梁山，这片沃野有许多险关。这里出产巴豆、巴戟天，还有灵寿和桃枝。有用篱笆围起的园圃，有在水边筑起的盐池。山鸡栖于山上，鼋龟居于水中。潜龙盘曲在沼泽之地，听到鸣鼓就下雨。丹砂火红出山坡，蜜房繁多布山冈。山图上山采药，成仙得道；赤斧服丹砂，长生不老。这里百姓性格刚强勇猛，歌谣充满尚武精神。论武力，他们有赛族劲旅；论娱乐，他们有渝州舞蹈。勇猛锐气兴于极盛的西汉，歌谣舞曲纳于乐府。

“蜀都西部，右靠岷山，岷江从这里发源。白狼夷族，成诗三章，歌颂汉朝，功德无量。荒野郊外，草木茂盛；森林脚下，幽暗无光。交让大树成对生长，还有大芋是此地特产。百药植物与灌木杂列丛生，耐寒花草冬天里散发芳香。花草树木，种类繁多，无所不长。还有青珠、黄环、碧砮和芒硝。有茂盛的辛夷，有繁盛的花椒。香草分布在山坳，黄连藤蔓相牵在水边。红花紫衬，枝叶繁茂，花心下垂，落花飘扬。神农在此尝百草辨药性。扁鹊、俞跗在此制药剂。芳味驱逐邪气，免除传染病、糖尿病。

“蜀都境内有平原低洼之地，一望无际。潜水沫水潜流而行，绵水雒水浸润土地。沟渠散布好像人体血管，田畴错列如同锦绣花纹。高粱、谷子禾苗绿，稉子、稻子长势好。把都江堰作为兴云作雨的龙门，引满池水就有灌溉土地的水源。即使月近毕星天下滂沱大雨，也赶不上水利工程蓄水多。

“那里城乡居民，繁盛富裕，依水傍山。屋宇相望，村落相连。家家有盐井，户户有桔园。还有花红、枇杷、橙子、柿子、山梨和山桃排列成行，梅李罗列生长。百果花开，花色不同，争奇斗艳。红樱桃春天成熟，白柰果夏天长成。若到三秋季节，凉风凛冽，自露凝集，薄霜冻结。紫梨红润，栗皮绽裂，葡萄熟透，石榴开壳。果实熟透能自落，香味扑鼻更浓烈。菜园种植蒟蒻和茱萸，还有成片连畴的瓜芋。甘蔗喜阳，辣姜喜荫。作物一天天慢慢生长，一月月枝条脩长。万物因地而生，大众献来备用。肥沃沼泽，蒋、蒲丛生，绿菱红莲，掺有蕴、藻、萍、蘩。根茎茂密，枝叶繁盛。时鲜蔬菜和繁盛果实，专供王公贵族食用。其中有成群的大雁和天鹅，还有鹭、鹈鹕。野鸭天天早晨飞至，大雁口衔芦苇按季节来临。秋风落叶往南飞，春暖冰化回北方。云中高飞宿水边，清渠鸣叫一声长。那里有鼋鸣则鳖应、水獭吃鱼要祭神的传说。鳣、鲔、鳟、鲂、鮷、鳢、魦、鲿等各种颜色的鱼错杂在一起，形色美观，在浪峰上嬉戏跳跃，悠然自得。

“蜀都城郭坚固，城墙环绕市区，既壮丽又高崇，它的名字叫成都。昔汉武开辟十八个城门，修筑马车并行的宽阔道路。在地势高敞之处营造新宫，模仿承明庐规模修建宫室。长廊栈道连接阳城门，楼台檐角好像在空中飞舞。眺台走廊，面对大山；雕花窗户，俯视大江。宫内设有议事厅、封官堂，还设有武义、虎威、宣化、崇礼四座宫门。华美城楼，高耸威严；层层宫门，大敞大开。门扉金铺，交相辉映；门楣玉题，相得益彰。门外马路，四通八达；里巷门户，相对而开。房挨房，屋连屋，千廊万室无数重。其间也有高级住宅，坐落在街道两旁。堂院显赫宽敞，大门能容四马车子通行。庭院里敲钟击磬，堂屋里鼓瑟弹琴。不是孔明、姜维那样的权贵，谁还有资格住进这种华贵的大宅?

“其次是城内小城，接于西区。这是大小店铺集中场所，各种商货集散地方。街道纵横交错，店铺成于上万。各种商品堆积如山，细巧精致的货物多如繁星一样。都城里的男女，穿着盛装，打扮漂亮鲜艳。买卖交易，囤积货物，待价出售，有买有卖，交互进行。各种稀奇古怪物品从四面八方会集而来。布有木棉，面有桄榔。邛杖传到了大夏都邑，蒟酱香味流到番禺之乡。马车轿子纷沓而来，达官贵人混杂一起。车轿一辆接着一辆，稠密拥挤。喧哗声如鼎沸，嘈杂声震宇宙。尘埃直上云霄，众多遮住太阳。街道上到处都是商店，到处都有织锦作坊；各家厂房不同，机杼声音相和。织成花锦，江中飘洗。一筒细布，超过千金。许多豪华巨富，可与卓氏、程郑齐名。他们公然私占山川，居积财货，经营生利，家中藏钱亿万。木材布帛，同时定量向农奴征收。凭借财大称雄，一时兴盛边疆。三蜀豪绅，经常来往，交游成都，结成党羽。嬉笑阔论，扼腕拍掌。外出车骑连片，归来从车百辆。按着旧俗，岁末年初，吉日良辰，高堂设宴，款待佳宾。金樽美酒桌中放，佳肴果品陈四方。敬上清冽酒，尝上鱼肉鲜。举杯争相痛饮，随之管弦奏响。巴姬奏乐，汉女弹唱。在急弦上奏起《西音》，唱《江上》歌声嘹亮。撩起长袖频频起舞，旋动双足舞姿翩翩。大家围坐共饮，斟满美酒，互相罚盏。今晚开怀畅饮，宁可一醉几月不醒。

“至于说到卓王孙、郤公一类人，经常打猎在外，百姓倾城观看。猎手人人骑骏马，个个背弓箭。黑马黄马分两队，四马拉车如缤纷。向西过金堤，向东越玉津。月初出猎，月末方归，出猎一次非止十天半月。猎骑践踏草木茂盛的平原，跨过幽远的山谷。猎鹰天空飞翔，猎犬陆地奔跑，罗网到处张开。顷刻之间，鸟兽在林木草丛之中落网。麖麋被宰杀，旄麈被剪割，花蛇被捉，斑虎被缚。意犹未尽兴，天色将晚，追逐飞鸟，奔赴极远。离开彭门双峰口，驰向远方邛崃山。经过山势险峻的兰峡，踏越曲折崎岖的五山。刺杀吃铁屑的野兽，射死吞毒草的神鹿，击杀氓人于密草之中，弹奇鸟于林木之上。拔象牙，断犀角，鸟羽被毁，兽足被废。

“王公皆倦殆，一起将要赴滇池，集会在江洲。试作水上之客，备轻舟，访江妃，与神女交游。张网捕翠雀，下钩钓鰋鲉。射下高空天鹅，捉出水底小龙。吹洞箫，敲船桨唱歌，使鱏鱼为之感叹，使水神为之动情。波腾浪涌，珠贝漂浮，如银河含星，光辉照洪流。犒劳猎人，张开帷幕，会宴平原。喝着清香的美酒，吃着芳鲜的鱼肉。酒足饭饱，宾客反还，车马之声如惊雷，轰轰隆隆震天响，像风那样流动，像雨那样飘散，漫布在数百里之间。

“这是居住者的乐园，也为外地人所景仰。难道仅仅洛阳是争名夺利之地吗?蜀都也一样。至于那些怪诞奇异的传说，更是异乎寻常不受拘束。或者与神怪相连，或者与人理相通。远古传说，岷山的精灵变为天上的井星。天帝定期在此举行盛会，天地神灵感应降临大福。碧玉青石出自苌弘之血，子规鸟生于望帝的精灵。虚妄变化而非常理，却被历史所盛传。近代传说，上天赋予蜀都灵气，世世代代生英杰。文采繁盛有司马相如，人品清高有严君平。王褒文采焕发，出类拔萃；扬雄富有文采，鹤立超群。玄妙思维可与《道德经》相辉映，华美辞藻感动了皇帝大人。身居四海为俊杰，生在大汉扬英名。因此，谈论者以此为荣耀，写作者奉之为典范。

“蜀都以深谷为关隘，以高山为屏障。山岳峰峦险峻，如同长城一样。一夫当关，万夫莫近。公孙述凭此自立为帝，刘皇叔靠它自封为王。由此说来，普天之下何处能比过它呢?因此，即使汇集全国财富，也不如蜀都那样无可限量。”

【评介】：

《蜀都赋》是左思《三都赋》的首篇。左思虽为西晋人，他作的《三都赋》从形式到内容全盘继承了汉大赋的艺术传统，具有汉大赋的所有特点。《三都赋》较之班固《两都赋》、张衡《二京赋》毫不逊色，就内容的丰富、资料的广博而言，甚至可以说后者胜于前者。《蜀都赋》亦应如是观。

《蜀都赋》体现了汉大赋以“体物”为主的特点。刘勰《文心雕龙·诠赋》云：“赋者，铺也。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也。”就《蜀都赋》来说与汉大赋一样，“体物”大于“写志”。所谓体物，即要求赋家描写事物要四面八方、分门别类地尽情铺写。《蜀都赋》假借西蜀公子之口，介绍了蜀都的形势、京畿的周疆、封域的物产、都邑的繁荣、宴饮的豪壮、畋猎的壮观、舟游的盛况。描绘蜀都的周疆，则曰：“于前则跨蹑犍牂，枕依交趾”；“于后则却背华容，北指昆仑”；“于东则左绵巴中，百濮所充”；“于西则右挟岷山，涌渎发川”。以蜀都为中心，向东西南北，四面八方延伸，作多侧面地描绘。描绘禽兽，则曰：“孔翠群翔，犀象竞驰，白雉朝雊，猩猩夜啼。”描绘林木，则曰：“木兰梫桂，杞櫹椅桐，椶枒楔枞。”描绘舟游，则曰：“试水客，舣轻舟，娉江婓，与神游。”描绘商贾则曰：“市所会，万商之渊。列隧百重，罗肆巨千。”如此等等，四面八方，分门别类，大开大合，尽情地铺排事物，正体现了汉大赋以“体物”为主的特点。

《蜀都赋》追求弘廓的构思、宏大的结构、巨大的形象，一切以“大”为美，与汉大赋追求“错采镂金”的大美是一致的。左思为了表现蜀都之大，从空间构思，不断变换角度，对事物作立体描写。描绘山谷，则曰：“山阜相属，含溪怀谷，岗峦纠纷”；描绘江河，则曰：“龙池瀑濆其隈，漏江伏流溃其阿”；描绘宫室，则曰：“结阳城之延阁，飞观榭乎云中”；描绘市区，则曰：“喧哗鼎沸，则哤聒宇宙”、“嚣尘张天，则埃曜灵。”时空交叉，气势磅礴，淋漓尽致，多角度、全方位地再现了客观事物。

《蜀都赋》以描绘蜀都地势的险峻作结。“临谷为塞，因山为障”、“一人守关，万夫莫向。”这是《蜀都赋》与《吴都赋》、《魏都赋》的区别所在。辞赋评论家说，三都赋中《蜀都赋》侧重写险峻，原因即在此。《蜀都赋》篇幅较之《吴都赋》、《魏都赋》为短，作者有意为抑蜀、吴，扬大魏作了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