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蔽 《荀子》
凡人之患,蔽于一曲,而闇于大理。治则复经,两疑则惑矣。天下无二道,圣人无两心。今诸侯异政,百家异说,则必或是或非,或治或乱。乱国之君,乱家之人,此其诚心莫不求正而以自为也,妒缪于道而人诱其所迨也。私其所积,唯恐闻其恶也。倚其所私以观异术,唯恐闻其美也。是以与治离走而是己不辍也。岂不蔽于一曲而失正求也哉!心不使焉,则白黑在前而目不见,雷鼓在侧而耳不闻,况于使者乎!德道之人,乱国之君非之上,乱家之人非之下,岂不哀哉!
故为蔽?欲为蔽,恶为蔽,始为蔽,终为蔽,远为蔽,近为蔽,博为蔽,浅为蔽,古为蔽,今为蔽。凡万物异则莫不相为蔽,此心术之公患也。
昔人君之蔽者,夏桀、殷纣是也。桀蔽于末喜、斯观而不知关龙逢,以惑其心而乱其行;纣蔽于妲己、飞廉而不知微子启,以惑其心而乱其行。故群臣去忠而事私,百姓怨非而不用,贤良退处而隐逃,此其所以丧九牧之地而虚宗庙之国也。桀死于鬲山,纣县于赤旆,身不先知,人又莫之谏,此蔽塞之祸也。成汤监于夏桀,故主其心而慎治之,是以能长用伊尹而身不失道,此其所以代夏王而受九有也。文王监于殷纣,故主其心而慎治之,是以能长用吕望而身不失道,此其所以代殷王而受九牧也。远方莫不致其珍,故目视备色,耳听备声,口食备味,形居备宫,名受备号,生则天下歌,死则四海哭,夫是之谓至盛。诗曰:“凤凰秋秋,其翼若干,其声若箫,有凤有凰,乐帝之心。”此不蔽之福也。
昔人臣之蔽者,唐鞅、奚齐是也。唐鞅蔽于欲权而逐载子,奚齐蔽于欲国而罪申生,唐鞅戮于宋,奚齐戮于晋。逐贤相而罪孝兄,身为刑戮,然而不知,此蔽塞之祸也。故以贪鄙背叛争权而不危辱灭亡者,自古及今,未尝有之也。鲍叔、宁戚、隰朋仁知且不蔽,故能持管仲而名利福禄与管仲齐。召公吕望仁知且不蔽,故能持周公而名利福禄与周公齐。传曰:“知贤之谓明,辅贤之谓能。勉之强之,其福必长。”此之谓也,此不蔽之福也。
昔宾孟之蔽者,乱家〔51〕是也。墨子蔽于用而不知文,宋子蔽于欲〔52〕而不知得,慎子〔53〕蔽于法而不知贤,申子〔54〕蔽于埶而不知知〔55〕,惠子蔽于辞〔56〕而不知实,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故由用谓之道尽利矣,由俗〔57〕谓之道尽嗛〔58〕矣,由法谓之道尽数矣。由埶谓之道尽便矣,由辞谓之道尽论〔59〕矣,由天谓之道尽因〔60〕矣:此数具者,皆道之一隅也。夫道者,体常而尽变,一隅不足以举之。曲知〔61〕之人,观于道之一隅而未之能识也,故以为足而饰〔62〕之,内以自乱,外以惑人,上以蔽下,下以蔽上;此蔽塞之祸也。
孔子仁知且不蔽,故学乱术〔63〕足以为先王者也。一家得周道,举而用之,不蔽于成积〔64〕也。故德与周公齐,名与三王〔65〕并,此不蔽之福也。
圣人知心术〔66〕之患,见蔽塞之祸,故无欲、无恶、无始、无终、无近、无远、无博、无浅、无古、无今,兼陈万物而中县衡〔67〕焉。是故众异不得相蔽以乱其伦〔68〕也。
何谓衡?曰:道〔69〕。故心不可以不知道,心不知道,则不可〔70〕道而可非道。人孰欲得恣而守其所不可以禁其所可?以其不可道之心取人,则必合于不道人而不知〔71〕合于道人。以其不可道之心与不道人论道人,乱之本也。夫何以知!
曰心知道然后可道。可道然后能守道以禁非道。以其可道之心取人,则合于道人而不合于不道之人矣。以其可道之心与道人论非道,治之要也。何患不知?
故治之要在于知道。人何以知道?曰:心。心何以知?曰:虚〔72〕壹〔73〕而静。心未尝不臧〔74〕也,然而有所谓虚;心未尝不满〔75〕也,然而有所谓一;心未尝不动也,然而有所谓静。人生而有知〔76〕,知而有志,志也者,臧也;然而有所谓虚,不以所已臧害所将受谓之虚。心生而有知,知而有异,异也者,同时兼知之;同时兼知之,两也;然而有所谓一,不以夫一害此一谓之壹。心卧则梦,偷〔77〕则自行,使之则谋。故心未尝不动也,然而有所谓静,不以梦剧〔78〕乱知谓之静。未得道而求道者,谓之虚壹而静。作之,则将须〔79〕道者之〔80〕虚,则人〔81〕;将事〔82〕道者之壹,则尽;将思道者静,则察。知道察,知道行,体道者也。虚壹而静,谓之大清明〔83〕。万物莫形而不见,莫见而不论,莫论而失位〔84〕。坐于室而见四海,处于今而论久远,疏观〔85〕万物而知其情,参稽〔86〕治乱而通其度,经纬〔87〕天地而材官〔88〕万物、制割〔89〕大理,而宇宙里〔90〕矣。恢恢广广〔91〕,孰知其极!睪睪〔92〕广广,孰知其德!涫涫〔93〕纷纷,孰知其形!明参日月,大满八极,夫是之谓大人。夫恶〔94〕有蔽矣哉!
心者,形之君也而神明之主也;出令而无所受令。自禁也,自使也,自夺也,自取也,自行也,自止也。故口可劫〔95〕而使墨〔96〕云,形可劫而使诎申〔97〕,心不可劫而使易意,是之则受,非之则辞。故曰:心容〔98〕,其择也无禁,必自见〔99〕,其物也杂博,其情之至也不贰。诗云:“采采卷耳,不盈顷筐〔100〕。嗟我怀人,寘〔101〕彼周行〔102〕。”顷筐易满也,卷耳易得也,然而不可以贰周行〔103〕。故曰:心枝则无知,倾则不精,贰则疑惑。以赞〔104〕稽之,万物可兼知也。
身尽其故则美,类〔105〕不可两也,故知者择一而壹焉。农精于田而不可以为田师〔106〕,贾精于市而不可以为市师,工精于器而不可以为器师。有人也,不能此三技而可使治三官,曰:精于道者也,精于物者〔107〕也。精于物者以物〔108〕物,精于道者兼〔109〕物物。故君子壹于道而以赞稽物。壹于道则正,以赞稽物则察;以正志行〔110〕察论,则万物官〔111〕矣。
昔者舜之治天下也,不以事诏而万物成。处一危〔112〕之,其荣满侧;养一之微,荣矣而未知。故道经曰:“人心之危,道心之微。”危微之几〔113〕,惟明君子而后能知之。故人心譬如槃水,正错〔114〕而勿动,则湛〔115〕浊在下,而清明在上,则足以见须眉而察理矣。微风过之,湛浊动乎下,清明乱于上,则不可以得大形〔116〕之正也。心亦如是矣。故导之以理,养之以清,物莫之倾,则足以定是非决嫌疑矣。小物引〔117〕之,则其正外易,其心内倾,则不足以决粗理矣。故好书〔118〕者众矣,而仓颉〔119〕独传者,壹也;好稼者众矣,而后稷〔120〕独传者,壹也;好乐者众矣,而夔〔121〕独传者,壹也;好义者众矣,而舜独传者,壹也;倕〔122〕作弓,浮游〔123〕作矢,而羿〔124〕精于射;奚仲〔125〕作车,乘杜〔126〕作乘马,而造父〔127〕精于御:自古及今,未尝有两而能精者也。曾子曰:是〔128〕其庭〔129〕可以搏鼠,恶能与我歌矣!
空石〔130〕之中有人焉,其名曰觙。其为人也,善射以好思。耳目之欲接,则败其思;蚊虻之声闻,则挫其精。是以辟〔131〕耳目之欲,而远蚊虻之声,闲居静思则通。思仁若是,可谓微乎?孟子恶败而出妻〔132〕,可谓能自强矣;有子〔133〕恶卧而焠〔134〕掌,可谓能自忍矣,未及好〔135〕也。辟耳目之欲,可谓能自强矣,未及思也。蚊虻之声闻则挫其精,可谓危矣,未可谓微也。夫微者至人〔136〕也。至人也,何强,何忍,何危!故浊明外景〔137〕,清明〔138〕内景。圣人纵其欲,兼〔139〕其情,而制焉者理矣。夫何强,何忍,何危!故仁者之行道也,无为〔140〕也;圣人之行道也,无强也。仁者之思也,恭;圣人之思也,乐。此治心之道也。
凡观物有疑,中心不定,则外物不清;吾虑不清,则未可定然否〔141〕也。冥冥而行者,见寝石以为伏虎也,见植林以为后〔142〕人也,冥冥蔽其明也。醉者越百步之沟,以为蹞步〔143〕之浍〔144〕也;俯而出城门,以为小之闺〔145〕也,酒乱其神也。厌〔146〕目而视者,视一以为两;掩耳而听者,听漠漠〔147〕而以为哅哅〔148〕,埶〔149〕乱其官也。故从山上望牛者若羊,而求羊者不下牵也,远蔽其大也。从山下望木者,十仞〔150〕之木若箸,而求箸者不上折也,高蔽其长也。水动而景〔151〕摇,人不以定美恶,水埶玄〔152〕也。瞽者仰视而不见星,人不以定有无,用精〔153〕惑〔154〕也。有人焉,以此时定物,则世之愚者也。彼愚者之定物,以疑决疑,决必不当。夫苟不当,安能无过乎?
夏首〔155〕之南有人焉,曰涓蜀梁,其为人也,愚而善〔156〕畏。明月而宵行,俯见其影,以为伏鬼也;卬〔157〕视其发,以为立魅也;背而走,比至其家,失气而死。岂不哀哉!凡人之有鬼也,必以其感忽〔158〕之间疑玄〔159〕之时正之。此人之所以无有而有无〔160〕之时也。而己以正事,故伤于湿而击鼓鼓痹〔161〕,则必有敝鼓丧豚之费矣,而未有俞〔162〕疾之福也。故虽不在夏首之南,则无以异矣。
凡以〔163〕知,人之性也;可以知,物之理也。以可知人之性,求可以知物之理,而无所疑〔164〕止之,则没世穷年不能遍也。其所以贯理焉虽亿万,已〔165〕不足以浃〔166〕万物之变,与愚者若一。学,老身长子,而与愚者若一,犹不知错〔167〕,夫是之谓妄人。故学也者,固〔168〕学止〔169〕之也。恶乎止之?曰:止诸至足。曷谓至足?曰:圣也。圣也者,尽伦〔170〕者也;王也者,尽制者也;两尽者,足以为天下极〔171〕矣。故学者以圣王为师,案以圣王之制为法,法其法以求其统类〔172〕,以务象效其人。向是而务,士也;类是而几〔173〕,君子也;知之,圣人也。故有知非以虑是〔174〕,则谓之惧;有勇非以持是,则谓之贼;察孰〔175〕非以分是,则谓之篡〔176〕;多能非以脩荡〔177〕是,则谓之知〔178〕;辩利非以言是,则谓之詍〔179〕。传曰:“天下有二:非察〔180〕是,是察非。”谓合王制与不合王制也。天下有不以是为隆正也,然而犹有能分是非治曲直者邪?若夫非分是非,非治曲直,非辨治乱,非治人道;虽能之无益于人,不能无损于人;案直〔181〕将治怪说,玩奇辞,以相挠〔182〕滑〔183〕也;案强钳〔184〕而利口,厚颜而忍诟,无正而恣睢〔185〕,妄辨而几〔186〕利;不好辞让,不敬礼节,而好相推挤,此乱世奸人之说也,则天下之治说者,方〔187〕多然矣。传曰:“析辞〔188〕而为察,言物而为辨,君子贱之。博闻强志,不合王制,君子贱之。”此之谓也。
为之无益于成也,求之无益于得也,忧戚之无益于几〔189〕也,则广〔190〕焉能弃之矣!不以自妨也,不少顷干之胸中。不慕往,不闵来〔191〕,无邑〔192〕怜之心,当时〔193〕则动,物至而应,事起而辨〔194〕,治乱可否,昭然明矣!
周〔195〕而成,泄而败,明君无之有也。宣而成,隐而败,暗君无之有也。故君人者,周则谗言至矣,直言反〔196〕矣,小人迩〔197〕而君子远矣。诗云:“墨以为明,狐狸而苍。”此言上幽而下险也。君人者,宣则直言至矣,而谗言反矣,君子迩而小人远矣。诗曰:“明明在下,赫赫在上。”此言上明而下化也。
〔注释〕蔽:蒙蔽。一曲:一隅的偏见。闇:不明。经:正道。两疑:“两”,指“一曲”和“大理”两方面;疑,犹豫不决。诚心:本意。缪:通“谬”,指对道的看法错误又荒谬。迨:通“怡”,喜爱。私:偏爱。积:指长期形成的知识。离走:背道而驰。走,奔跑。是己:自以为是。 辍:停止。雷鼓:古祀天神时所用鼓。使者:使,当是“蔽”字之误。使者,蔽者,指被片面知识蒙蔽的人。德:通“得”。故:犹“胡”,何。相为蔽:相互造成蒙蔽,指一个侧面掩盖了另一个侧面。公患:通病。末喜:或作“妹嬉”,夏桀的妃子。 斯观:夏桀的宠臣。知:知遇,赏识。关龙逢:夏桀的贤臣,因规劝夏桀而被杀。妲己:殷纣王的妃子,有苏氏之女,与胶鬲勾结而使商纣灭亡。飞廉:商纣王的佞臣,有勇力、善奔走。微子启:商纣的庶兄,归周后周公命其统帅殷族而封于宋。非:同“诽”,咒骂。丧:使……丧失。九牧:九州的长官,指代九州。虚:同“墟”,使……成废墟。宗庙:象征国家政权。 鬲山:即历山,相传汤放桀于此山。县:同“悬”。旆(pèi):古代竖挂的旗帜下边垂悬的装饰品。监:通“鉴”,鉴戒。主其心:指独自拿定主意而不被奸臣迷惑。伊尹:商汤的相,辅佐汤消灭了夏桀。九有:即九州。吕望:即姜尚,字子牙,辅佐周武王灭商,封于齐。备:齐备。秋秋:同“跄跄”,腾跃飞舞的样子。唐鞅:战国时宋康王的臣子。奚齐:晋献公宠妃骊姬的儿子。载子:当作“戴子”,宋太宰戴驩,后被唐鞅所逐而逃往齐国。申生:晋献公的太子,奚齐的异母兄。鲍叔、宁戚、隰朋:都是齐桓公的大臣。管仲:齐桓公的相,曾辅佐齐桓公称霸,齐桓公尊为“仲父”。召公:又作“邵公”,姓姬,名奭。宾孟:战国时往来各诸侯国之间的游士。宾,客;孟,通“萌”,民。乱:使……乱。〔51〕家:学派。〔52〕欲:欲望。〔53〕慎子:早期法家人物。〔54〕申子:法家代表人物之一。〔55〕知:通“智”。〔56〕辞:不切实际的事理分析。〔57〕俗:通“欲”。〔58〕嗛(qiè):通“慊”,满足。〔59〕论:巧言辩说。〔60〕因:顺从,指消极地听天由命。〔61〕曲知:片面的知识。〔62〕饰:炫耀。〔63〕乱术:指孔子掌握的治理天下的方法。〔64〕成积:已有的知识。〔65〕三王:三代开国之王,即夏禹、商汤、周文王、武王。〔66〕心术:思想方法。〔67〕县衡:用一定的标准进行权衡。县,同“悬”,挂;衡,秤,指标准。〔68〕伦:条理。〔69〕道:治理社会的正确原则。〔70〕可:认可。〔71〕知:衍文。〔72〕虚:虚心。〔73〕壹:专一。〔74〕臧:同“藏”,贮藏。〔75〕满:当作“两”,指同时认识不同的事物。〔76〕知:通“智”。〔77〕偷:懈怠。〔78〕剧:烦杂。〔79〕须:求、等待。〔80〕之:到。〔81〕人:当作“入”,接受。〔82〕事:学习。〔83〕大清明:指认识上的极其透彻、毫无偏蔽的境界。〔84〕失位:不恰当。〔85〕疏观:洞察。〔86〕参稽:检验。〔87〕经纬:治理。〔88〕材官:管理。才,通“裁”,控制;官,利用。〔89〕制割:掌握、控制。〔90〕里:当作“理”,规律。〔91〕广广:通“旷旷”,深远的样子。〔92〕睪睪(hào):通“浩浩”,广大的样子。〔93〕涫涫(guàn):水沸腾的样子。〔94〕恶:何,怎么。〔95〕劫:强制。〔96〕墨:通“默”。〔97〕诎申:诎,同“屈”;申,同“伸”。〔98〕心容:心的状态。〔99〕自见:自以为是,自作主张。〔100〕顷筐:畚箕一类的容器。〔101〕寘:通“置”,故。〔102〕周行:大路、大道。〔103〕贰周行:三心二意地在大路上待着。〔104〕赞:辅助。〔105〕类:指认识事物的法则。〔106〕田师:官名,与下文的“贾师”、“器师”分别为管理农、工、商的官。〔107〕精于物者:指农民、商人、手工业者之类。〔108〕物:支配。〔109〕兼:兼管。〔110〕行:推行。〔111〕官:各当其任。〔112〕危:谨慎。〔113〕几:隐微的苗头或预兆。〔114〕错:通“措”,放置。〔115〕湛(chén):通“沉”,沉淀。〔116〕大形:人的形体。大,当为本。〔117〕引:牵制,影响。〔118〕书:文字。〔119〕仓颉:黄帝时的史官,据说汉字由其所创,古代文字的搜集整理者。〔120〕后稷:尧时的农官,周族始祖,名弃。〔121〕夔(kuí):尧舜时的乐官。〔122〕倕:尧舜时的巧匠。〔123〕浮游:或作“夷牟”,黄帝时人,传说他创造了箭。〔124〕羿:夏代东夷族有穷氏的部落首领,也称夷羿、后羿,善于射箭。〔125〕奚仲:夏禹时担任车正,相传他善于造车。〔126〕乘杜:即相土,商朝祖先契的孙子,由于发明了“乘马”,故称之为“乘杜”。〔127〕造父:周穆王的车夫,善于驾驭马车。〔128〕是:借作“视”。〔129〕庭:通“筳”,唱歌时用来打拍子的小棍。〔130〕空石:古地名。〔131〕辟:通“避”,避开。〔132〕出妻:休妻。〔133〕有子:即有若,孔子的学生。〔134〕焠:烧灼。〔135〕好:一说好字下有思字。〔136〕至人:能掌握道而达到最高境界的人。〔137〕浊明外景:意为混沌地明白道的人只能在外表露出光彩。浊明,对道认识肤浅的人;景,亮光。〔138〕清明:对道认识透彻的人。〔139〕兼:全、尽。〔140〕无为:无所作为。指顺应自然。〔141〕然否:是非。〔142〕后:当作“立”。〔143〕蹞步:同“跬步”,半步。〔144〕浍(kuài):小沟。〔145〕闺:宫中小门。〔146〕厌:同“压”,手按着。〔147〕漠漠:形容无声。〔148〕哅哅:喧闹声。〔149〕埶:外力。〔150〕仞:古代长度名称,一仞为八尺。〔151〕景:同“影”。〔152〕玄:通“眩”,看不清楚。〔153〕精:通“睛”,眼睛,视力。〔154〕惑:迷乱。〔155〕夏首:地名。〔156〕善:容易。〔157〕卬:同“仰”,抬头。〔158〕感忽:恍惚。〔159〕疑玄:神志不清。〔160〕无有而有无:以有为无,以无为有。〔161〕鼓痹:敲鼓烹豚向神祷告来治病。〔162〕俞:通“愈”,治好。〔163〕以:犹“能”。〔164〕疑止:疑,通“凝”,固定。疑止,即止境。〔165〕已:终。〔166〕浃(jiā):合。〔167〕错:通“措”。〔168〕固:本来。〔169〕止:一定的范围。〔170〕尽伦:精通万物之理。〔171〕极:顶点。〔172〕统类:法之大纲。〔173〕几:接近。〔174〕是:准则。〔175〕孰:同“熟”,熟悉,周详。〔176〕篡:非法夺取。〔177〕荡:发扬光大。〔178〕知:巧诈。〔179〕詍(yì):无用的多言。〔180〕察:分辨。〔181〕直:只。〔182〕挠:扰。〔183〕滑:乱。〔184〕强钳:强行压制。〔185〕无正而恣睢:不守正道而恣肆暴戾。〔186〕几:近。〔187〕方:却。〔188〕析辞:玩弄辞句。析,玩弄。〔189〕几:危险。〔190〕广:广泛地。〔191〕闵来:担忧将来。闵,忧。〔192〕邑(yì):通“悒”,愁闷不安。〔193〕当时:时机恰当。〔194〕辨(bàn):通“办”,治理。〔195〕周:周密。〔196〕反:通“返”。〔197〕迩:亲近。
(张 静)
〔鉴赏〕《荀子》中的这一名篇揭示了人类精神的最大公患——蔽;描绘了它的各种表现,它造成的巨大祸害;论述了精神的本质作用,指明了解蔽的根本途径和方式。
所谓“蔽”,是指人们的精神受蒙蔽的状态:心灵蔽塞,不能接受任何有益的东西;眼光受到蔽障,看不到事情的真相,分不清是非善恶;思想被限制和束缚,不能把握真理,进行创造性的思维。是什么东西蒙蔽了人的精神?荀子指出:事物令人喜爱,或是令人厌恶;事物初起时的状况,或其终结时的状态;事物的距离远,或是近;人的见识多,或是见识少;古代的经验,或是今人的认识都可能妨碍人获得正确的认识,阻碍精神的发展。这实际上是说任何事物、任何心理状态都可能成为精神的蔽障。
荀子对人类精神的公患给出了一个最一般的规定:“凡万物异则莫不相为蔽。”事物的不同怎会导致蔽?事物和观念各有其特征和功用,因而各有其价值和吸引力,一旦心灵陷入盲目性,被某种外物或僵化的观念所支配,“私其所积”,“倚其所私”,就会产生片面性。可见,事物的差别性是蔽发生的外部条件,而认识的绝对化和被支配状态则是蔽产生的内在根本原因。这里他接触到人类谬误的最深根源,看到人们的精神往往倾向于把一种认识凝固化和绝对化,从而让自己受其支配。荀子实际告诉人们,如果心灵陷入盲目性,他们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遇到任何事物都会发生谬误。
在用大量发人深省的历史教训说明蔽塞之祸,用许多富有启示的成功事例显示不蔽之福时,荀子极大地深化了对历史的总结。他令人信服地证明,人的精神状态是以往各种政治势力兴衰存亡的一个关键因素。由于从心术公患的角度看过去的学术史,他的眼光无比犀利,非常中肯地揭示了诸子思想的长处和短处。文中对墨子、宋钘、慎到、申不害、惠施和庄子思想的基本倾向的分析如此之精辟,对其根本观念和主要缺陷的概括如此之准确,以至于它们已成为历代学者评价诸子的一个主要依据。
荀子从内外、主客观两方面提出破除心灵蔽塞的方法。从外在的、客观的方面,他主张“兼陈万物而中县衡”。“兼陈万物”是为了克服思想的片面性。蔽实际上就是一种片面性,心灵为某物蔽障,见树木不见森林,即所谓“观于道之一隅,而未之能识也”。他强调道“体常而尽变,一隅不足以举”,因此必须全面地认识事物,从荀子对举欲与恶、始与终、近与远等概念可以看到,他是要求从对立面的统一来把握全面性,他看到人们常常由于只见事物的矛盾而产生片面性。“中县衡”是指用“道”而不是个人的好恶作为判断是非善恶的标准,把真善美的完美结合作为自己一切思想、言行的最高目标。
从内在的、主观的方面荀子提出了虚壹而静的认识方法。“虚”是不让原有认识和先定观念妨碍接受新事物:“壹”是凝神执一,精神对外物的细察深究;“静”是指精神不受内心种种杂念、私欲、妄想和烦恼的干扰。所有这些都是要使心灵成为无蔽障的“大清明”。在荀子看来,精神要达到这种状态,最重要的是心灵摆脱受束缚和支配的状态,发扬其自主创造的本质作用,增强其能动性和活力,自禁,自使,自夺,自取,自行,自止,不因为外部的压力而改变自己的意志。
解蔽就是思想解放,荀子抓住了思想解放中两个决定性环节,即对真理的追求和高扬精神的主体性,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心知道和心自主。对于这两者的关系自古以来有两种倾向,一种是强调前者而忽视后者,将精神的本质归结为某种价值观念,将某种理想规定为精神追求的终极目标,这种倾向往往导致绝对主义和思想的僵化;另一种只强调精神的自主性,主张心灵不应执著于任何价值观念和理想,其极端的表现是相对主义和虚无主义。荀子力图避免这两种片面性,将精神对价值的追求与超越相结合,这是他对中国哲学的一个重大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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