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大经:南中岩洞
罗大经
桂林石山怪伟,东南所无。韩退之谓“山如碧玉簪”,柳子厚谓“拔地峭起,林立四野”,黄鲁直谓“平地苍玉忽嶒峨”,近时刘叔治云:“环城五里皆奇石,疑是虚无海上山”,皆极其形容。然此特言石山耳,至于暗洞之瑰怪,尤不可具道,相传与九疑相通,范石湖尝游焉,烛尽而返。余尝随桂林伯赵季仁游其间,列炬数百,随以鼓吹,市人从之者以千计。巳而入,申而出。入自曾公岩,出于栖霞洞。入若深夜,出乃白昼,恍如隔宿异世。季仁索余赋诗纪之。其略曰:“瑰奇恣搜讨,贝阙青瑶房。方隘疑永巷,峨敞如华堂。玉桥巧横溪,琼户正当窗。仙佛肖仿佛,钟鼓铿击撞。 赑赑左顾龟,狺狺欲吠厖。丹龟俨亡恙,芝田蔼生香。搏噬千怪聚,绚烂五色光。更无一尘涴,但觉六月凉。玲珑穿数路,屈曲通三湘。神鬼妙剜刻,乾坤真混茫。入如深夜暗,出乃皦日光。隔世疑恍惚,异境难揣量。”然终不能尽形容也。
又尝游容州勾漏洞天,四面石山围绕,中平野数里,洞在平地,不烦登陟。外略敞豁,中一暗溪穿入。因同北流令结小桴,秉烛坐其上,命篙师撑入,诘屈而行。水清无底,两岸石如虎豹猱玃,森然欲搏。行一里许,仰见一大星炯然,细视乃石穿一孔,透天光若星也。溪不可穷,乃返。洞对面高崖上,夏间望见荷叶田田,然峻绝不可倒。土人云,或见荷花,则岁必大熟。
一篇西湖游记,令人陶醉的,是优美的文笔下的旖旎风光,但是,假如有一位勇士,写下珠峰记游或漂黄记略,那么,首先激起你共鸣的,当是那种由探索和征服自然的勇气与精神所生发出来的崇高感,以及审美心理中猎奇冒险需求的满足。从读者接收的角度,可以说,罗大经这篇游记,正是一篇具有这样美学价值的奇文。
罗大经性喜游历,曾经在广西容州(今容县)做过小官。广泛分布的岩溶地形,赋予了广西极为丰富的风景资源,不但削出地上的峰林石笋,而且琢就了众多奇丽幽深的地下岩洞。不过,在人类的认识能力尚未能正确解释其地质成因的宋代,作为自然景观的石山与暗洞,在人们眼中,或者怪伟,或者瑰怪,“怪”的美学特质都很明显。溶岩石洞更由于本身的曲折幽深、千奇百状,被蒙上一重神秘莫测甚至可怖的色彩。在那个时候,身探岩洞,就是一件艰难而危险的事了。只有明了这个背境,方能通过字面,去体会当时作者所感受到的激动与领略到的奇观,从而获得审美上的满足。你看,作者记叙的第一次游洞,显然是一起郑重其事、由地方长官(桂林伯)组织的大规模行动,火炬数百,敲锣打鼓,成群结队而入。在一千多年后的今天,栖霞洞(即桂林七星岩)已被开发成主要景点,是到桂林者必游的去处,它既不复让人觉得可怖,而洞内也有电光照明,再不用“烛尽而返”,也不需锣鼓辟邪,不怕迷途走失了。但另一面,时代的发展也褪去了这石洞身上的某种神秘的审美价值。要与罗氏一样体验到类似探险的激动,就只能到他的文章中去品味了。
文章是用以点带面的方法,通过具体记叙两番游洞的亲身经历,来表现暗洞的瑰怪之美的。第一次步行从曾公岩到栖霞洞,用诗体记;第二次乘筏游旧时被道书誉为“第二十二洞天”的北流勾漏洞,复用散体文字记之。前者主要从岩洞宽窄的强烈变化、洞内钟乳石的奇形怪状、洞的幽深奇丽使人产生的绝尘隔世之感,来体现瑰怪之景;后者除此之外,又具特色:如白日游洞,结筏秉烛之怪,深不可测而又极清的暗河之怪,天光透孔如星之怪,俱为前洞所无。更有甚者,高崖荷叶,花能兆年,于瑰怪之中更增几分神秘奇幻。此处对我们特别有启发意义的,该是对桂林溶岩石洞的特色所在——钟乳石的描写了。与山水不同,在这里,人的想象力的高度发挥,是赋予原本千奇百状的石头以无穷意趣神态的关键所在。文中那神妙的博喻,正是作者的想象之翅拍出的一个个空花。
本文在构思上也有一些特点。文章未言岩洞,先叙石山,这是把修辞上的衬托手法运用到谋篇布局上来。其次,文章前部引用韩、柳、黄、刘诸家零句,后部更嵌入自己的整首记游长诗,因为组合得好,遂使文字既简练又有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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