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成大:峨眉山行纪(节选)
范成大
辛卯,泊嘉州。遣迎关人马,归者十九。留家嘉州岸下,单骑入峨眉。……
移顷,冒寒登天仙桥,至光明岩炷香。小殿上木皮盖之,王瞻叔尝易以瓦,为雪霜所薄,一年辄碎,后复以木皮易之,翻可支二三年。人云佛现悉以午,今已申后,不若归舍,明日复来。逡巡,忽云出岩下旁谷中,即雷洞山也。云行勃勃如队仗,既当岩,则少驻。云头现大圆光,杂色之晕数重,倚立相对,中有水墨影,若仙跨象者。一碗茶顷,光没。而其旁复现一光如前,有顷亦没。云中复有金光两道,横射岩腹,人亦谓之“小现”。 日暮,云物齐散,四山寂然。乙夜,灯出,岩下遍满,弥望以千百计。夜寒甚,不可久立。
丙申,复登岩眺望。岩后岷山万重;少北则瓦屋山,在雅州;少南则大瓦屋,近南诏,形状宛然瓦屋一间也。小瓦屋亦有光相,谓之“辟支佛现”。此诸山之后,即西域雪山,崔嵬刻削,凡数十百峰。初日照之,雪色洞明,如烂银晃耀曙光中,此雪自古至今未尝消也。山绵延入天竺诸蕃,相去不知几千里,望之但如在几案间。瑰奇胜绝之观,直冠平生矣。
复诣岩殿致祷,俄氛雾四起,混然一白。僧云:“银色世界也”。有顷,大雨倾注,氛雾辟易。僧云:“洗岩雨也,佛将大现”。兜罗绵云复布岩下,纷郁而上,将至岩数丈,辄止,云平如玉地。时雨点犹余飞,俯视岩腹,有大圆光偃卧平云之上,外晕三重,每重有青、黄、红、绿之色。光之正中,虚明凝湛,观者各自见其形现于虚明之处,毫厘无隐,一如对镜,举手动足,影皆随形,而不见傍人。僧云:“摄身光也。”此光既没,前山风起云驰,风云之间,复出大圆相光,横亘数山、尽诸异色,合集成采,峰峦草木皆鲜艳绚蒨,不可正视。云雾既散,而此光独明,人谓之“清现”。凡佛光欲现,必先布云,所谓兜罗绵世界。光相依云而出;其不依云,谓之“清现”,极难得。食顷,光渐移,过山而西。左顾雷洞山上,复出一光,如前而差小。须臾,亦飞行过山外,至平野间转徙,得得与岩正相值,色状俱变,遂为金桥,大略如吴江垂虹,而两圯各有紫云捧之。凡自午至未,云物净尽,谓之“收岩”,独金桥现至酉后始没。
淳熙四年(1177)五月二十九日,作者从成都出发,东归吴县(今苏州市)故里,逐日记下途中所见名胜古迹,汇成《吴船录》一书。这里节选的是其中游峨嵋山的一部分。
登大峨宝顶观佛光,是作者此行的主要目标。当时,他以虚弱的病体,“单骑入峨眉”,以极大的兴致和虔诚,历尽艰险,登上峰顶,目的主要是想一睹佛光奇观。结果终于如愿以偿,在两次“小现”的伏笔烘托下,自古相传的奇观和酝酿已久的渴望,两相生发,遂写出了“丙申”(六月二十八日)一段精采文字。首先,作者居高临远,用如椽巨笔勾画了光明岩的空间位置,以及由此看到的“魂奇胜绝之观”,笔调舒展,感情涌动,为佛光的出现画出了一个壮丽的背影。然后,通过银色世界、洗岩雨、摄身光、清现、收岩等五个层次的具体描述,清晰地再现了“佛光”现象的全过程。
峨眉是我国佛教四大名山胜地之一,作者抓住了这一点,突出了自然山光的人文内涵,所以全文都笼罩了浓厚的佛教文化气氛。范成大本人很受佛教影响,从这篇文章可以看出他佛学知识的功底和修养。对佛教文化的注意,显然已成为作者记选材的磁石。但是读了这篇文章并不感到有什么佛教神秘气氛。因为,作者基本上是把佛教当作一种文化现象来看待的。文中既没有“色空”观念的抒发,也没有佛相庄严的颂扬。固然作者对“佛光”未能作出光学的解释,但从文学艺术的角度看,也许这更美。
一切审美都是主体和客体的对话。晋代王羲之曾以为游峨眉为“不朽之盛事”,我们还要补充说,游峨眉而又能写出这样的《行纪》才更是“不朽的盛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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