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枚:游武夷山记
袁枚
凡人陆行则劳,水行则逸。然山游者,往往多陆而少水。惟武夷两山夹滨,一小舟横曳而上,溪河湍激,助作声响。客或坐或卧,或偃仰,惟意所适,而奇景尽获。洵游山者之最也。
余宿武夷宫下幔亭峰,登舟,语引路者曰:此山有九曲名,倘过一曲,汝必告。于是一曲而至玉女峰。三峰比肩,睪如也。二曲而至铁城障,长屏遮迣,翰音难登。三曲而至虹桥岩,穴中度柱拱百千,横斜参差,不腐朽,亦不倾落。四、五曲而至文公书院。六曲而至晒布崖。崖状斩绝,如用倚天剑截石为城,壁立戌削,势逸不可止。窃笑人逞势,天必夭阏之。惟山则纵其横行直刺,凌逼莽苍,而天不怒,何耶?七曲而至天游。山愈高,径愈仄,竹树愈密。一楼凭空起,众山在下,如张周官王会图,八荒蹲伏。又如禹铸九鼎,罔象夔魈,轩豁成形。是夕月大明,三更风起,万怪腾踔,如欲上楼。揭炼师能诗,与谈,烛跋,旋即就眠。一夜魂营营然,犹与烟云往来。次早至小桃源、伏虎岩,是武夷之八曲也。闻九曲无奇,遂即自崖而返。
嘻!余学古文者也,以文论山,武夷无直笔,故曲。无平笔,故峭。无复笔,故新。无散笔,故遒紧。不必引灵仙荒渺之事,为山称说。而即其超隽之概,自在两戒外,别竖一帜。余自念老且衰,势不能他有所往。得到此山,请叹观止。而目论者,犹道余康强,劝作峨眉、崆峒想,则不知王公贵人,不过垒拳石,浚盈亩池,尚不得朝夕玩游。而余以一匹夫,发种种矣,游遍东南山川,尚何不足于怀者?援笔记之,自幸其游,亦以自止其游也。
福建崇安县的武夷山,是我国著名的风景区,有“奇秀甲于东南”之誉。前人曾用“三三秀水清如玉,六六奇峰翠插天”来概括武夷的水光山色。著名的九曲溪和夹岸的三十六峰,构成一幅碧水丹山的天然美景。游武夷山,在九曲溪乘坐竹筏,可免去不少登山跋涉之苦,又可得“水中看山”的妙趣。
本篇正是抓住这一特点着笔。先从陆行与水行的对比写起,指出一般山游,是“多陆而少水”。然后用一“惟”字指出武夷山之游与它处不同,是在两山夹溪中乘舟而游。“客或坐或卧,或偃仰,惟意所适,而奇景尽获”。在逍遥自在中览尽两岸千峰竞秀的美景。
文章的中心部分写作者溯流而上所见的沿途风光。从一曲、二曲至八曲,两岸景点次第展示出来,写得相当概括、简练,却能突出其各自特点。天游峰高耸入云,独出群峰之上,人在绝顶一览亭上俯瞰众山,千姿百态,尽收眼底,写得鲜明生动,良多情趣,确如徐霞客所说:“其不临溪而能尽九曲之胜,此峰固第一也。”在写了晒布崖的壁立尖削之后,作者穿插了一句问话:“惟山则纵其横行直刺,凌逼莽苍,而天不怒,何耶?”仿佛是说,是上天有意造成武夷山如此奇特怪异的形状。这样就使文章显得活泼生动,摇曳多姿。
文中并没有写明是否曾经舍舟上岸,但从对天游峰的描写,和提到“至小桃源”等来看,作者曾舍舟登岸而行,仔细观赏,并夜宿天游观,故能详细写出逼真形象的景物。
作者总结武夷山的特点是:曲、峭、新、遒紧,恰如其份地道出武夷山的奇妙之处。所谓曲,是指九曲溪十五里之遥,一曲一湾一滩,夹岸峰岩排列;所谓峭,指三十六峰尽皆峻峭挺拔;所谓新,则是说武夷山水没有重复,一步一景,处处新奇;所谓遒紧,是说这些山水景点密集而紧凑。
本文采取夹叙夹议的手法。先总述在武夷山乘小舟赏奇景,并赞叹为:“洵游山者之最也。”再分说游九曲之所见所感,最后又以一大段议论作结。 目的均在于突出武夷山的别竖一帜,与众山不同的景致。全文以九曲溪为线索,迤逦写来,不枝不蔓,曲折有致,摇荡多姿,舒卷自如,令人遐想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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