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昶:游珍珠泉记
王昶
济南府治为济水所经。济性洑而流,抵巇则辄喷涌以上。斩木剡其首,杙诸土,才三四寸许,拔而起之,随得泉。泉莹然至清,盖地皆沙也,以故不为泥所汩。然未有若珍珠泉之奇。
泉在巡抚署廨前,甃为池,方亩许,周以石栏。依栏瞩之,泉从沙际出,忽聚忽散,忽断忽续,忽急忽缓;日映之,大者为珠,小者为玑,皆自底以达于面,瑟瑟然,累累然。亢仓之云:“蜕地之谓水,蜕水之谓气,蜕气之谓虚。”观于兹泉也信。
是日,雨新霁,偕门人吴琦、杨怀栋游焉,移晷乃去。济南泉得名者凡十有四,兹泉盖称最云。
有清一代,经学、文字训诂尤其发达,几乎所有的文人都浸染其中,本文作者王昶就是一位经学、考据方面的卓然大家。但只要我们细读此文,就会感觉到,这里不但没有一般经学家所无法避免的头巾气,而且其灵秀之气也非寻常的诗文家可比,它恰如作者所咏叹的对象——珍珠泉一样,字字珠玑,珍珑剔透。
济南素有泉城之称,而其中以珍珠泉尤负盛名,因此,历代文人雅士皆不乏题咏,但是最脍炙人口者却无过此篇。在这不足三百字的短文中,无处不体现出作者在总体构思、景物描写方面的非凡功力和卓越才华。
作品的总体构思似乎沿袭了游记的一般陈式,即先说明泉水的由来,然后转入对泉水的观察,最后交代同游之人。柳宗元的《小石潭记》呈现的就是这样一种模式。这种逐层排列的方法固然能起到有条不紊、秩序井然的效果,但有时却因为过于整齐、缺少变化而显得呆板滞重。显然,作者在写作本文时意识到了这种危机,为了摆脱可能出现的僵化的局面,达到灵秀飞动的境界,作者采取了独特的不露痕迹的补救的方法,这就是文章最后一段的几句话:“是日,雨新霁,偕门人吴琦、杨怀栋游焉,移昝乃去。济南泉得名者凡十有四,兹泉盖称最云。”按一般逻辑,天气情况在第一段交代,但作者却把它放在了最后,而且显得那样的漫不经心,自然有致。在经过一段陈式化的演绎和亢仓子枯燥的说理后,忽然柳暗花明,进入这样一种清新的境界,不禁使人如醍醐灌顶,精神为之一振,由因袭所造成的疲惫感,厌倦感顿时消失殆尽,接踵而至的是活泼的生机、盎然的醉意。关于泉水的总体情况,一般的处理也是放在篇首,但作者却放在了最后,这种由不平衡所造成的倾斜,也在一定的程度上淡化了由过分平衡造成的僵滞。
本篇的景物描写在全篇中所占比重虽然不大,但由于作者能够从特殊情境出发,抓住观照物的典型特征,着意渲染,因此,也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如下面的描写:“泉从沙际出,忽聚忽散,忽断忽续,忽急忽缓;日映之,大者为珠,小者为玑,皆自底以达于面,瑟瑟然,累累然。”从意象上看,这一段文字除了“珠”“玑”外,并没有使用什么华丽的喻象,作者好象没有意识到这是在做文章,而是与朋友叙旧,和家人谈天,虽随意流走,却是那样地娓娓动听,富有魅力,如同天籁。因此,单纯中见丰富、朴素中寓瑰丽,是此篇文字的主要特征。“忽聚忽散,忽断忽续,忽急忽缓”,“瑟瑟然,累累然”,这几个排比句的运用正暗含了以上的匠心,从意义上讲,可谓写尽情态,无以复加,从音节上说,更是抑扬顿挫,自然有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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