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石涧记
柳宗元
石渠之事既穷,上由桥西北,下土山之阴,民又桥焉。其水之大,倍石渠三之一。亘石为底,达于两涯。若床若堂,若陈筵席,若限阃奥。水平布其上,流若织文,响若操琴。揭跣而往,折竹扫陈叶,排腐木,可罗胡床十八九居之。交络之流,触激之音,皆在床下。翠羽之木,龙麟之石,均荫其上。古之人其有乐乎此耶?后之来者,有能追予之践履耶?得意之日,与石渠同。
由渴而来者,先石渠,后石涧;由百家濑上而来者,先石涧,后石渠。涧之可穷者,皆出石城村东南,其间可乐者数焉。其上深山幽林,逾峭险,道狭不可穷也。
《石涧记》是《石渠记》的姊妹篇,它紧承《石渠记》写来,开头即写由石渠到石涧的路线,它在石渠西北,土山之阴,上有桥,水比石渠略多三分之一。其所以命名为“石涧”,因为整个涧底是由一块大石组成,宽达涧的两岸。这几句交代简单而又明了。
涧和渠相比,显然是涧大而渠小,涧宽而渠窄,涧的两边高而渠的两岸低。于是,作者抓住了石涧的这种特点,接着就连续用四个“若”字进行细致的描述。它好似一张大床,又好似一座厅堂,好似铺在地上的竹席,又好似一个内室深隐的地方。在这里,作者用床和堂来形容涧的形状,用铺开的竹席来形容平坦的涧底巨石,用阃奥来形容其隐秘的处所。接着,作者又描述石涧水流清浅,平布其上,水波细密,如同锦纹,还会发出有如弹琴般的清泠之声。这几句描写细腻生动,足以看出作者善于摹景状物,巧构形似之言。
下面写作者发现石涧的兴致。“揭跣而往,折竹扫陈叶,排腐木,可罗胡床十八九居之。”石涧之美吸引他蹇衣涉足而往,开始清理荒秽,折竹为帚,扫除落叶,搬开朽木,开拓出的空地,可以安放十八九张折叠交椅,幽居其上。这里下有交错的水流和清泠的水声,上有翠羽般的树叶与龙鳞般的横岩荫遮。笔墨之中洋溢着开辟新景,独专一涧之美的乐趣,因而他自呜得意地说:“古人有过我这样的乐事吗?后人还能象我这样来游赏吗?”言之意外,得此乐趣者无论过去和将来恐怕只有他一人而已。的确,这种因贬谪而“投迹山水地”,寄情于山水的特殊心境,虽然也可见于迁人骚客,但此时此地的经营之乐、观赏之趣,是此外无人的。
读到这里,我们回过头来又会体味到作者在章法上着意安排的特点。它既是写新辟石涧景色之美,又是写自己游山玩水的一段雅兴。惟其如此,此文的景物描写都带有较强的主观色彩,并以此来安排文章结构。开头并不写石涧周围的景色如何,重点只描写那石涧的形状和流在石上的水纹与水声。写到后面,才扩展视野,描写出石涧周围。“翠羽之木,龙鳞之石”的景色。这样就以点带面,主次分明,有实写有遥想,勾绘出一幅生动新奇的画面。它既是对石涧的素描,又是经过加工的艺术境界。
本文的结尾乍看似是赘笔,实际是给读者留下想象的余地。作者由袁家渴而来,先经石渠,后到石涧,景色都是如此美丽,而其上则“深山幽林,逾峭险”,只是因为“道狭而不可穷”,作者才未能继续前进。好的文章应该是言有尽而意无穷。此文的结尾处理,正有这样的余音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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