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岳:西征赋(节选)
潘岳
凭高望之阳隈,体川陆之汙隆。开襟乎清暑之馆,游目乎五柞之宫。交渠引漕,激湍生风,乃有昆明池乎其中。其池则汤汤汗汗,滉漾弥漫,浩如河汉;日月丽天,出入乎东西;旦似汤谷,夕类虞渊。昔豫章之名宇,披玄流而特起,仪景星于天汉,列牛女以双峙。图万载而不倾,奄摧落于十纪;擢百寻之层观,今数仞之余趾。振鹭于飞,凫跃鸿渐。乘云颉颃,随波澹淡。瀺灂惊波,唼喋菱芡。华莲烂于渌沼,青蕃蔚乎翠潋。
伊兹池之肇穿,肄水战于荒服;志勤远以极武,良无要于后福。而菜蔬芼实,水物惟错,乃有瞻乎原陆。在皇代而物土,故毁之而又复。凡厥寮司,既富而教。咸率贫惰,同整楫棹。收罟课获,引缴举效。鳏夫有室,愁民以乐。徒观其鼓枻回轮,洒钩投网,垂饵出入,挺叉来往。纤经连白,鸣粮厉响。贯鳃魡尾,掣三牵两。于是弛青鲲于网钜,解赬鲤于粘徽;华鲂跃鳞,素鱮扬鬐。饔人缕切,鸾刀若飞,应刃落俎,靃靃霏霏。红鲜纷其初载,宾旅竦而迟御。既餐服以属厌,泊恬静以无欲。回小人之腹,为君子之虑。
元康二年(292)五月,潘岳自京都洛阳赵长安,一路之上,登山涉水,探险赏幽,访胜揽古,思潮翻腾,感慨良多,写成了这篇《西征赋》。这里节选的是写到达长安后游览昆明池的情景。
文章开头写作者登上长安南郊的土山,观察地形,又游览汉朝的离宫别馆,只见河道纵横,波涛汹涌,昆明池即在其中,它仿佛是天上的银河,波翻浪涌,一望无际;又仿佛是神话中太阳出入的汤谷、虞渊,从昆明池上东升的日月又西落于昆明池中。著名的豫章楼馆,分开深黑的池水而巍然耸立;石雕的牵牛织女星宿,在两岸遥隔一水而相对峙立。很明显,为了描绘出这个汉武帝时凿成的人工湖面貌,作者展开了想象的翅膀,用有力的笔触推出了一个气势壮阔、规模宏大的意境,一下子开阔了人们的视野。然而,与汉武帝期望昆明池万载不变一样,这个意境只是历史的梦幻泡影。仅仅过了一百多年,昆明池也在历史沧桑中变成了另一模样:岸边只剩下建筑物的遗址,水面是繁杂的水草莲花,微波轻漾,水鸟浮沉,衰落荒凉,失去了昔日的华美景象。这种以跌宕起伏的笔墨造就的鲜明对比,这种以沧海桑田的感慨形成的强烈反差,这种以生动形象寄寓深厚哲理的艺术表现手段,这种以现实与历史大跨度时空变化为框架的艺术构造层次,一下子就收到了难以忘怀的艺术效果。
寒来暑往,物换星移,西晋政权建立后,濒于毁灭的昆明池又呈现了恢复的新气象。不过,生气复苏的湖泊再也不象汉武帝凿湖那样用来练习水军,以求兴师征讨、穷兵黩武。犹如种桃得李,丰富的水产资源使昆明池获得了新的价值和意义,充满生活气息的劳动情景给昆明池灌注了新的生命。如果说前面的文字较为凝重,情感较为深沉,那么以下的文字则变得较为轻灵,情感较为轻松。在“洒钩投网”的忙碌中,在“鸣桹厉响”的声音里,青鲲红鲤、华鲂素鱮,纷纷落进鱼网。趁着鱼儿活蹦乱跳,赶紧操刀入锅,面对刚刚脍熟的美味,尽管尚未入口,心理上也有其乐融融的享受。假如常年能有如此美味,还有什么可以贪恋呢?对于潘岳来说,这种白描的艺术手法、鲜艳明亮的色彩、热情洋溢的笔调,正与他理想化的社会蓝图相吻合,因此也就显得格外自然流畅,挥洒自如。
作为赋体文学作品传统的“讽谕”特征,本节选末尾的”回小人之腹,为君子之虑”与上文衔接紧凑,变化自然,其委婉曲致的讽谕意义要比生硬的说理更易使人接受领悟。它同时又恰到好处地收束了本节选的思想内容,平静稳妥,虽无一唱三叹之妙,却很好地为下文的继续展开作出了干净的清理,发挥了应有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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