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濂:西泠桥畔醉红树
高濂
西泠在湖之西,桥侧为唐一庵公墓,中有枫桕数株,秋来霜红雾紫,点缀成林,影醉夕阳,鲜艳夺目。时携小艇,扶尊登桥吟赏,或得一二新句,出携囊红叶笺书之。临风掷水,泛泛随流,不知飘泊何所,幽情耿耿撩人。更于月夜相对,露湿红新,朝烟凝望,明霞艳日。岂直胜于二月花也!西风起处,一叶飞向尊前,意似秋色怜人,令我欢腾豪举,兴薄云霄,翩翩然神爽哉!何红叶之得我耶?所患一朝枯朽摧为爨桐,使西泠秋色,色即是空,重惜不住色相,终为毕竟空也。谁能为彼破却生死大劫哉?他日因果,我当作《伤时命》以吊。
山水散文是写景的,但仅仅写景,作品只有形,要使作品有神,还必须写情。只有当以情摄景,景中含情时,山水散文才会有它活灵灵的生命气息。
这篇山水散文题为《西泠桥畔醉红树》,写红树,就是写景,而“醉红树”,一个“醉字,则赋景以情,将情与景交融起来了。
作者描写红树,第一句便是“秋来霜红雾紫。”从字面结构看,“霜红雾紫”似是写霜写雾的颜色,而实则不然。霜雾本为本色,怎么会变成红的紫的呢?原来白霜是因落在了鲜红的枫叶上而被红叶染红的,白雾也是因红叶的红光映照才成为紫红色的。此处,不直言叶如何红,而借霜雾衬笔写来,就能给人以想象的余地,连白霜白雾也因之而成紫红色,那么,你能想象出红叶有多红它就有多红。这是写的霜雾中的红叶。紧接着,作品言红叶“点缀成林,影醉夕阳,鲜艳夺目。”一片片一簇簇秾丽的红叶连缀成一大片红红的树林,红光浮动,红影摇漾,在夕阳的辉映中似醉酒泛起红晕,煞是好看。这里是从上句的写红叶秾烈之色转而写红叶的艳丽光影。这是夕阳下的红叶。夕阳西沉,夜暮降临,“月夜相对,露湿红新。”夜半露起,沾濡红叶,莹湿的红叶,在明月清光的射映下,显得新鲜欲滴。而当启明初起,凝神望去,红叶林在朝晖之中,则灿烂如明丽的霞光,艳目的太阳。不管是霜雾中的红叶还是夕阳下的红叶,不管是夜观红叶还是朝赏红叶,作者都是从不同的观察角度写它的红艳之美,因而用一句“岂直胜于二月花”也就是最自然的总结了。这句话从杜牧《山行》“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中化出,极自然妥贴,“胜于二月花”意即“红于二月花”,不言红而又明白地说明了叶红于花。
作者乘小艇,携酒登桥,或观于月夜,或赏于清朝,玩霜雾中红林,味夕阳下红影,这是赏红;赏红之时,诗兴或起,吟得一二佳句,便学古人红叶题诗,系耿耿幽情,临风掷水,任之随流而去,这是飘红;把酒对红,恰有一叶随风而起,飞至尊前,不禁令人兴致更高,气旺神爽,意似秋色怜人;而实即人怜秋色,人爱秋色,这是怜红;由怜爱而生怜惜,恐秋后寒风起时,红叶枯朽,不禁色空之感从中而来,欲为之作《伤时命》,这是吊红。这赏红、飘红、怜红、吊红之情,一言以括之,就是醉红。
醉红,不是因尊酒而醉,而是因红叶而醉。醉字,表明了作者观赏红叶时已处在了忘我甚或无我的状态了。而这忘我无我的状态,正是最大限度地融情于景的物化的审美状态,在这审美状态中,景皆著我情,红树之景实际已是人化了的自然之景了,作者见“一叶飞向尊前”,即意“似秋色怜人”,而秋本无情,何能“怜”?只因作者情系红叶,心怜秋色,秋色才能“怜人”;作者又以“红叶之得我”为叹慰,为得意,而红叶得我心知我意,实因我有情于红叶醉心于红叶。正是在“醉”的审美心态观照下,才能物我无隔、情景交融。也正因物我的两相沟通,浑然无分,文末的叹色相皆空,欲为红叶“破却生死大劫”,作伤时命以吊,不仅仅限于秋叶,而可视为对人类自身命运的探寻与觅问,因而这篇山水散文也就有了更深厚的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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