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枢密韩太尉书
上枢密韩太尉书
北宋·苏辙
【题解】
枢密韩太尉,即韩琦,是北宋着名的军事家、政治家。他在宋仁宗嘉祐年间任枢密使,掌握国家军事大权,位高权重,所以被称为韩太尉。苏辙考取进士以后,想进一步谋求发展,因此写信给韩琦。其目的在于希望得到他的接见和赏识,进而在仕途上对自己有所帮助。当时苏辙只有十九岁,但这篇文章却写得措辞得体而又气概非凡,称得上是一篇佳作。
【原文】
太尉执事[61]:辙生好为文,思之至深。以为文者气之所形,然文不可以学而能,气可以养而致。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今观其文章,宽厚宏博,充乎天地之间[62],称其气之小大。太史公行天下,周览四海名山大川,与燕、赵间豪俊交游,故其文疏荡,颇有奇气。此二子者,岂尝执笔学为如此之文哉?其气充乎其中而溢乎其貌,动乎其言而见乎其文[63],而不自知也。
【注释】
[61]执事:指侍从左右的人。旧时书信中常用“执事”或“左右”称对方,以示尊重。
[62]疏荡:形容文章的风格通畅奔放,富于变化。
[63]动乎其言:即发于言的意思。
【译文】
太尉阁下:我苏辙生性喜好写作,对此思考也很深。我认为文章是气质的外在体现,但是文章也并不是通过学习就能写好的,气质却可以通过培养而得到。孟子说:“我善于培养我的浩然之气。”如今看他的文章,宽厚宏博,充溢于天地之间,同他浩然之气的大小相称。司马迁遍游天下,博览四海名山大川,与燕、赵地方的豪杰志士交游,所以他写的文章舒畅洒脱,颇有奇伟之气。这两个人难道只是靠执笔学习就能写出这种文章吗?这是因为他们的浩气充满在内心又溢露于形体之外,发于言语而表现在文章之中,而他们自己却并没有觉察到。
【原文】
辙生十有九年矣。其居家,所与游者不过其邻里乡党之人;所见不过数百里之间,无高山大野可登览以自广;百氏之书,虽无所不读,然皆古人之陈迹,不足以激发其志气。恐遂汩没[64],故决然舍去,求天下奇闻壮观,以知天地之广大。
【注释】
[64]汩没:沉沦,埋没。
【译文】
我苏辙出生已经十九年了。在家里所交往的,不过是邻居同乡这一类人;所看到的不过是几百里以内的事物,没有高山旷野可以登临,以开阔自己的心胸。诸子百家的着作,虽然无所不读,然而这都是古人遗留下来的东西,不能激发自己的志气。我怕就此埋没了自己,所以断然离开家乡,去探访天下的奇闻壮观,以了解天地的广大。
【原文】
过秦、汉之故都,恣观终南、嵩、华之高,北顾黄河之奔流,慨然想见古之豪杰。至京师,仰观天子宫阙之壮,与仓廪、府库、城池、苑囿之富且大也[65],而后知天下之巨丽。见翰林欧阳公,听其议论之宏辩,观其容貌之秀伟,与其门人贤士大夫游,而后知天下之文章聚乎此也。太尉以才略冠天下,天下之所恃以无忧,四夷之所惮以不敢发[66],入则周公、召公,出则方叔、召虎。而辙也未之见焉。
【注释】
[65]廪(lǐn):粮仓。苑囿:园林。囿,古代帝王畜养禽兽的园林。
[66]四夷:古代对边境各少数民族的蔑称。
【译文】
我经过了秦朝、汉朝的故都,尽情观赏了终南山、嵩山、华山的崇高险峻,还曾北望黄河奔腾的急流,感慨地想起古代的豪杰志士。到了京城,我瞻仰了宏伟壮丽的皇帝宫殿,以及粮仓、府库、城池、苑囿的富丽和巨大,这才知道天下是如此宏伟秀丽。我也拜访了翰林学士欧阳公,聆听了他宏大雄辩的议论,看到了他清秀俊伟的容貌,又同他的门生贤士大夫交游,这才知道天下出类拔萃的文章都汇聚在这里。太尉的雄才大略为天下之冠,天下人依靠您而平安无忧,四方各少数民族惧怕您而不敢来犯,在朝廷内,您像周公、召公一样辅君有方,在领兵方面,您又像方叔、召虎一样御敌立功。可是我还未曾见到您。
【原文】
且夫人之学也,不志其大,虽多而何为?辙之来也,于山见终南、嵩、华之高,于水见黄河之大且深,于人见欧阳公,而犹以为未见太尉也。故愿得观贤人之光耀,闻一言以自壮,然后可以尽天下之大观而无憾者矣。
【译文】
况且一个人在学习方面,如果没有远大的志向,学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呢?我苏辙这次来京城,一路游山看到过终南山、嵩山、华山的高峻;观水看到过黄河的宽大和深广;拜访贤人看到过欧阳公,但是仍然没有拜见您。所以我很希望看到您这种贤人的风采,就是听到您的只言片语,也足以激发自己,这样就可以说是看遍了天下的壮观,而没有什么遗憾了。
【原文】
辙年少,未能通习吏事。向之来[67],非有取于斗升之禄,偶然得之,非其所乐。然幸得赐归待选,便得优游数年之间,将归益治其文,且学为政。太尉苟以为可教而辱教之,又幸矣!
【注释】
[67]向之来:先前,前段时间。
【译文】
我苏辙还年轻,还没能够通晓做官的事情。先前来京应试,并非是为了谋取微薄的俸禄,即使偶然得到一官半职,也不是我的志趣所在。然而有幸得到恩赐,让我回家等待朝廷选拔,使我能够悠闲地过活几年,继续研习写作,并且学习从政之道。太尉如果认为我还可以教诲,而屈尊教导我的话,那我就不胜荣幸了。
【评析】
作者在写这封信时,不过是一个十九岁的青年,但从其行文中的宏伟气势以及遣词造句的能力来看,又确实显示出了他的非凡才能。他在文中表现出了自己的聪明才智,以作文之道开篇,巧妙地将自己的请求之事放到文学范围中。
文章的开头先从文和气的关系上谈起。作者提出了“文者气之所行”这一观点,并通过孟子和司马迁的例子为之佐证,然后笔锋一转,写自己激发志气,离乡远游,遍览名山大川,以及京城的天子宫阙,不仅眼界大开,而且心胸也变得豁然开朗。他还写到自己得见欧阳修风采及其感受,表达作者想向杰出之人请教的迫切心情。
作者在最后谈到对韩琦的仰慕之情时,提到“天下之所恃以无忧,四夷之所惮以不敢发”,并重申想见韩琦的迫切愿望,再次表明“生为好文”的志气。全文读起来朗朗上口,令人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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