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公谏征犬戎
祭公谏征犬戎
《国语·周语上》
【题解】
《国语》是我国最早的一部国别体史书。它记载了周朝王室和鲁国、齐国、晋国、郑国、楚国、吴国、越国等诸侯国的重要历史事件,时间从周穆王西征犬戎到智伯被灭。本文讲述周穆王穷兵黩武,多次劳师远征,攻打犬戎的故事。大臣祭公谋父不满穆王的这种做法,极力劝谏,但穆王不听,最终自取其辱。
【原文】
穆王将征犬戎[1],祭公谋父谏曰:“不可!先王耀德不观兵。夫兵,戢而时动[2],动则威。观则玩,玩则无震。是故周文公之《颂》曰:‘载戢干戈,载櫜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先王之于民也,茂正其德而厚其性[3],阜其财求而利其器用,明利害之乡,以文修之,使务利而避害,怀德而畏威。故能保世以滋大。
【注释】
[1]犬戎:古代戎族的一支,犬是其族图腾。
[2]戢:收藏,聚集。
[3]茂:意思是指导子民讲求美德。厚:使其敦厚。
【译文】
周穆王想要征伐犬戎,祭公谋父劝阻说:“不行!先王历来昭示道德而不崇尚武力。军队在平时要养精蓄锐,只有必要的时候才动用,一旦动用就要显示出强大的威力。如果只是为了炫耀武力,就会导致滥用,而滥用就会使军队丧失神威。所以周文公所作的《颂》中说:‘收好戈与盾,藏好弓与箭,我王讲求美德,望其传遍华夏,相信我王能永远保持这种美德。’先王对于百姓,总是鼓励他们端正德行,修心养性,满足他们丰富的物质需求,使他们有称心的器物用具,对他们讲明利害所在,同时对他们以礼乐加以教养,务必使他们从事有利的事情而避免有害的事情,并且心怀仁德、畏惧天威。正因如此,先王的基业才能世代相承,并且日渐壮大。
【原文】
“昔我先世后稷[4],以服事虞、夏。及夏之衰也,弃稷弗务。我先王不窋用失其官,而自窜于戎、翟之间。不敢怠业,时序其德,纂修其绪[5],修其训典;朝夕恪勤,守以惇笃,奉以忠信;奕世载德,不忝前人[6]。至于武王,昭前之光明,而加之以慈和,事神保民,莫不欣喜。商王帝辛,大恶于民,庶民弗忍,欣戴武王,以致戎于商牧。是先王非务武也[7],勤恤民隐而除其害也。
【注释】
[4]先世后稷:世,父子相继两代称世。稷,专管农事的官员。
[5]纂修其绪:纂,同“缵”,继承,承续。绪,指世代相承的事业。
[6]不忝:不辱没。
[7]务武:崇尚、从事武力。
【译文】
“从前我们先王相继担任后稷之职,尽心尽力服侍虞、夏两朝。到夏朝衰落之后,便丢弃了这个职位,不再致力于农业生产。我们先王不窋在丢弃了职位后逃奔到戎、狄一带。他不敢懈怠旧业,时时宣扬先王的美德,继续完成他的大业,认真学习祖先的训令和典章;一天到晚都谨慎勤劳,无一时不敦厚、不忠信,用纯朴笃实的态度加以保持,用忠诚信实的态度加以奉行;世世代代继承祖先的功德,不曾玷污先人。武王即位以后,继续以仁慈、和善之心将先人美德发扬光大,又加以仁慈平和,侍奉神灵,保佑人民,百姓无不为此欣喜。而那时的商纣王暴虐成性,百姓无法继续忍受,纷纷拥戴武王,也因此导致了商郊牧野之战。但这并不是武王崇尚武力,而是体恤民情,为民除害啊。
【原文】
“夫先王之制:邦内甸服,邦外侯服,侯卫宾服,夷蛮要服,戎翟荒服。甸服者祭,侯服者祀,宾服者享,要服者贡,荒服者王。日祭、月祀、时享、岁贡、终王,先王之训也。有不祭则修意,有不祀则修言,有不享则修文,有不贡则修名,有不王则修德[8],序成而有不至则修刑。
【注释】
[8]王:臣服。修:检查。
【译文】
“先王的制度是:王畿以内五百里的地方称甸服,王畿以外五百里的地方称侯服,侯服以外至卫服以内的地方称宾服,宾服以外的蛮、夷地方称要服,要服以外的戎、狄地方称荒服。甸服之地要供天子日祭所需,侯服之地要供天子月祀所需,宾服之地要供天子四季时享所需,要服之地要供天子岁贡,荒服之地要在天子即位当天朝贡一次。这日祭、月祀、时享、岁恭以及终王的规矩是先王留下的训导。如果有不供日祭的,天子就检查自己内心是否有不足之处;有不供月祭的,就检查自己的言论是否有不当之处;有不按季献祭品的,就检查自己的法令是否有不适之处;有不进岁贡的,就检查那些尊卑名号是否有不妥之处;有不朝见的,就检查自己的德行,如果一一都做到了,还有不遵守礼制的,就检查自己的刑法。
【原文】
于是乎有刑不祭,伐不祀,征不享,让不贡,告不王。于是乎有刑罚之辟[9],有攻伐之兵,有征讨之备,有威让之令,有文告之辞。布令陈辞而又不至,则又增修于德,无勤民于远。是以近无不听,远无不服。”
【注释】
[9]辟:法律,法令。
【译文】
于是,就有了刑罚,以惩戒不供日祭之人,讨伐不供月祀之人,征伐不按季献祭品之人,谴责不纳岁贡之人,警告不朝见之人。所以,也就有了刑罚的制度,有了征讨的军队,有了攻打的武力,有了谴责的命令,有了警告的文辞。如果宣布法令、昭告文辞之后,还有不遵守礼制的,天子就应该再检查自己的德行,而绝不能轻易劳民远征。这样,近处的诸侯没有不听从的,远方的诸侯也没有不服从的。”
【原文】
“今自大毕、伯仕之终也,犬戎氏以其职来王,天子曰:‘予必以不享征之,且观之兵。’其无乃废先王之训,而王几顿乎[10]?吾闻夫犬戎树惇能帅旧德[11],而守终纯固[12],其有以御我矣!”王不听,遂征之,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自是荒服者不至。
【注释】
[10]几顿:几,差不多。顿,败坏的意思。
[11]树惇:树立敦厚的德行。
[12]守终纯固:守终,坚守终生入朝一次。纯固,专一。
【译文】
“自从大毕、伯仕两位首领去世以后,犬戎的君王一直依照先王礼制对荒服的规定来朝见天子,您却说:‘我一定要用不享的罪名去征讨犬戎,用来展现军队的神威。’这难道不是违背先王的遗训,使‘荒服者王’的制度也遭到破坏吗?我听说犬戎的首领树立敦厚的德行,遵循先人的美德,保持朝拜的礼节。这样一来,他们在道义上已经能抵抗我们了。”周穆王不听祭公谋父的劝谏,依然领兵前去讨伐犬戎,结果只得到四匹白狼、四只白鹿回来。从此以后,那些荒服的诸侯就不再来朝见天子了。
【评析】
本文记叙了祭公谋父劝谏周穆王不要发兵征讨犬戎的言辞和穆王不听劝谏的结果。文中祭公谋父的劝谏主要围绕“德”字展开。
针对穆王黩武远征的举动,祭公谋父进行劝谏,从两方面展开观点。一是从原则上,讲述了周先王的传统做法,以德服人,不轻易动兵,以德报民,深得百姓的拥戴。二是从王制上,摆出了周王朝的法令制度和先王的遗训,遇到诸侯不朝之时,先从自身查找原因,绝不会“勤民于远”。祭公谋父的这番劝谏既有史实为例,又有法令为证,气势充沛,颇能说服人,但文中的周穆王刚愎自用,不接受劝告,一意孤行,结果搞得威信扫地,结果劳师动众也仅仅得到了四白狼、四白鹿而已。
文末的这一揭晓,含有讽刺意味,也体现出祭公谋父处理国家大事的正确方略以及高明的见解,使后世之人明白“为政以德”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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