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童话《班 马·老木舅舅迷踪记》鉴赏
班马
叫舅舅“老木”,他蛮高兴的。
他本来就姓莫名其妙的“莫”,念成“木”很容易。他才三十六岁,给他的“木”再加上个“老”,叫成了“老木”。他认为这是对他够朋友,他就是研究“老”的东西的。
“老木”的客厅,是一间木头客厅。
客厅本身就是用原木造的,不漆。所以这厅里总是有很香的木头气味。厅的地下、壁上到处可见一圈圈木头的年轮。在厅里走几步,好像在跨越几百年的时间。舅舅的沙发很硬,因为其实就是一条大树木板,坐在上面使你觉得像个猿人。他还有一个供休息用的藤编吊床,躺在里头可以返回去做只猴子。这间客厅安装有温控系统,顶部全是透明玻璃,厅里长满了植物,夜晚能透过树叶看到星星……
舅舅在他的木头客厅里总是赤脚,有时还喜欢光着身子。
他并不怪诞,据说是培养职业心情——老木舅舅的职业实在很难讲清。说是科学家,不准。说是超级间谍,容易误会。还是用简单的算式比较好得出他是干什么的答案: (生物学家+仿古心理学家+动物心理学家)×电脑专家(一怪人+小孩子)÷星球生态哲学家=老木舅舅。看来,还是很难算准他是干什么的。
老木舅舅的名言是:“古老的谜,要用古老的心情才能破译。并不全靠高科技。”这句话,后来也弄得很麻烦,它同时被科学界、军界、文化界高度重视。所以,舅舅忙得要命。
反正,舅舅每次一订机票,报界的记者就跟着也打电话订票,说:“别多管,就给我订和老木博士一样的机票!”
但是舅舅行踪诡秘,经常失踪。
他的经历,很多年以后才渐渐解密。
与“枪手老丹”同行
老木舅舅赶到一座城市去探访一个叫作“枪手老丹”的古怪艺术家。
老丹的绝妙作品,只通过照片公开,却已举世轰动。这次,老丹突然要在这座城市首次拍卖惊人巨作。各地的收藏家、富豪,官方的科学家,还有情报机关纷纷赶到,准备高价收购。
拍卖,竟然是在一座肉类冷藏仓库里举行。
大家不得不换上冷库的大棉袍,挤在硬邦邦吊满的冻猪肉之间来叫价。
老丹只拍卖一件作品。就这一件作品已经让大家目瞪口呆——那是一方巨大晶莹的冰块,这块冰里面竟然有一朵真正的云。看,它就像是在夕阳下正在飘动的时候,不知怎么就被老丹活生生地弄到冰里去了!这是一朵美丽飞动的红云,还翻着一丝一缕的云气,却凝固在冰里,成了一块绝世的水晶宝石!
这件命名为《恐怖》的巨作开始拍卖。
冷藏库里顿时疯狂了。叫价从“四千万”开始,一个比一个高!地上落满了急出来的冰冻汗珠子。最后,《恐怖》以惊人的“八千万元”被一位大富豪买下!
老丹走了。他什么也不再抛出来了。
老丹的住宅,经常被示威者包围,因为从他作品的照片上可以看到,他尽“创作”活生生的东西,他用绝密技术把动物、昆虫等残酷地凝冻在冰里。示威者曾切断他的电源,可老丹无所谓,看来他的冰块作品并不放在这里。
愤怒的示威者高举着各种牌子——
妇女团体:“枪手老丹!可耻!”
绿色和平组织:“不许冰杀动物!”
雕塑家:“求求你,老丹,别让我们失业!”
军方和情报机关窥视的是老丹的秘密技术。可是没人敢接近老丹,据说,他使用一杆冷冻枪,能一刹那间把任何活物给“冻”在冰块之中。
老木舅舅当晚摸进了老丹的住宅。
楼里黑漆漆的。老木顺利地潜入老丹的卧室。不料,一盏油灯突然点亮!灯下正坐着老丹!他浑身赤裸,围一块兽皮,像个原始人——
老丹说:“别怕。我正等着你前来。”
老木说:“……实际上,我是你的崇拜者!”
“少废话!”老丹隐隐一笑,说:“拍卖会上,我看到只有你一直在研究我这个人。我想,今晚我们会见面。”
老木大胆地说:“老丹,我觉得……你活得很痛苦。”
老丹打断他的话,说:“我在等你。走吧,我想邀请你跟我一起进行一次创作旅行,怎么样?”
老木看看老丹的眼睛,决定与他同行。
老丹的车,是一辆巨大的冷藏车。老丹背着他的冷冻枪,阴沉着脸开车上路。
老木第一次亲眼目睹老丹的“创作”,是在郊外路边的一个池塘边——老丹端着枪就像端着摄影机一样,长久等待着他满意的“镜头”。突然,他开枪了,只听很轻的“扑”一声,一股气体窜出,池塘的一角刹那间就变成了一大块冰,什么都冻结在冰里: 水草正在抖动,鳟鱼嘴边的气泡正冒出来,龙虾的触须是那么灵活,连水面上的一层濛濛雾气和池塘的树影也全都在这块冰里!特别奇妙的是,那两只正贴着水飞飞停停的蜻蜓,也飞在冰中了!翅膀还在抖颤呢!天哪,一切都保留得跟活的一样……
老丹斜瞟老木,问:“你觉得它是不是应该取名叫《大自然的梦》,啊?”
老木脑筋转了一下,说:“不。它叫《完蛋》。”
他俩轮换开车,昼夜行驶。老木觉得一切都在老丹的一个什么秘密计划之中,可是,他不知道究竟往何处去?老丹看来并不担心冷冻枪。老木也没看出名堂。秘密就在临时配制的弹药里。
途经大沙漠,老丹“冰杀”了一头狮子。他故意惹怒这只猛兽,让狮子直扑过来,然后一枪,狮子跳跃在冰块中,它的每根燥热的毛发和飞扬的热沙,都永远地留在了冰里——看来,老丹要的就是这种活生生的东西!
一周以后,老木还是猜不出这辆装着冰作的冷藏车开往哪里。当他们来到海边,老丹的疯狂行为叫他真吓了一大跳。老丹突然买下了一条大游艇,把冷藏车开上了船,准备远航。
老丹拿出巨款买船:“这是三千五百万,够吗?”
船主惊讶得快说不出话来:“天哪……船归您了!”
老木做梦也没想到,半小时之后,老丹又向一个当地富翁买下他的私人飞机。
老丹拍拍飞机,说:“我用三千五百万买下了。”
这简直是拿钱当废纸用。老木一算,《恐怖》拍卖所得的八千万元,就这样用掉了七千万!老木不得不害怕这个老丹想要干什么。这时候,老丹已雇了两名船员,按照他的航线把那条装有冷藏车的游艇驶向大海……
在飞机前,老丹问:“你还敢陪我继续旅行吗?”
老木觉得此刻老丹的眼神里露出一种非常遥远、又非常宁静的光来,甚至有点单纯。
他俩一前一后坐上了这架轻型飞机。
在空中,老丹又“制作”了一件飞翔中的野鹅作品。老木从来没有这么贴近地看到过大鸟飞行时那优美而又有力的姿态。这一件命名为《无家者》的冰块坠下海,浮在海上。海面,可以望见那一艘游艇和它甲板上的冷藏车。
当他们降落在海上,与游艇相会时,老丹就把那架飞机白白送给那两个船员,让他们飞回大陆。
只剩下艇上的老丹和老木以及甲板上的冷藏车。还有就是寂静的大海和寂静的天空……
老丹仰躺在甲板上,呆望着蔚蓝的天穹出神。
他自己在问:“看看这天空,只不过像一层蓝色的玻璃壳,它什么时候将突然打碎……”
老木舅舅后来回忆说,这个时候他已经感觉到“枪手老丹”像一个被吓坏了的疯子。
老丹把船驶向越来越寒冷的地方。
老木看到他向着太阳祷告。
当有一天终于看到冰山的时候,老丹越来越和善、宁静,眼睛里也闪出了快乐的光。他已将冷藏车内的冰块全都修饰加工了一番。老木明白了,老丹是将他的作品送到这个无人知道的严寒极地来。当船驶进白色的冰峰岬湾的时候,老丹亲切地对老木说:
“我只带你一个人来这里。我的秘密就在这里!”
船靠上了一处冰封的洞口。
里面是巨大的冰窟,成了一个寒冷的陈列厅——老木走进这洞窟里去,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老丹的作品全部藏在这里,地球上各种生命全都被活生生的保留在这里,色彩斑斓,鲜灵欲动!老木激动得差一点叫出声来,可他不敢出声,真怕这些冰里的“东西”一下子活过来……
突然,老木发觉老丹已经不在他身边。
他急忙奔出洞口。洞口边,放着一幅海图,一捆钞票,还有一张留给他的字条!
老木赶紧看那字条——
老木先生: 您乘船回去吧。我担心地球有一天终将遇难,变成像这里一样的可怕寒冬!生命毁灭!我的技术和目的,就是留下生命,而不是被人用去毁灭生命。你看到了我的全部藏品,我满足了。我为地球而收藏它们。再见了,朋友!我没有自杀。我只是要留下一个“人”的作品,我把它命名为《活》。让我代表人类,守护这些可爱的生命!
当老木冲出来的时候,看到了老丹。
“枪手老丹”,这个古怪的艺术家,永远地站在了他自己的最后一件作品之中——老木看到,老丹就像初遇那晚一样,全身赤裸,围块兽皮,像一个原始人,睁着眼睛望着一切,从冰块里望着外面!原来老丹对自己开了最后一枪。他像活的一样,守立在他的冰窟洞口……
老木舅舅回来以后,发呆了很久。
奇遇在北非旧战场
那一年,当老木舅舅突然说: 他将去参加“巴黎——达喀尔汽车拉力赛”!没有一个人相信他是真的去赛车,很可能是在非洲有秘密行踪。
舅舅后来说,在奇遇发生前他本人也不知道。
他的车手搭档是法国人巴莱。
他俩的赛车号码是304号。
体育记者对这两个非职业选手大感兴趣——
“巴莱先生,你们是不是想玩命?”
“老木博士,看来您对汽车产生了兴趣?”
“日本汽车商怎么肯对你们二位赞助……”
巴莱和老木的参赛,确实引起了轰动,日本汽车制造商山田总裁给予特别赞助。
赛前,这两个人关起门来不见任何人。
巴莱是老木的朋友,也是个很有名的动物摄影家。这次,巴莱请老木来帮他完成一桩密谋——他要利用拉力赛穿越非洲的机会,中途悄悄溜向沙漠深处,重返当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北非战场,寻回一件重要的东西!
巴莱说:“老木,我相信那胶卷还能用……”
原来,巴莱曾是战地摄影记者,在那一场同德国人的坦克大战中,他遗落下一筒拍摄实战的胶卷。几十年来,巴莱一直被一个固执的念头折磨着,他坚信沙漠的气候一定会使那一筒密封的胶卷至今保存完好,如能找回,冲印出来,那会轰动世界的!
老木舅舅当时正接到惊人的卫星分析报告,说从北非沙漠上空探测到有不明物体活动!所以两人都有兴趣秘密潜入大沙漠。
开赛那天,山田总裁大发脾气:
“怎么?带摄像机?难道是去旅游吗……”
山田把巴莱的摄像机砸个稀巴烂。
吓得两人以为密谋败露。当赛车经过巴黎到马赛港的第一站,被装船运往非洲的时候,不料山田又在船上向他们道歉,并赔赠了一架摄像机。
残酷的车赛在非洲大陆打响了。
304号赛车在前几个赛段中,装模作样地横冲直撞过一番。不久,巴莱和老木开始执行逃脱方案,假装修车,趁机横插进撒哈拉大沙漠……
两人驾车飞驶了四天。
巴莱一路触景生情:“啊!大沙漠还是这么干净!”
当年那一场残酷的坦克大战又渐渐回到了他的心头。他已经在地图上研究了好几年,现在越驶越近,他开始担心旧战场会不会被沙埋住了。
当年的地点就在前方。
巴莱领着老木登上一道沙丘,朝下面谷地望去,出现在眼底的景象简直让他们大吃一惊,两人吓得急忙伏下身子——旧战场废墟不但没有被掩埋,那些旧日钢铁武器竟然更加闪闪发亮!更让人吃惊的是,在那一片坦克和大炮的废墟中,正晃动着不少人影!再仔细辨认,分明就是两支当年的军队,因为那些人影分别头戴法国兵的贝雷帽和德国兵的钢盔!
两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突然,巴莱职业性地立即抓起摄像机赶紧记录眼前的惊人场面——这是阵亡的鬼魂?还是UFO?巴莱拍摄下的却是真实的战争场面,只见这两支军队又在厮杀,肉搏,到处嚎叫,石块乱飞。士兵充满了仇恨,但没有枪声……
巴莱惊叫起来:“我拍到了血!天哪,是鲜血!”
老木一直在观察:“我觉得他们不像人类……”
巴莱说:“那确实是鲜红鲜红的血!”
这时,他们才发觉正有一小群戴钢盔的“德国兵”从背后包抄上来!老木和巴莱慌忙跳上车,落荒而逃。由于离得很近,他们看清了这几个穿破烂军服、歪戴钢盔、抓着枪杆的家伙!
老木大叫:“狒狒!啊……我明白怎么回事了!”
原来,由于当年战斗的恐怖和长久,使生活在附近石山上的狒狒群落受到了刺激,它们看在眼里,学会了这种行为,竟然代代遗传下来,打斗不止……
老木舅舅明白过来以后,认为动物史可能重新改写!狒狒能拆装东西,打磨钢铁,模仿操练。特别令人惊奇的是,它们已经分成了“法国狒狒”和“德国狒狒”,并且具有真正的仇恨性,这是动物本来所不会有的!
巴莱一路拍摄,感叹万分。
鹰巢用枪支搭成。
仙人掌,长在炮筒里。
旧战场上,遗弃的武器被狒狒摆弄着……
巴莱知道,这是震惊世界的镜头。
当晚,两人潜入空空的旧战场。老木找来一套德国兵钢盔和破军服,准备明天用来装扮。巴莱找到一辆好位置的废坦克,准备钻到里面秘密拍摄。
巴莱悄声说:“老木,你看,这里还有真子弹呢!”
老木说:“幸亏狒狒没学会开枪。”
巴莱害怕地说:“太可怕了,它们要是会开动坦克……”
天亮了。老木准备行动。
两支狒狒的军队又来开战了。要命,“法国兵”和“德国兵”还分别进行了操练,狒狒军队也会立正,列队。只见“德国兵”正组成方阵,向一个“首领”致纳粹举手礼……
巴莱吃惊地一个劲儿拍摄。
他喃喃自语:“我的妈呀,我要出名了!”
老木套上“德国兵”行头,大摇大摆走上去。他懂一点狒狒、猴子、猩猩的语言和手势,这时就装作一只老的雄狒狒,向那个“首领”的地位发出挑战。他用少林拳一下就把那只称王的狒狒打败,成了取而代之的新首领——顿时,那些当“兵”的狒狒全部归顺了老木,它们都懂这套规矩。
老木嘴里在叫:“吱吱!吱,吱吱吱吱!”
狒狒们也叫:“吱吱吱!”
然后,这些“兵”全都把手中的枪支、刺刀和石块扔到地上。
这些“德国兵”全部举起了双手,学着老木的样子,一起“投降”。老木成功地率领“德军”去向“法军”投降——那边的“法军”一时莫名其妙!老木又带领狒狒“笑”,并用手掌猛拍胸脯表示“快乐”;最后,老木上前同对方的首领亲热,拍打,吱吱乱叫。
两帮狒狒乱跳乱蹦,相会在一起联欢了。
巴莱早已跟过来一路拍摄。他的身边有两只狒狒护驾守卫,执行着老木的命令。
老木已变成一呼百应了。这时,他拾起地上的一只铁罐,命令狒狒们赶快去寻找所有像罐子和筒子的东西!
不一会儿,狒狒搜来的“罐子”已堆成小山。
那一筒几十年前的胶卷筒大概漏不了!
突然,老木大叫起来:“喂!该死,不要拍我的镜头!”老木这才发觉自己这副模样一直在被巴莱拍入特写镜头。他急叫:“你让我在全世界出丑啊……”
老木一下摘掉德国兵钢盔,狠狠摔在地上。
不得了啦!全体狒狒也都一下摔掉了钢盔和帽子。老木光着脑袋,露出了头发。
——狒狒猛醒过来,一起呲牙咧嘴。
巴莱发急地学叫:“吱吱……”
老木拉上他逃,说:“没用!这下我们完了!”
愤怒的狒狒包围了这两个“人”,要把他们撕碎。
老木和巴莱分别爬上了两根炮管。老木的半截身子塞在炮筒里。巴莱倒吊在炮管上,还没忘记抢镜头。两人眼看没命了!
老木舅舅后来说,在这场沙漠奇遇的最后关头,他还是没想到那一架突然飞到的直升飞机——这时,那个日本人山田总裁坐在直升机上赶到了他们的上空!原来,一切情景都由巴莱手上那台山田赠送的摄像机传送到了这架直升机的屏幕上面!
底下,被吹翻了毛发的狒狒们吓坏了。
当老木和巴莱被救上直升机后,他俩很难过。
老木跪在舱口往下望:“我们人类对不起动物啊!”
巴莱边拍摄边哭:“再见了……我代表全世界电视观众,向你们道歉!”
山田的手上掂着那一筒黑色的战争胶卷,一脸茫然地呆望着直升机下面的黄色沙漠——只听他喃喃地说:
“现在可以告诉你们了。我也是一个老兵,这苍黄的颜色让我想起华北的大地……我也要道歉,第二次世界大战,我曾在那里当兵参战。”
直升机在空中。他们的耳里充满了震动空气的巨大声音:
轰轰轰轰……
哒哒哒哒……
古林之行
舅舅的木头客厅墙上,挂着一幅古林的照片。
在他没讲出故事之前,大家都没注意它。
那次,老木舅舅从东南亚原始丛林里归来,把拍摄的照片冲印出来贴满了一房间,其中,这一张由好几株古树组成的古林照片,叫他看着感到特别遗憾——他最终没能够走到这几株奇怪古树的跟前,因为那里长满了无法通过的毒刺灌木丛,而且到处暗藏着杀手植物,这种杀手植物会伤人,麻醉人,甚至真的吃掉人!老木舅舅只能在两百米之外拍摄下这张照片。
“是它们不让我接近……”舅舅一直在自语。
这张照片一被放大,显出了惊人的景象: 绿森森的枝条和叶子中间,竟然盘满了一树的绿花花的大蛇!
“这树不想让人接近……”舅舅有这种强烈感觉。
他用一柄放大镜仔细察看照片,突然又发现了一样东西——在一段树身上,竟插着一支锈箭,箭身早已绿锈斑斑,但那上面隐约刻着几个文字。老木舅舅的眼睛都直了,据他所知,这种文字至今未被人类发现过!
老木舅舅当即决定重返古林。
几天以后,他和另一位朋友已经驾着小艇深入到了东南亚热带雨林莽莽苍苍的中心地带。这次,他约了爬行动物专家宋泰一起同行。
宋泰一路上赞叹风景:“原始雨林太美啦!”
他俩来到一处庙窟,庙窟其实是在巨树的一道阴湿缝隙中,但供的却是一尊石像,石像手缠巨蛇。
老木跪下,合掌祈祷:“伟大的原始神灵啊,我们不是来冒犯您的,请允许我们进入森林吧,保佑我们……”
宋泰很惊讶:“哈哈哈!你还算是一个科学家?”
热带雨林潮湿、闷热,各种植物都疯狂地生长。老木和宋泰用砍刀开路,有时,甚至不得不爬到树上去抓住长藤,荡过密不透气的灌木丛……
宋泰开始骂森林:“人又变成猴子啦!真是地狱!”
老木警告他:“闭嘴!对原始老林要十分尊敬!”
他们行走了一天,老木陆续发现一些灌木丛里的石雕残块!他的预感果然不错,这里埋着一个远古王朝……直到宋泰拉去一个地方的层层藤叶,竟露出一尊巨大的蛇身女巫神像!两人在暮色中惊呆了。
宋泰轻叫:“天哪!我们发现古代文明了!”
雨林外面的阳光一收,这里便昏暗下来。
他们在这里找到了许多惊人的东西,倾倒的门廊、圆柱、石盆,还有古怪的石像……都被腐烂的叶子、灌木丛掩埋着……热带雨林里蒸发出湿漉漉的潮气,像烟,像雾,流动在昏暗的林中。
林中一下子就变成黑夜,神秘极了。
宋泰突然惊吓地说:“快听!……有人!”
老木说:“我的动物学家,这里不会有大动物。”
话音刚落,前面的断柱背后猛地闪出一个人影,他满脸大胡子,目光凶狠,端着手枪直指老木和宋泰——
两人吓得魂飞魄散!
那人喝道:“别动!你们来晚了!这里都属于我!”
原来,他是一个职业盗宝贼,名叫马洛。马洛早已发现了这一片远古废墟。他的知识竟然渊博得惊人,多年来研究东南亚原始丛林中埋藏的巨谜。他一直在搜寻远古王朝传说中的一大笔珍宝和绝世文物,但始终未得手。
当马洛从老木的背包里搜到那张古林的照片时,突然冷笑起来。他也从身上掏出一张照片,想不到拍摄的也是那几株爬满巨蟒的古树!
马洛得意地说:“说起来,我也算个考古学家!”
他断言,藏宝地点就在古树身上。
两个科学家和这个大盗,不得不在丛林里一起宿营。
老木掏出那支仿制的古树身上的锈箭,指出马洛根本没发现的东西。老木想要探寻一下这文字——马洛先是大惊失色,接着狂笑起来。
原来这箭的年代并不久远。马洛一眼认出这箭正是一百二十年前闻名世界的远东大盗“皮口袋哈克”的记号。哈克有个习惯,总在他没得手的藏宝之处射上一支刻有奇怪记号的铜箭。
马洛狂笑起来:“哈克老兄,你真有良心!你把珍宝留给了我!呃,不不不……我们!我们平分!”
显然,哈克,马洛,无论是谁,都无法接近古林。
老木到半夜还没睡着。他觉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接近古林,等于帮助盗宝。退出丛林,已被马洛的手枪逼迫住。而且,老木自己也对古林充满好奇,他只能对自己解释说: 原始神灵啊,我重返古林只是想探明它的奇怪树种……
凌晨,老木和宋泰被马洛恐怖的叫声惊醒——天哪!只见马洛被头朝下高高地倒挂在半空中,一根树藤像条蛇死死地缠住了他的脚腕。看来,这树藤是在夜里悄悄伸下爬过来将他吊起的!
老木虽然早就知道古林周围的植物会杀人,可亲眼目睹后还是大吃一惊!确实奇怪,昨夜马洛为了看住他俩,三个人的腿是交叉贴在一起睡的,这藤蔓却好像清楚它要抓谁。再一看,马洛的那支手枪也被另一根藤高吊在树顶!
马洛吓得狂叫:“快救我!啊!这树要吃我!”
这并非假话。那树上开着恶臭的巨大黄色花瓣,长满毛茸茸的毒柱和毒粉,人一被包进去肯定没命。
老木要马洛答应一件事: 绝不盗宝!
马洛赌咒发誓,打自己耳光。
老木朝树身上插进了一根粗针管,注射了一种药剂,不一会儿,树枝和树藤全都像麻醉了似的萎软松散开来。马洛掉下地,跌得半死不活。
老木发出严重警告:“这是植物的一次行动!”
他相信这片远古老林是有威力的。大概,它不欢迎有人来冒犯它!
他们三个人终于接近了古林。
老木带来了特制的喷雾剂,这样,才得以让守卫圈内的杀手植物全都“休克”。
可是当临近古树,他们心里突然都害怕起来,觉得古人奇妙之极——
你看,古人在几千年之前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丛林与世隔绝。杀手植物拱卫四周。奇异的树液吸引大蛇。蛇赶走了蜥蜴和蛙。这样昆虫就繁殖起来。然后就招来吃昆虫的鸟。鸟吃虫,下粪便养树。蛇又以鸟充腹。千百年来,蛇就镇守这古树!
宋泰扔出了几颗驱赶蛇的气体炸弹。不出一刻钟,所有的大蛇都逃之夭夭了。
马洛发狂地冲上去,可树下没有一丝藏宝的痕迹。他死也不信,爬到腥气的树身上将树洞都查看了一遍。
他气得拔下那支锈箭,大叫:“哈克不会错!”
古林像个巨大谜团,使两位科学家也疯狂起来。
三人用马洛的工具朝古树下深挖下去。挖了一阵,没有,土还是土。可是他们却越来越拼命地挖下去,秘密不显现,好像没人能忍受得了!
老木停下了手,心里又感到莫名的害怕,他说:“我们随时可能有危险……”
马洛和宋泰头也不抬,越掘越深,人都埋在坑里了——突然,高耸的树冠倾斜了,树身嘎嘎地倒了下去,快掏空的树根这时慢慢地从深坑下翘了上来,把三个人惊得目瞪口呆!
——一口铜镂雕花的古老石箱,被古树的根像大手一样抓住,死死不放!
马洛完全疯了,他一下拔出刀,挥刀拼命去砍那老人手指一样的树根!树根断了,顿时散发出一阵浓烈的香气……
这股香气一飘上来,三个人的眼睛就同时什么也看不见了!他们只感到眼前似乎晃着一个绿色的太阳,永不停息地耀人眼目……
一周之后,这三人破衣烂衫地爬出丛林,获救。
第三个月一过,他们在城市里恢复了视觉。
他们每看到绿树,就心生敬畏。
老木舅舅在他的木头客厅,讲述古林之行。
他说关于那个地点他们三人都将不对人说。
在儿童文学界,班马是兼有多种身份的: 理论家、小说家、诗人、童话家……作为理论家的班马,奇崛,深奥,灵感迭出。他常常以颇具超前意识的理论发言给儿童文学界带来震撼。而作为作家的班马则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似乎不屑于在小猫小狗的故事营造中消磨灵感和诗意,而总是惦念着在题材和主题上向儿童表达关于生态圈、战争与和平、动物保护、星球意识等等内容的当代最高的审美情怀,总是愿意去承担述说涉及人类存在的来与去的箴言。所以,班马笔下的童年生命背景就常常是广阔的海洋、浩渺的天空、沉寂的沙漠、幽密的森林……
《老木舅舅迷踪记》正是这样的文本实证。
这篇作品由三个相互独立、又相互关联的童话章节组成。这三个章节分别暗合着作者不同角度的思考,而在题旨蕴涵上则呈一种倒因果的内在逻辑关系。
在“与枪手老丹同行”这一节中,班马塑造了一个具有博大的人道主义情怀和高远的星球意识的“枪手老丹”的形象。老丹因清醒而孤独,因卓异而落寞。但他义无返顾,最终以悲壮的献身实现了充当一个地球生命守护者的崇高人生理想。看得出来,班马在“枪手老丹”身上寄寓着深沉的生存忧患和对人类良知麻木的反讽。
如果说,班马投射在“枪手老丹”身上的“忧患意识”是童话审美逻辑链条上的“果”的话,那么“奇遇在北非旧战场”和“古林之行”则可以看作是对这种“忧患意识”的追根溯源。的确,“北非旧战场”上的图景是让人触目惊心的。在这里,我们读到的不再是动物被人“同化”后的文明举止和温情脉脉。两派“狒狒”的残酷搏杀显然是人类战争在动物界的重演。而在这一过程中,人类充当了罪恶的教唆者和示范者的角色。人类在战争中不仅扭曲了自己的灵魂,毁灭了自己亲手缔造的文明,而且还扭曲了自然界的生存法则和生命秩序。也就是说,人类不仅异化了自己,而且异化了“没有真正仇恨性”的动物界。这是班马借助童话这种艺术形式对战争发出的最深沉有力的反思和控诉。
然而,给生命造成灾难,破坏自然法则的罪恶不仅仅来自战争。在人类的文明进程中,人类对自然界的主宰企图和贪婪所造成的灾难也许更为普遍和直接。对此,老木舅舅是清醒的。然而,清醒的老木舅舅同样没有摆脱欲望的控制。所以,他第二次踏入了古林。他只有在“自然神”凛然不可侵犯的“训导”下才真正顿悟了自然生命的神圣和尊严。不是选择融合,就是招致对抗和毁灭。这也许就是造物主设定在人和自然界之间的关系宿命。在这篇童话中,古树对人的抗拒是意味深长的。
通读这篇童话,可以看出,全篇的三个童话章节具有内在的同构性,它们在题旨上是一脉相承的。正是由于人类对自然界的自以为是、贪得无厌、恶欲膨胀,才导致了自然与人的对立,才导致了世界性的巨大灾难——战争的爆发。另一方面,也正是由于战争,人类和地球生命才一次次被推向毁灭的边缘。而在这个过程中,“枪手老丹”可以做到的,也只能是通过幻想中的科技手段对地球生命进行悲壮的转移和守护……
因此,《老木舅舅迷踪记》描绘的是一幅颇有几分悲凉色彩的人类生存图景,它甚至蕴涵了寓言的题旨和目光,而这目光正是班马借助童话形象投诸人类的。这无疑是一种理性的高度。但是,班马却艺术地将之转化成了感性。于是就有了老丹,有了老木舅舅,有了狒狒的血腥搏杀和强盗马洛的疯狂盗宝,就有了表层童话故事的生动有趣和深层审美蕴涵的深刻颖异……班马就是在这样的艺术探求中拓展着儿童读者的审美空间,强化、导引着他们的感知能力,并以此呈示自己激昂而深邃的思索和对地球家园的执著守望。
(李学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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