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益稷第五》译文与赏析

益稷第五

益稷第五

【原文】

帝曰：“来，禹！汝亦昌言[316]。”禹拜曰：“都[317]！帝，予何言？予思日孜孜[318]。”皋陶曰：“吁！如何？”禹曰：“洪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319]，下民昏垫[320]。予乘四载[321]，随山刊木[322]，暨益奏庶鲜食[323]。予决九川距四海[324]，浚畎浍距川[325]。暨稷播[326]，奏庶艰食鲜食[327]。懋迁有无化居[328]。蒸民乃粒[329]，万邦作乂[330]。”皋陶曰：“俞！师汝昌言[331]。”

【注释】

[316]昌言：美言。

[317]都：叹词，表赞美。

[318]孜孜：勤敏，努力不懈。

[319]怀：包围。襄：淹没。

[320]昏垫：意思沉没陷落。

[321]四载：四种交通工具，指车、船、橇、轿之类。

[322]随：顺着。刊：砍削，这里指砍削树木作路标。

[323]暨：及，和。益：人名，伯益。奏：进。庶：众。鲜食：刚宰杀的鸟兽。

[324]决：疏通。九川：九州岛之川。距：至，到达。

[325]浚；疏通。畎浍：田间的水沟。

[326]稷：人名，后稷。传说他教人们播种庄稼。播：播种。

[327]艰食：根生的粮食，指谷类。马融说：“根生之食，谓百谷。”

[328]懋（mòo）：用作“贸”，懋迁的意思就是贸易。贸迁有无，是说调有余补不足。化居：《史记·夏本纪》写作“徙居”，迁移囤积的货物。

[329]粒：《史记·夏本纪》写作“定”，安定。

[330]作：开始。乂；治理。

[331]师：代词，用作“斯”，意思是这里。

【译文】

舜帝说：“来吧，禹。你也发表高见把。”禹拜谢说：“君王，我说什么呢？我只想每天努力工作罢了。”皋陶说：“嗯。究竟怎么样呢？”禹说：“大水弥漫天空，浩浩荡荡的包围山顶，漫上丘陵，百姓沉没陷落在洪水中。我乘坐四种交通工具，沿着山路砍削树木为路标，同伯益一起把新杀的鸟兽肉送给百姓。我疏通九条河流，使它们流到四海，挖深疏通田间水渠，让它们流进大河。同后稷一起播种粮食，把百谷、肉食送给百姓，让他们互通有无，调剂余缺。于是，百姓都安定下来，各个诸侯国也得到治理。”皋陶说：“好啊！这是你的高见啊。”

【原文】

禹曰：“都！帝，慎乃在位[332]。”帝曰：“俞！”禹曰：“安汝止[333]，惟几惟康[334]。其弼直，惟动丕应[335]。徯志以昭受上帝[336]，天其申命用休[337]。”帝曰：“吁！臣哉邻哉！邻哉臣哉[338]！”禹曰：“俞！”帝曰：“臣作朕股肱耳目[339]。予欲左右有民，汝翼[340]。予欲宣力四方[341]，汝为。予欲观古人之象[342]，日、月、星辰、山、龙、华虫[343]，作会[344]；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絺绣，以五采彰施于五色，作服，汝明[345]。予欲闻六律五声八音[346]，在治忽，以出纳五言，汝听[347]。予违，汝弼，汝无面从，退有后言[348]。钦四邻！庶顽谗说[349]，若不在时，侯以明之，挞以记之，书用识哉，欲并生哉！工以纳言，时而飏之，格则承之庸之，否则威之[350]。”禹曰：“俞哉！帝光天之下，至于海隅苍生，万邦黎献，共惟帝臣，惟帝时举[351]。敷纳以言，明庶以功，车服以庸[352]。谁敢不让，敢不敬应？帝不时敷，同，日奏，罔功[353]。

【注释】

[332]在位：旧注指舜在帝位，联系下文看，应当指在位的大臣。

[333]安汝止：告诫无妄动。止，职责。意思是安于职责，不要轻举妄动。

[334]惟：思。几：危险。康：安康。

[335]弼：辅佐。直：正直的人。丕：大。

[336]徯（xí）：等待。志：德。这里指有德的人。昭：明白。其：将。申：重复，再三。休：美。

[337]徯（xí）：等待。志：德。这里指有德的人。昭：明白。其：将。申：重复，再三。休：美。

[338]邻：四邻。指最亲近的大臣。

[339]股肱：大腿和手臂。意思是得力的帮手。

[340]有：名词词头。翼：辅佐。

[341]宣：用。

[342]观：显示。象：衣服上的图像。

[343]华虫：郑玄说为五色之虫，孔颖达说为野雉。

[344]会：作“绘”，画。

[345]宗彝：宗庙彝器上有虎形，这里指虎。彝，古代宗庙祭祀用的青铜礼器。藻：水草。粉米：白米。黼（fǔ）：古代礼服上绣的黑白相间像斧形的花纹。黻（fú）：古代礼服上绣的黑青相间像两个“已”字相背的花纹。絺（chí）：紩就是缝的意思。绣：周礼考工记画缋：“五采备谓之绣。”五采：五种颜料。彰：明显。于：也。作服：做成五个等级的服装。

[346]六律：古代有十二乐律，阴六为吕，阳六为律。六律指黄钟、太簇、姑洗、蕤宾﹑夷则﹑无射。五声：宫﹑商﹑角﹑征﹑羽。八音：八类乐器。指金、石、土、革、丝、木、匏、竹八类。金指钟，石指磬，丝指琴瑟，竹指箫管，匏指笙竽，土指埙，革指鼓，木指柷敔。

[347]在：察。忽：荒怠。出纳：进退。五言：东西南北中五方的意见。

[348]无：通“毋”，不要。面从：当面听从。后言：背后议论。

[349]顽：愚蠢。谗：好言人之恶谓之谗。

[350]在：察也。时：通“是”。代词。指耳目股肱之意。侯以明之：侯，箭靶。古代用射侯之礼区分善恶，不贤的人不能参与射侯。挞：用棍棒或鞭子打。记：诫也。识（zhì）：记。生：上进。工：官。纳：采纳。时：善。飏（yáng）：同“扬”。宣扬。格：正。承：进。庸：用。威：刑威，惩罚。

[351]光：广。隅：靠边的地方。苍生：黎民，百姓。黎：众。时：善。

[352]敷：遍。庶：度，考察。庸：劳，功劳。

[353]应：应承。时：善。敷：分别。

【译文】

禹说：“舜帝，你要谨慎的对待在位的大臣啊。”舜帝说：“是啊！”禹说：“要尽到你的职责，考虑到大臣的安危。如果用正直的人做你的辅佐，只要你想动一动，天下就会大力响应。要等待有德的人明白接受天帝的命令，那么，上天就会再三的赞美你。”舜帝说：“嗯。大臣就是你最亲近的人。最亲近的人，就是大臣。”禹说：“对呀！”舜帝说：“大臣是我的得力帮手。我想帮助百姓，你辅佐我。我想花力气治理好四方，你帮我。我想显示古人衣服上的图案，用日、月、星辰、山、龙、雉六种图形绘制在衣服上，用虎、水草、火、白米、斧形花纹、黑青花纹，绣在下衣上。用五种颜色的衣料做成不同衣服，你们要做好。我要听六种乐律、五种音乐、八类乐器的演奏，从声音的哀乐考察治乱，听取各方的意见，你们要听清楚。如果我有过失，你们要辅佐我。你们不要当面顺从我，背后议论。我恭敬的对待身旁的近臣。至于那些愚蠢而又喜欢恶意中伤别人的人，如果不能明察做臣的道理，就用射侯的礼仪明确的教训他们，用棍棒鞭子敲打从而警戒他们，并把他们的罪过记录在刑书上，让他们悔改上进。做官的要采纳下面的意见，好的就称颂宣扬，正确的就进献上去以便采用，做官的如果不采纳意见就要惩罚他们。”禹说：“好！舜帝，普天之下，至于海内的百姓，各诸侯国的众位贤人，都是您的臣子，舜帝您要善于举用他们。广泛地采纳他们的意见，明确地考察他们的政绩，赏赐车马衣服作为酬劳。如果这样，谁敢不让贤，谁敢不恭敬的听从您的命令？舜帝您如果不善于分别，若好坏混在一起，虽然天天进用人，也只会是劳而无功。”

【原文】

无若丹朱傲[354]，惟慢游是好[355]，傲虐是作[356]。罔昼夜頟頟[357]，罔水行舟[358]。朋淫于家，用殄厥世[359]。予创若时[360]，娶于涂山，辛壬癸甲[361]。启呱呱而泣[362]，予弗子[363]，惟荒度土功[364]。弼成五服[365]，至于五千。州十有二师[366]，外薄四海，咸建五长[367]，各迪有功[368]，苗顽弗即功[369]，帝其念哉！”帝曰：“迪朕德，时乃功，惟叙[370]。”皋陶方祗厥叙，方施象刑，惟明[371]。

【注释】

[354]无：通“毋”。若：如。丹朱：尧的儿子，尧知子丹朱之不肖，不足授天下，于是乃授权予舜。

[355]慢：懈怠，懒惰。是：助词，帮助宾语前置的结构助词。好：爱好。

[356]虐（xuè）：通谑，戏谑，开玩笑。作：为。

[357]罔：无论。頟頟（é é）：作恶不止。

[358]罔水行舟：指大洪水退后，丹朱在陆上行船作乐。

[359]朋：群。用：因此。殄：灭绝。世：父子相继。

[360]创：伤。时：是，代词。

[361]涂山：国名。辛壬癸甲：从辛日到甲日，共四天。

[362]启：禹的儿子。

[363]子：爱。

[364]荒：“荒”通“芒”，“芒”通“忙”。度（duó）：考虑。土功：治理水土的事。

[365]弼：重大的。成：定。五服：指旬服、侯服、绥服、要服、荒服。

[366]有：通“又”。用在整数与零数之间。师：二千五百人。

[367]薄：靠近。咸：都。五长：五国以为属，属有长。

[368]迪：引导，领导。功：工作，事情。

[369]苗：三苗。我国古代的部族。顽：顽抗。即功：接受工作。

[370]念：忧虑。迪：开导。时：顺时，依时。惟：宜。

[371]叙：顺从。祗：敬。象刑：把刑杀的图像刻在器物上，用来警戒人们。惟：宜。明：成。

【译文】

“不要像丹朱那样傲慢，只喜欢懒惰贪玩，戏谑作乐。不论白天晚上都不停止。洪水已经平定，还坐在船上让人推着游玩。他还一群群的在家里淫乱，因而不能继承尧的帝位。我为他的这些行为感到悲伤。我娶了涂山氏的女儿，结婚后四天就治水去了。后来，启生下来呱呱的啼哭，我顾不上爱护他，只忙于考虑治理水土的事。我重新划定了五种服役地带，一直到五千里远的地方。每个州征集三万人，从九州岛到四海边境，每五个诸侯国设立一个长，各诸侯长领导治水工作。只有三苗顽抗，不肯接受任务，舜帝您恐怕要为这事忧虑吧。”舜帝说：“还是用我们的德教去开导他们，如果依时行事，三苗应该会顺从的。皋陶敬重那些顺从的，对违抗的，正把刑杀的图像刻在器物上警戒他们，那么三苗的事会办好的。”

【原文】

夔曰：“戛击鸣球、搏拊、琴、瑟、以咏[372]。”祖考来格[373]，虞宾在位[374]，群后德让[375]。下管鼗鼓[376]，合止柷敔[377]，笙镛以间[378]。鸟兽跄跄[379]；箫韶九成[380]，凤皇来仪[381]。夔曰：“于！予击石拊石[382]，百兽率舞，庶尹允谐[383]。”

【注释】

[372]夔（kuí）：人名。相传舜时的乐官。戛：敲击，弹奏。鸣球：一种乐器，叫玉磬。搏拊：外面用皮革制作，里面装满糠的打击乐器。咏：演唱诗歌。

[373]祖考：祖考之神，祖先和亡父的灵魂。格：至。

[374]虞宾：禹舜的宾客，指前代帝王的后裔，来做舜的宾客。

[375]群后：各个诸侯国君。德：升堂。让：揖让。宾主相见时的一种礼仪。

[376]下：堂下。管：竹制的管乐器。鼗（táo）：又写作“鼗”，一种小鼓。

[377]合止：合乐和止乐。柷（zhù）：一种打击乐器。形状像漆桶，中间有椎。乐曲开始时，先击柷。敔（yǔ）：一种打击乐器。形状像伏虎，背上有二十七鉏铻。乐曲结束时击奏。

[378]笙：一种管乐器。大笙十九簧，小笙十三簧。镛（yōng）：大钟。

[379]跄跄：跳动，指扮演飞禽走兽的跄跄跳舞。

[380]箫韶：舜时的乐曲名。九成：意思是演奏乐曲，要变奏九次才算结束。

[381]凤皇来仪：扮演凤凰的舞队成双成对的出来跳舞。

[382]于：叹词。石：石磬。拊：轻轻地击。

[383]庶：众。尹：正，官长。允：进。谐：通“偕”，偕同。

【译文】

夔说：“敲起玉磬，打起搏拊，弹起琴瑟，唱起歌来吧。”祖先、亡父的灵魂降临了，前代帝王的后裔，我们舜帝的宾客就位了。各个诸侯国君登上庙堂相互揖让。庙堂下吹起管乐，打着小鼓，敲柷作为演奏乐曲的开始，笙和大钟交替演奏，敲敔作为演奏乐曲的结束。扮演飞禽走兽的舞队踏着节奏跳舞，韶乐变换演奏九曲后，扮演凤凰的舞队成双成对的出来跳舞。”夔说：“唉！我轻敲重击着石磬，扮演百兽的舞队都跳起舞来，各位官长也合着乐曲一同跳起来吧。”

【原文】

帝庸作歌[384]，曰：“敕天之命[385]，惟时惟几[386]。”乃歌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387]！百工熙哉[388]！”皋陶拜手稽首飏言曰[389]：“念哉！率作兴事[390]，慎乃宪[391]，钦哉！屡省乃成[392]，钦哉！”乃赓载歌曰[393]：“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394]！”又歌曰：“元首丛脞哉[395]，股肱惰哉，万事堕哉[396]！”帝拜曰：“俞，往钦哉！”

【注释】

[384]庸：因。因此。

[385]敕：劳，勤劳。

[386]时：通“是”。代词。几：将近，接近。起：兴起，奋发。

[387]元首：首领。

[388]工：通“功”，事情。熙：兴盛。

[389]拜手：古代的一种跪拜礼。双膝下跪，两手前伸，叩头到手。稽首：古代的一种跪拜礼。双膝下跪，两手前伸，叩头到地。飏：《史记·夏本纪》写作“扬”。继续。

[390]率：统率。

[391]乃：你的。宪：法度。

[392]屡：多次，数次。省：省察。

[393]赓（gēng）：继续。

[394]康：安。

[395]丛脞（cuǒ）：细碎，烦琐。

[396]堕：坏。

【译文】

舜帝因此作歌，说：“勤劳天命，大概像这个样子就差不多了。”于是唱道：“大臣们乐意办事，君王振作奋发，一切事情都会兴旺发达。”皋陶跪拜叩头继续说：“要念念不忘，统率起你所兴办的事业，谨慎的对待法度，要认真。经常考察你的成就，要认真。”于是继续作歌说：“君王琐碎没有大志，大臣们懒惰懈怠，什么事情都会荒废。”舜帝拜谢道：“对啊，我们去认真做事吧。”

【解析】

益，也称伯益，又写作伯翳。舜帝时东夷部落的首领。相传益帮助禹治水有功，禹要把帝位禅让给益，益避居箕山之北。稷，也称后稷。相传他的母亲生下他后抛弃不养，因此又叫弃。舜帝时的农官，又帮助禹教民稼穑。

孔安国在古文《尚书》《益稷》篇名下说：“禹称其人，因此名篇。”孔颖达解释道：“禹言暨益、暨稷，是禹称其二人。二人佐禹有功，因此二人名篇。既美大禹，亦所以彰此二人之功也。”本篇主要是记录舜和禹的对话。

一开始，禹陈述自己率领百姓治水的功绩，同时强调要注意国计民生。接着，讨论君臣之道。最后，在一片歌舞升平的欢乐气氛中，君臣相互勉励。文中，禹告诉舜，三苗不肯服役，应当留心，舜不是以武力征服，而是要用德感化。《孟子·公孙丑上》有“禹闻善言则拜”，就是根据本篇“汝亦昌言”而来的。因此，《益稷》的写成最迟也在《孟子》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