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张忠义 【本书体例】
【原文】:
氓之蚩蚩(1),抱布贸丝。匪来贸丝(2),来即我谋(3)。送子涉淇(4),至于顿丘(5)。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6),秋以为期。
乘彼垝垣(7),以望复关(8)。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尔卜尔筮(9),体无咎言(10)。以尔车来,以我贿迁(11)。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12)。于嗟鸠兮(13),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14)。士之耽兮,犹可说也(15)。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16),三岁食贫(17)。淇水汤汤,渐车帷裳(18)。女也不爽(19),士贰其行。士也罔极(20),二三其德。
三岁为妇,靡室劳矣(21)。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22)。静言思之,躬自悼矣。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23)。总角之宴(24),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25)。
【鉴赏】:
《氓》是《诗经》中弃妇诗的名篇。通过一位妇女和氓从相识、相爱,到最终被冷遇、被遗弃的过程的叙述,反映了当时妇女在爱情婚姻方面的不幸遭遇。
全诗共分六章。第一章写氓向弃妇求婚,第二章写二人相爱、结婚;第三章写弃妇的悔恨;第四章写弃妇的被弃;第五章写弃妇叙说自己婚后的不幸,第六章写弃妇对氓的怨恨。
《毛诗序》说:“《氓》,刺时也。宣公之时,礼义消亡,淫风大行。男女无别,遂相奔诱。华落色衰,复相弃背。或乃因而自悔,丧其妃耦,故叙其事以讽焉。美反正,刺淫佚也。”朱熹《诗集传》说:“此淫妇为人所弃,而自叙其事,以道其悔恨之意也。”这些见解,都是站在封建主义的立场上对婚姻问题的裁判,显然是荒谬的。诗中当“刺”当“讽”的,应该是当时吃人的礼教和氓那样忘恩负义的流氓恶棍,而绝不是身心受到严重摧残的善良的妇女。
诗中描叙的弃妇是一位善良、勤劳而又忠于爱情的妇女。她把一颗纯洁无瑕的心全部献给了氓,而氓给予她的却是欺侮和凌虐。“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这是弃妇通过对自己爱情悲剧的深刻反思所总结出的沉痛教训,也是对天下无数痴情者的善意忠告。
恩格斯指出:“最初的阶级压迫,是同男性对女性的奴役同时发生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这说明,在当时的社会里,男性对女性的奴役已被看作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就无怪乎先儒们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弃妇为“淫妇”,初不自重,以色事人,华落色衰,卒被人轻了。也无怪乎弃妇的不幸遭遇非但得不到世人的理解同情,甚至连自己的亲兄弟也“咥其笑矣”。
事实上,弃妇对氓的爱情是从氓对弃妇的追求开始的。“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你看,氓在未得到弃妇爱情之时,他伪装的是何等的虔诚。然而弃妇并未草率从命,甚至由于“子无良媒”而拖延了婚期。可见,弃妇在当时的礼教面前是不越雷池半步的,而并不象《毛诗序》中所说的“男女无别,遂相奔诱”。氓是以自己虚假的情谊骗取了弃妇对他甚笃的爱情。二人结合之后,弃妇“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其劳作之苦由此可见一斑。尽管如此,弃妇仍未摆脱自己被抛弃的命运,实在可悲可叹。然而令人快慰的是,弃妇痛定思痛,终于还是下定了“亦已焉哉”的决心,这深刻表明,血泪的代价最终还是换来了人的觉醒。
与弃妇恰恰相反,诗中的氓是一个流氓式的反面形象。开始他佯装买丝来与弃妇求爱,接着又卜又筮,俨然一副虔诚的面孔。但当其目的达到之后,便一改初衷,“二三其德”;继而又翻脸无情,“至于暴矣”。其为人卑劣,心性之狡猾,皆为流氓恶棍所具有。
对这一丑恶形象的批判,诗中并无一句过激之辞,然而伴随着女主人公如泣如诉的叙说,读者莫不义愤填膺。
鲁迅先生说:“悲剧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再论雷峰塔的倒掉》)《氓》作为一篇现实主义作品,它深深地触及了当时的社会现实。这样的爱情悲剧在当时既有其典型性又有其普遍性,它反映了当时男女不平等、妇女受欺压的不合理的社会现实。
《氓》是一首叙事性较强的诗篇,可以把它看作我国诗歌史上早期的叙事诗作。全诗情节完整、形象鲜明,叙事和抒情有机结合、结构严谨、波澜起伏。正如钱钟书先生所说:“此篇层次分明,工于叙事。‘子无良媒’而‘愆期”、‘不见复关’而‘泣涕’,皆具无往不复,无垂不缩之致。然文字之妙有波澜,读之只觉是人事之应有曲折。”(《管锥编》)。它对我国汉乐府中的著名叙事诗《孔雀东南飞》等恐也不无影响。
赋、比、兴是《诗经》的主要表现手法。作为叙事诗的《氓》自然以赋为主,但在运用赋的同时作者又兼用比、兴,这样在表现手法上富于变化,增强了它的艺术性。如以“桑之未落,其叶沃若”喻女子年青貌美、二人情深意笃;以“桑之落矣,其黄而陨”喻女子华落色衰,男子一改初衷。
总之,无论从思想内容,还是从表现手法上看,《氓》都无愧为我国早期诗歌的一块碧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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