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官营缮
当官营缮
【原文】
元丰元年,范纯粹自中书检正官谪[1]知徐州滕县,一新[2]公堂吏舍,凡百一十有六间;而寝室未治,非嫌于奉己[3]也,曰吾力有所未暇而已。是时,新法正行,御史大夫如束湿,虽任二千石之重,而一钱粒粟,不敢辄用,否则必着[4]册书。东坡公叹其廉,适为徐守,故为作记。其略曰:“至于宫室,盖有所从受,而传之无穷,非独以自养也。今日不治,后日之费必倍。而比年以来,所在务为俭陋,尤讳土木营造之功,欹仄[5]腐坏,转以相付[6],不敢擅易一椽,此何义也!”是记之出,新进趋时之士,娼疾以恶之[7]。
恭览国史[8],开宝二年二月诏曰:“一日必葺[9],昔贤之能事。如闻诸道藩镇、郡邑公宇及仓库,凡有隳坏,弗即[10]缮修,因循岁时[11],以至颓毁,及僝工[12]充役,则倍增劳费。自今节度、观察、防御、团练使、刺史、知州、通判等罢任,其治所廨舍,有无隳坏及所增修,着以为籍[13],迭相符授[14]。幕职州县官受代,则对书于考课之历,损坏不全者,殿一选[15],修葺、建置而不烦民者,加一选。”太祖创业方十年,而圣意下逮,克勤小物,一至于此!后之当官者不复留意。以兴仆植僵[16]为务,则暗于事体、不好称人之善者,往往翻指为妄作名色,盗隐官钱,至于使之束手讳避[17],忽视倾陋,逮于不可奈何而后已。殊不思贪墨之吏,欲为奸者,无施不可,[18]何必假于营造一节乎?
【注释】
[1]谪:贬谪,贬官。[2]一新:翻新。[3]嫌:避嫌,避忌。[4]着:记录。[5]欹仄:房子倾斜。[6]转以相付:转身就把它交给后任。[7]娼疾以恶之:嫉妒并且讨厌他。[8]恭览国史:我恭敬地披览本朝文献。[9]一日必葺:即使在任一天也须修葺损坏了的房屋。[10]弗即:不立刻,不及时。[11]因循岁时:拖延时间。[12]僝工:募选工匠。[13]着以为籍:记录在案。[14]迭相符授:依次点验移交给后任。[15]殿一选:落后一个选次授官。[16]兴仆植僵:将已倒台的(朋党)的扶植起来。僵,僵硬。[17]束手讳避:为避嫌疑,束手不干。[18]无施不可:无处不可为。
【译文】
宋神宗元丰元年,范纯粹从中书省检正官贬黜为徐州滕县知县,将公堂吏舍翻修一新,共116间;但寝室还没有整治,不是避忌“损公肥私”的口实,说只不过是忙于他事尚没有空暇罢了。这时,新法正在推行,像束湿那样的御史大夫,出任地方官,尽管肩负着州郡长官的重任,可是一文钱一粒米也不敢随便用,要用的话就一定记录在簿册之上。苏东坡赏叹他廉洁,刚好正做徐州知州,所以专为此事作了一篇杂记。文章中约略说道:“至于官府的宫室,大抵是从前任那里接受来的,并且要不断地传给后任,不只是用来奉养自己。宫室坏了今日不及时整治,以后所用费用定会成倍增加。可是近年以来,到处以因陋就俭为时尚,特别避忌土木营造的工程,即使房子倾斜了、腐坏了,转身就把它交给后任,不敢擅自动一根椽子,这是什么道理呢?”这篇杂记写出之后,新近提拔上来趋奉时尚的人,嫉妒并且讨厌他。
我恭敬地披览本朝文献,见宋太祖开宝二年二月的诏书上说:“就是在任一天也要修葺损坏了的房舍,这是过去的贤官良宰所能之事。可是听说各路的藩镇和郡县的官房和仓库,大抵是有了破坏,并不及时修缮,拖延岁月,以至于倾塌,等到筹集工料、募民充役进行修复的时候,劳务和费用就要倍增了。从今以后,节度使、观察使、防御使、团练使、刺史、知州、通判等谢任,他治所的官署,有没有毁坏以及增修的情况如何,都要记录在案,依次点验移交给后任。地方长官的属吏及州县长官任满去职,就对照着书写到考核优劣的记事文书上,官署损坏不全的,落后一个选次授官,有所修葺、建置而且不烦扰百姓的,提前一个选次授官。”太祖皇帝创立基业才十年,就下达了这样的旨意,勤劳国事密切注意小的事物,居然达到这样的地步。后来担任官职的人不再留心此类事,专门以将倒台的朋党扶植起来为己任。如果有人从事于倾颓官舍的修复,那么,不明事理、不喜欢称人之美的人往往反而指责为巧立名目贪污公款,以至于使得当事者束手不干,为避免嫌疑,无视墙倒屋塌,达到无可奈何的境地才罢手。他们都不想想,贪污的官吏想做坏事,无处不可,哪里一定要假借营造官舍一件事呢?
【评析】
作者列举宋太祖时候公屋修缮制度,与宋神宗元丰年公屋修缮制度相比较,更深层的意味恐怕是,意在指摘王安石的变法,名曰为国家敛聚财富,实则是对前朝许多好制度的摧残。事分轻、重、急、缓,有时候拔出萝卜难免带一身泥巴,所以有变法就会有无辜的牺牲。细心考察一下,其实,南北两宋的“冗官冗费”,对每一个既得利益者来讲都是好制度,如果全都加以保留,变法其实是全无必要的。作者是否想到了这一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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