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是吾乡
北宋时有个王巩,字定国,他的祖父王旦、父亲王素都是朝中大臣,家道显赫。王定国爱好文学,跟着大文豪苏轼学写诗文,相当努力,对苏轼的人品也十分钦佩,常常是老师家的座上客。
王安石推行新法,苏轼由于观点不同,在某些诗词中有讥讽新法的诗句。王安石罢相后,新法与新党人物渐渐变质,一些借新法投机的家伙,乘机陷害苏轼,把他从潮州捉到京师逼供,企图将他置于死地。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乌台诗案”。
老师倒了霉,学生也受到了牵累。不久,苏轼死里逃生,出狱贬官黄州。王定国则被贬到更偏僻遥远的宾州,也就是后来的广西,当了三年监酒税的小官。王定国家中有个歌女宇文柔奴,也陪伴主人一同到宾州生活。
王定国本是贵家子弟,突然遭此飞来横祸,已经够严重的了,不料三年之中,他和宇文柔奴又遭到许多折磨,弄得几乎死去。然而,即使这样艰难生活,他们也不悲伤绝望,只是默默地熬着过日子。
三年后,王定国和宇文柔奴才从贬谪地归来。苏轼闻讯,前去慰问叙旧,细细谈说别后的贬谪生活。好在双方都是胸怀宽阔的人,说到辛酸处一概看作过眼烟云,说到苦中作乐的温馨生活时又觉得欢欣愉快。
苏轼见宇文柔奴虽然清瘦了好多,看上去反而年轻了些,眉目依然娟丽,没有留下哀伤愁苦的痕迹,便问:“岭南的风土,该是不好吧?”
宇文柔奴却含笑道:“岭南风土固然不能说好,然而,此心安处,便是吾乡,也就不管好不好了。”
苏轼听了大为感动,觉得她能这样安然地与王定国共度患难,实在难得,为了赞美她,便写了《定风波·常羡人间琢玉郎》,原文如下: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该词刻画了歌女柔奴的姿容和才艺,并着重歌颂了她的美好情操和高洁人品。该词风格柔中带刚,情理交融,空灵清旷,细腻柔婉。
上阕总写柔奴的外在美,开篇两句描绘王定国丰神俊朗,柔奴的天生丽质、晶莹俊秀,两人真是天造地设的双璧人。该句使读者对她的外貌有了一个比较完整、真切而又寓于质感的印象。
第三、四句意思是说,柔奴能自作歌曲,清亮悦耳的歌声从她芳洁的口中传出,令人感到如同风起雪飞,使炎暑之地一变而为清凉之乡,使政治上失意的主人变忧郁苦闷、浮躁不宁而为超然旷放、恬静安详。
苏词横放杰出,往往驰骋想象,构成奇美的境界,这里对“清歌”的夸张描写,表现了柔奴歌声独特的艺术效果。美好超旷的歌声发自于美好超旷的心灵,这是赞其高超的歌技,更是颂其广博的胸襟,笔调空灵蕴藉,给人一种旷远清丽的美感。
下阕通过写柔奴的北归,刻画其内在美。换头承上启下,先勾勒她的神态容貌:“万里归来年愈少。”岭南艰苦的生活她甘之如饴,心情舒畅,归来后容光焕发,更显年轻。“年愈少”多少带有夸张的成分,洋溢着词人赞美历险若夷的女性的热情。“微笑”二字,写出了柔奴在归来后的欢欣中透露出度过艰难岁月的自豪感。“岭梅”,指大庾岭上的梅花;“笑时犹带岭梅香”,表现出浓郁的诗情,既写出了她北归时经过大庾岭这一沟通岭南岭北咽喉要道的情况,又以斗霜傲雪的岭梅喻人,赞美柔奴克服困难的坚强意志,为下边她的答话做了铺垫。
最后写到词人和她的问答。先以否定语气提问:“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陡转,使答语“此心安处是吾乡”更显铿锵有力,警策隽永。
苏轼的这句词,受白居易《初出城留别》中有“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诗的启发,但又明显地带有王巩和柔奴遭遇的烙印,有着词人的个性特征,完全是苏东坡式的警语。它歌颂柔奴随缘自适的旷达与乐观,同时也寄寓着作者自己的人生态度和处世哲学。
全词以明洁流畅的语言,简练而又传神地刻画了柔奴外表与内心相统一的美好品性,通过歌颂柔奴身处逆境而安之若素的可贵品格,抒发了作者在政治逆境中随遇而安、无往不快的旷达襟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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