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修建·格桑花记得你的歌
崔修建
那是风景最宜人的八月,刚从音乐学院毕业的当了教师的我,驾车去了神往已久的呼伦贝尔大草原。举目望去,澄净无比的蓝天上飘着朵朵洁白如絮的云,浩瀚无边的碧绿草海上,闪着银光的湖水如飘舞的哈达,移动的羊群星星一样点缀其间。那份天生的辽阔与安详,令我情不自禁地哼唱起了《美丽的草原》。
正沉浸于眼前的美景之中,忽然,有优美、动听的歌声传入了耳畔。回转身来,我看到一个细瘦的蒙古族小姑娘,赶着一群羊,手里拿着一束鲜艳的格桑花,扑闪着一双亮眼睛,正旁若无人地纵情放歌。
“真好听!你真是天生的草原歌手,跟谁学的?”我惊讶她的嗓音那么好。
“跟妈妈学的,她还会唱长调呢,我姐姐唱得比我还好呢。”她眼睛一亮,旋即暗淡下去。
“是吗?你能带我去见见你妈妈吗?我想向她请教一下。”我特别喜欢蒙古长调,没想到竟会在这里与草原上的高人不期而遇。
“我的妈妈去年死了。”忧伤无遮拦地浮现在她的脸上。
“哦,对不起,我触动你的伤心地了。”我为自己的冒失而心生愧意。
“你刚才唱的歌很好听啊,能教我吗?”她转了一个话题。
“当然可以,但你要把自己会唱的歌教给我。”我提议。
于是,跟着缓缓向前移动的羊群,两个人你一首我一首地唱了起来。坦率地说,她唱的歌都很美,她天赋的音乐素质是十分难得的。交流中,我了解到,她叫阿丽娅,只读过四年的书。她不会乐谱,也没有接触过任何乐器,但别人唱的歌只要听上两遍,基本上就能学唱出来。
“如果你能够到正规的音乐学校学习一下,你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歌手。”我不禁为她埋没于茫茫草原,不为人知而惋惜起来。
“那是不能想的事情,父亲瘫了,家里欠下几万块钱的债,去年冬天那场大雪又冻死了30多只羊……”阿丽娅不无伤感地连连摇头。
“哦,真是不幸!”我一时也不知道该怎样帮助她。
“能唱歌,我就很知足了,别的不是我敢想的。”困窘的生活已让阿丽娅不愿在心里生长更多的希望。
“还是应该努力的,你还这么小。”我真的不愿意一眼就看到这个16岁的小姑娘的未来。
“再努力,恐怕还是要走姐姐的路,只希望晚两年出嫁。”阿丽娅的姐姐嫁给了一个牧民,20岁的她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劳碌让她一下子苍老了足有十岁,一副好嗓子再也唱不出动听的歌了。
“你不会的。”我赶紧安慰她,那苍白无力的话语,说得自己心里都有些难过。
“谢谢你的歌,你是一个好人!”暮色降临了,她把手里的格桑花送给了我,赶着羊群要翻过前面的高岗回到栖居的蒙古包。
“也谢谢你,阿丽娅,争取明年我还来草原,还能和你一起唱歌。”我喉间有些发哽。
“我等你!”她甜甜地笑了,夕阳在勾勒着她别样的美。
回去的路上,我的脑海里不断地晃动着阿丽娅的身影,我翻来覆去地思考着怎样帮助一下她,但始终没有找到好的办法。
回到单位后,我立刻投入到紧张的教学工作中,随即开始准备博士研究生考试,然后是边工作边攻读博士学位。整日的忙忙碌碌之余,我还要参加不少诸如当评委、搞讲座之类的社会活动。似乎很自然,我渐渐地忘却了阿丽娅,忘了我们曾经的草原之约。
一晃三年过去了,我应蒙古的一位师兄邀请,再次去呼伦贝尔大草原游览。我想起了阿丽娅,很想知道她的近况。
当我辗转了几乎整个草原之后,我才惊愕地得知:一年前,阿丽娅便已死了,因为难产。
怎么会是这样?我为做梦也不会想到的这样的结局扼腕痛惜。
阿丽娅说过自己最怕嫁人的,但还是不满十八岁就嫁人,并在她十八岁生日的前一天,痛苦地走了。
她的姐姐告诉我,那次相逢,阿丽娅特别高兴,因为得到了老师的肯定,她更喜欢唱歌了。她又学会了好多的歌,还等着唱给我听,等着我唱给她听呢。
一瓣瓣的格桑花撒落下来,我慢慢地走在广袤的草原上,唱着一支又一支深情的歌。我相信,已经和草原融为一体的阿丽娅,一定能够听得见。虽然很多人不知道阿丽娅,不知道她青春的歌声曾怎样的美丽,但格桑花一定记得。
也许应该相信阿丽娅的姐姐所说的:“就像草原永远都会盛开美丽的格桑花,阿丽娅从来都不会停止歌唱的。她在苦涩的人间有欢快的歌唱,在天堂一定有更幸福的歌唱。”
给世界以歌声,无论尊贵还是卑微,无论是悲伤还是喜悦,不论是坎坷还是顺畅,心头只要有热爱的旋律,生命的内涵就会丰富许多,生命的色彩就会绚丽许多……阿丽娅,我替你说出了你歌声背后的想法,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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