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天男孩·每一份父爱都是雨落成的河流
后天男孩
如果是风,有刮的时候,也就有停的时候。而二伯不是风,他不渴望流浪,只懂得东西落下来就得有根,会为云埋头赶路。像飘落的黄叶,走完自己的旅程,等待化身成泥土,再潜心滋养另一个生命。黄泥离不开雨,二伯便喜欢下雨,每当下雨时,二伯就会扛起锄头,雄赳赳气昂昂地跑去山里种地。二伯在雨里埋下种子,种子便会贪婪地吮吸着从二伯脊背里抖落的金津玉液,在山里悄悄长大。二伯背靠种子长成的大树,点一根旱烟,默默地守在孩子回家的必经之路。只可惜这世上的很多棵大树,一旦树冠朝向了城里的方向,就很少有再想长在村庄的了。二伯的大树就是因为这样,才一棵一棵消失,最后剩下的只有二伯,还有他手头上播不完的种子。
那天我在县城碰到他,他踩着一辆破旧的二八型自行车,头埋得很低,快要贴紧车的扶把。像驼背了的老头,把手放在屋檐下接滴落的雨水,那种突如其来的冰凉与承压感让我感觉到老的不仅仅是雨逐渐变小的时光,更是二伯的身影。他用一张干瘪的脸蛋,枯瘦的手掌支撑着城里孩子的每一份想念。每一份想念,都骨瘦如柴。
堂哥很喜欢吃二伯做的腌菜,但他工作忙,抽不出空回家,每次打电话回来总会叫二伯寄点腌菜过去。二伯是岁月拼成的一台农用机,他挂完电话便麻利地将山里的雪里蕻(一种蔬菜)收回家,反复地洗上好几遍,晾晒,然后用大大小小的陶土罐存封一段时间。等屋内的电话又响了,二伯便会急急忙忙将腌菜装进蛇皮袋,推出他在结婚时买的自行车,载着它往县城快递公司奔跑。
他每次寄完快递,总要对送快递的小伙子再三强调:“这些东西是我寄到上海的,我娃在那,等着吃,得快,越快越好,可千万莫出一些儿乱子哟。”
那次我喊了他一声,他就像中了大奖的彩民,跳下车,拉着我的手,要我陪他寄快递。我便带他找了一家最近、特快的快递。在我帮他填写快递单时,他一个劲地夸我的字写得好看。我便问他,我的字好看还是堂哥的字好看?他笑了笑说,当然是你堂哥的字更好看啊。然后他又对我讲起堂哥读书时的英雄事迹,那些故事我现在都能倒背如流。
这世上的每一份父爱,都是雨落成的河流。他们虽然时常当我们的面沉默或结巴得厉害,但他们总在背后哗啦啦地说个不停。我们要去他乡旅行或是安家了,他们就会站在不近不远的山头为我们送别,然后巴不得我们每天打个电话回家,吩咐他再往城里寄一些东西。
这个人,恨不得将自己变成一场倾盆大雨,把生命都寄给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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