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寿娟·水缸底的米
覃寿娟
那时,他八岁,上小学二年级。
每天早上六点,他要翻越一座大山,走上一个小时,到距离十多里外的学校读书。
由于学校远,他和村子里几个读书的孩子一样,早出晚归。每天他要在家里带上二两米,作为午餐。
学校很简陋,一排平房,几间教室,加上一个不大的满是黄泥的运动场。不过幸运的是,学校请了一个五十多岁的阿姨,专门给他们煮饭。他们只需要把米放在自己的饭盘里,阿姨就会给每个饭盘加上适当的水,放到大锅里蒸,中午下了课,他们都能吃上热乎乎的饭。尽管,菜,只是从家里带来的一点儿黄豆。上个世纪70年代初,能吃上一餐饱饭,已是不易的事。
一天,他把带来的二两米放在自己的饭盘,望着比自己还高的食堂大水缸,他想,是不是自己也可以加水进饭盘,不麻烦阿姨了呢?于是,他踮起脚尖,把装了米的盘子,慢慢地伸进水缸里,掬上水。不料,脚下一滑,饭盘打翻了,那些米,全都散落水里,最后沉到了缸底。
他顿时傻了眼。怎么办?水缸那么大,能装得下十几桶水,那点米,要从水中捞上来简直是不可能的。向同学借,也不可行。家家都穷,没有谁会多带米来学校。学校,也是没有米囤的。
妈妈煮的早餐,其实无非就是稀饭,加上自家腌制的酸豆角。走到学校,肚子又空了。他最盼望的,就是中午的那一餐饭啊。而且,即使是回家后,他也不敢告诉给父母的,如果说了,只能招来一顿骂,在缺粮少衣的年代,他简直就是糟践粮食。
他用小手拍着水缸,急得要哭了出来。
这时,煮饭的阿姨走了过来,问清了情况,看看水缸,又看看水缸底的米,轻轻地抚着他的头说:“没关系,阿姨帮你把米舀出来。”“真的,真的可以吗?”阿姨点点头。然后开始用水瓢往外舀大水缸里的水。舀出来的水,除了装在两只桶外,没有其他的容器,多余的,只能倒掉。
水是从二里外的一个泉眼挑的,山路崎,这十多担水,一个人,几乎要挑上半天。
即使是一个八岁的小孩子,也知道其中的艰辛。
“哗”,一瓢水泼了出去;“哗”,又一瓢水泼了出去。
半个小时后,水终于舀完倒掉,那二两米粒,也被阿姨一点点地捞起来,重新放到他的盘里。
那天中午,他又能吃上了香喷喷的饭。
朋友给我说起这件事,已经过了五十年的时光。五十年,他也由一个少年变成了年逾半百的男人。那个阿姨,想必早已作古了罢。而他甚至不知道她姓甚名谁。
只是,他说的时候,两眼还有泪光。
穿越五十年的光阴,尘世间的暖,就像藏在衣柜里的锦袍,铺开来,依旧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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