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心上有一只大象
新年初,在长沙。
老同学了,年年岁初发来信息,祝福我的新年。
我跟他说:“在长沙。祝一切好!”
那边立即回复:“这个城市里有我对你的感情,你能帮我找回来吗?”
看着高大的桉树,那上面应该有他年少轻狂的眼神。我是在与当年同学们众多的通信里,从他的描述中,认识的这种树木。只记得,他说:“一路火车,眼望到南方的桉树叶,心依然冻僵在北方的雪地里……”我无语。
今天看到高大的桉树,亦是无语。
我找不回他的感情,就如同他自己亦不可能找回他的青春。
我的青春呢,我的感情呢?
谁又找得回?纵是能够找回,我想我依然要放弃。放弃他的,也放弃我的。
他说,他把感情给了我;而我,把感情给了另一个人。
我有几个别人,他有几个我。说来都是唯一——
“唯其如此,才伤得最深。”他说。
我曾经年少不经事地说过他:“活该。”虽是半开玩笑。我说,我又不曾“引诱”你。
他说:“你的存在就是诱惑。”
我语噎。
心想,我怪谁去。他可是引诱了我的,我的那个别人——他。他千回百转地暗示我。
他说:“你错了,我直接暗示你,你都没反应。人家千回百转,你就领会了,说明还是你自己的问题,你愿者上钩。”
我说:“是啊,是。我不愿意是你,他又甩了我。我也活该。”
他一怒走天涯。
我独守着小城,独守我自己的孤单和忧郁。
多年以后,各有家眷。我在小城,他在斯里兰卡,那个有着“小小米杜拉”的地方。我清晰地记得,少年时候,有一本画书《小小米杜拉,来自斯里兰卡》。小小米杜拉是一只可爱至极的小象,它是中斯友谊的象征。我向往小小米杜拉。没告诉他,但对他所在的地方,有了了解的欲望,我推心置腹地和他聊起来。
他说:“知道吗?我曾经很恨你。”
他说:“知道吗?我现在还不死心。”
他说:“知道吗?……”
我不理他。
他追问:“说话呀。”
我说:“知道吗?你说的,我全不知道。现在也没有知道的必要。”
“那你想知道什么?”他的QQ头像一闪一闪的。
我说:“我想知道,你那里大象的模样。”
他说:“那你来探亲啊,我单位会给家属报销飞机票。”
我又不理他。
“怎么又不说话了?”他说,“你这个人想知道啥,都是假。”
“只有一样是真。”他接着打字。
“什么是真?”我好奇了。
“想知道什么是真——是真。”他说。
“那什么是真?”
“不能告诉你!”
我不再理他,不想跟他玩文字游戏。
最终,他也没有跟我说什么大象的故事,只是说:“我是多好的一只大象啊,这是真。你不要我,也是真。”
在长沙,我看着这里他曾经读了四年大学的地方,这里有让他流泪的桉树,这里有他的青春,他的情感。和我有关吗?和我有多少关系?我对谁负责,谁又对我负责。我只想到过自己要对自己负责,每个人都是。
想到这里,我有些厌恶他言语的纠缠了。
一转身,我的视线丢开了桉树,也把手机放在口袋。
但是,我也开始模拟地想,他流泪的时候,我的心在为谁痛。他的青春在这里,他感情的一部分在这里。我的呢?我的青春,我初次流泪的感情呢?我自私地参照自己,也遥想青春里许多不一样的面孔,却都有相似至极的情感。
高大的桉树啊,记得,读他的信时,我在疯狂地盼望一封封北方的来信,我懊恼地称北方的他是我的北佬。我的北佬折磨着我的时候,我在折磨着他。其实啊,走过青春,谁都明了,分明是自己折磨自己,谁又折磨得了谁呢,能折磨自己的,只有自己的情,自己的心。
我为他不值得,因为我当时从来没有考虑过他,他的冷暖,他在桉树叶边的忧思,甚或泪珠。我关注了另一份不值得,那是我的他。他给过我希望,天下最广博的想念,他也给了我绝望,地上最辽阔的失落。
不同的是,他给了我回应。而我,从没有给过他回应,哪怕,一丁点儿。
他说我:“真狠啊。”
我说:“不敢让你有想法,怕你误会了,会伤你更深。”
他说:“你还知道你伤我深。”
我说:“知道啊,因为我受伤更深。你是无回应,我是被抛弃。呵呵。我笑得冷,笑得疼。你说,如果我是他,多好。我也说,如果,你是他多好。”
那一个寒冬,他离开小城,我说:“天涯何处无芳草?”
他说:“别劝我了,管好你自己得啦。”
“天涯何处无芳草,祝福你!”他决绝地走开,那身影,就如同北佬决绝地离开我。我想,男人决绝起来都是一样的,不管对人还是对己。
于是,许多年,我只收到他的信息,在每一个阳光明媚或是雪花纷飞的新岁之初。他说:“没法子啊,我的心,在你这里。”
这话让我心痛,痛得冒着烟儿地流眼泪。初次流泪的青春仿佛又在眼前。一年,一年,我岂不也是贱,贱,贱,给北佬一条又一条信息吗?有时,他回,有时,他不睬;有时,他突然想起来,发来他的信息。
“我们爱的是自己,是自己的青春。”我笑呵呵地对他说。
他说:“你是,我不是。我是发给你,我的牵挂。”
“你牵挂的,是你,还是我?分明是你的青春,你年少不经事的情感!”我笑着。
他说:“随便你了,我心我知。”
我曾跟他说:“把心安置在青春里,青春不回头,情爱也莫回头,找不回的你,找不回的我,找不回你、我、他的情感。找不回,莫回找,免得找到难堪、尴尬与纠葛。”
想一想,一江春水向东流,孔雀只管东南飞,不回头。莫回首,再回头,是污水,再回首,是乌鸡——鸡肋,你也要吗?乌鸡眼,你愿成为?真的,找不回,莫找回,阳光灿烂的日子里,莫沾那一池水,人生春已逝,春水亦无春,莫污了家的容颜、亲人的衫。
一转眼,看到驾着车的先生,正歪了脖子夹着手机问路,那模样,我禁不住地乐——多像一只可爱的大象啊!给对方回信息:“我和我家公大象正前往橘子洲头,问候你和你家母大象好哈!免复。”我得赶紧给我家先生拿着手机,好让他听呢!
发信息,只发信息,免复;要不,信息也免了吧;春在春山,心归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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