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允久
王统照
一朵云在崔巍峰峦上,在原野上,在密林上,在疏星淡月的夜中,它在你心头点上了甚么颜色?一朵云,正当孤舟远去,绿波照影时它飞来了;当花影披拂,良朋对酌时它飞来了;当风沙漠漠,独上残破的古垒时它飞来了;当哀笳夜动,战士不眠,草根里的秋虫凄叫,梦痕随着月影飞渡关山时它飞来了。无论你是有如何的主观,认识,对于它能作一例的看待?它的动,它的形态与它的颜色,随时,随地,随了“我”在时间空间中感受的不同而异其观念。
从一朵云的变化中,它已把艺术理解的消息透露出来。
《听潮梦语》是王统照1937年写的一组散文诗。《一朵云》是其中的一篇。
读《一朵云》令我忆起登君山芙蓉楼而对斑竹细雨。如螺的君山,似盘的洞庭,其景清丽而浩渺;痴心的二妃,传书的柳毅,其情清淳而飘逸。这景这情却都不是由我耳闻目见所得,而是从我手上那枚银针春茗中透露出来的“消息”。继而,细品“消息”,二妃化为我的云姐霞妹,手把芙蓉飘然走来……这则登楼往事,也许就是《一朵云》中说的“随时,随地,随了‘我’在时间空间中感受的不同而异其观念”吧?借用刘勰的话说:“物色之动,心亦摇焉”。
云,极平常的,司空见惯的自然现象,峰峦、原野、密林、月夜,几乎无时无处不有,自然便带有客观的普遍性。然而,它在不同情景下出现,却又会给你主观上“带来”特殊性,在你不觉中心头点上了它的不同“颜色”。细品之,令你悟出艺术理解生活的真谛和生活真谛中的理解艺术。
“正当孤舟远去,绿波照影时它飞来了”,身处其境,会给你一种“唯见长江天际流”的寂然空旷,心头应点上淡淡的灰色吧;“当花影披拂,良朋对酌时它飞来了”,明月、花香、良朋、美酒,外加一朵飞来助兴的云,何其宜人!此则又会给你“云破月来花弄影”的悠然自得,甚而陶然忘机的情怀。心头既可以点上温馨的浅橙色,又可以是高调的白光,还可以是绚灿多姿的七彩虹;“当风沙漠漠,独上残破的古垒时它飞来了”,此际会给你“一片孤城万仞山”的天荒地老的浩然长叹,你的心头该是峻青的冷色;“当哀笳夜动……梦痕随着月影飞渡关山时它飞来了”,不忍闻,不忍睹!“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你能不慨然伤悲?心头上还能点什么颜色呢?只能是黑色。但,如果你是“中庸”之士,谁也不会反对你在黑色之中加进些许元白,给那郁郁暗室开个可怜巴巴的小窗口,放进一束亮光,以求调气养生,仅让自己行至“犹是春闺梦里人”的境地而止。当心!再跨一步就是“白骨”之域了。观念,虽可大写意地泼墨,但它的界定十分严格,不容随意混淆的!
《一朵云》命意含蓄深沉,发人深思,虽短构,却错落有致、层次井然;语言凝炼工稳,哲而有趣。初读其文,真如云一样有些飘渺,细味之,情涵语中,理寓文外,不思而难得。深思之,“从一朵云的变化中”获得启示,借助其透露出来的“消息”,理解生活,理解人生,理解艺术,其间感物,“联类无穷”。诚然,不能刻舟式地去理解,要“情以物迁”,终而求其艺术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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